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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第 96 章
此後的幾天, 每個人都發現了聞亭麗身上的變化。
從前她雖然也愛說愛笑,但是這幾天,她整個人幾乎在發光, 那種光彩,哪怕是再粗心的人都無法忽視。
這天,聞亭麗照例一收工就急匆匆去化妝間換衣服,黃遠山抱着胳膊在門口瞅着她。
兩人一對視,黃遠山率先開了腔:“怎麽, 今晚又不同我們去吃宵夜啦?”
聞亭麗忙着在自己臉上貼胡子:“你同她們去吧, 我還有事。”
黃遠山了然一笑:“依我看, 再沒有別人, 你給我老老實實交代,你們兩個究竟什麽時候和好的?”
“黃記者。”聞亭麗對着鏡子左顧右盼, “現在可不是采訪時間,你的問題恕我無可奉告。我先走了,今晚不論你帶她們去吃什麽,賬全記在我頭上。”
“別怪我沒提醒你, 這個禮拜我們同興華書局、葛小姐都要簽合同, 都是頭等業務, 你給我上點心。”
“嗬!我什麽時候耽誤過正事?”聞亭麗在前頭揚聲答道。
黃遠山笑着搖搖頭,到了棚內,拍拍手說:“今晚聞老板請客,她叫我轉告大家:點菜的時候千萬別客氣。聽懂了吧,今晚大家勢必狠敲她一頓竹杠。”
棚內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這當口, 聞亭麗已經坐上了租車行的車, 這幾天,她和陸世澄天天晚上在一起吃飯, 今天又約在北安裏附近見面,地方是她訂的,聽趙青蘿說,那附近新開了幾家夜宵店,味道很新鮮,由于目前知道的人還不多,所以地方相當清靜,正适合兩個人去約會。
但中途還得拐去小桃子的幼兒園,下午小桃子的園長給她打電話,說這次選了幾個小朋友去參加文藝彙演,況偉航小朋友是其中之一,有幾張表需要家長填寫,而周嫂不識字,要求聞亭麗盡快過去一趟,聞亭麗忙答應了,收工前又特地讓小田幫自己買了一些水果和糕點。
到幼兒園,園長果然還未下班,聞亭麗恭恭敬敬地将兩個大禮盒送到桌上:“平時老是麻煩校長和各位老師照看小桃子,一點小意思,還請笑納。”
園長愣眼望着聞亭麗,把眼鏡從臉上摘下來擦一擦,再戴好,從頭到腳又看一遍。
只見她身着男人穿的西裝,頭戴鴨舌帽,嘴上還粘着兩撇胡子,看着看着,園長醒悟過來:“聞小姐這是剛從戲棚裏過來吧,我真是老眼昏花了,還當是哪兒跑來的年輕小夥子,莫名其妙同我說這些話。”
聞亭麗拉着園長寒暄了幾句,填好表,順便幫小桃子買了幾本兒童刊物,便告辭出來。
剛到地方,就看見陸世澄的車停在樹蔭下。
他坐在車裏朝街口的方向張望。
聞亭麗一笑,掏出錢付了車費,蹑手蹑腳朝陸世澄的車走過去,打算趁他不注意在後頭吓他一跳。
沒想到陸世澄後腦勺就像長了眼睛似的,恰好也回頭看過來。
兩個人相距老遠就望着對方笑,到了一起,陸世澄朝她身後一望,有點好奇:“怎麽從那邊過來的?”
“小桃子的幼兒園要幫她報名參加文藝彙演,所以半路我叫師傅拐去了那邊。”
“你的車呢?”
“別提了,早上出來的時候車就壞了,後頭洋行派人過來把車拖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修好。”
說話間,她自然而然握住了陸世澄的手,陸世澄順手幫她扶正頭上的帽子。
“等我很久了吧?” 她低低地問。
“沒有很久。”
“可是我遲到了整整二十分多鐘呢。”
陸世澄毫不介意牽着她的手向前走去,聞亭麗低眸盯着兩個人的步伐看,他們兩個真像兩條溪流,每次走着走着,就快樂地彙聚在了一起。
一進飯堂,老板娘熱情地迎上來:“先生回來了,這是您等的那位朋友吧,菜快做好了,馬上給您二位上菜。”
四周有人朝他們看過來,大約在猜測聞亭麗究竟是男是女,有個年邁的老婆婆不惜用驚惡的眼神看着陸世澄。
陸世澄目不斜視研究手上的菜單,聞亭麗卻忍不住笑起來,兩只胳膊交替着擱在桌面上,悄聲對他說:“陸先生,那人當你是怪胎呢。”
他才不在乎。他頭也不擡地說:“想吃什麽甜品?剛才我只點了幾道主菜,你自己再看看菜單。”
結果聞亭麗搖搖頭,過後主菜上來,她也每一樣只吃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陸世澄不解:“不喜歡吃嗎,要不換一家?”
“好吃,不必再換了,我已經吃飽了。”
陸世澄姑且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皮夾付了錢,出來低聲問她:“身體不舒服?還是太累了?”
從前再怎麽樣她也不至于吃這麽少,即便是心情不好,也能當着他的面一邊抹眼淚,一邊繼續往自己嘴裏塞東西。
“你知道的,我最近在拍一部勞工片。”聞亭麗耐心解釋,“我演的是女主角春紅,本來呢,我對自己演這個角色很有信心,可是某一天我們公司的曹小姐帶我去見了紅棉紡織廠的女工,我才知道真正的女工是什麽樣子。”
她頓了頓,盡可能用平靜的口吻說:“我和黃姐都希望能夠通過這部電影喚起公衆對女勞工的關注和同情,那麽,我這個主角,就必須盡可能在形象上貼近真正的女工。”
陸世澄默默聽着。
“前一陣我本來已經成功瘦了十來磅,可惜這幾日每回跟你出來吃飯都會不.知不覺吃很多。早上一秤,足足重了兩斤,我得想辦法盡快再瘦下去才行。”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會餓到暈倒,他擔憂地望一眼她比從前細瘦的胳膊:“這片子大概還有多久拍完?”
“中秋節之前差不多就能拍完棚內的部分,接着再去鄉下拍幾場外景戲就能殺青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她順手将嘴唇上的兩撇胡子摘下來,露出整張臉,呼吸似乎暢快許多。
“到那時候就可以恢複正常飲食了吧?”
“當然,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營養不良了。”
陸世澄微微松口氣,沒再說什麽,握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聞亭麗很高興他沒有一味勸她愛惜自己的身體,而是試着理解她的所作所為。
“這片子一拍完,我非得到處狂吃上幾天才可,第一站先去老正興吃紅燒肚裆,接着去錦東飯店吃八寶鴨子,一整只鴨子都是我的!再去長興館吃紅燒鮰魚和蟹粉炒蛋,每一樣都點上三盤——”
陸世澄聽着聽着,忍不住從衣兜裏取出一個袖珍記事簿。
“做什麽?”
“幫你記下來啊,到時候按照順序一家一家地吃。”他一本正經說。
他的啞疾已治好多時,卻還保留着随身帶記事簿的習慣,她笑着把腦袋湊過去:“我瞧瞧你有沒有在本子上說我別的壞話。”
說着便作勢去搶他的本子,陸世澄笑着後撤一步,可到底還是随她搶走了,聞亭麗卻并沒有打開瞧,而是重新把本子塞給他,突覺額頭上一涼,有雨滴落下來。
兩人同時擡頭。
“下雨了?真好,我最喜歡雨天在馬路上散步了。”
聞亭麗向前伸手去接那銀針般的雨絲。
陸世澄插着褲兜在後頭跟着她。
在她眼裏,似乎再平常的小事都能叫她高興。
昨晚滿天星光,她歡喜地沖他直呼:“陸世澄你快看,今晚的星星好大、好亮。”
前天是個陰天,擡頭不見星與月,只見漫天烏雲,她又興致勃勃地同他講:“你瞧,這可是正宗的月黑風高殺人夜,難怪街上都沒什麽人出來閑逛,正好,不必擔心有人認出我來。”
她是真正懂得珍惜時每時每刻每分的人。
無論遭遇什麽狀況,總能見她用最樂觀的心态去應對。
他想,假如每個人的靈魂有不同顏色,那聞亭麗的靈魂一定是金燦燦的,像朝陽,不知不覺就被那光芒吸引。
聞亭麗在前面走了兩步,回頭看,發現陸世澄在後頭目不轉睛看着她,她安靜下來,有點腼腆回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
兩人漫無目的地閑逛。恬靜的氣氛絲絲縷縷沁進心田。
陸世澄忽然說:“你看。”
他們剛好路過一家照相館,玻璃櫥窗裏挂着聞亭麗的一張半身照,店主大概是覺得聞亭麗笑容格外親切,特意将她的照片放大了挂在最顯眼的位置。
“你在這家照相館照過相?”
“沒有。”她驕傲地說,“不知有多少照相館用我這張相片招徕顧客呢,其實這是《南國佳人》時的一張花絮照,你看,對面也有我的照片。”
對面是一家雜貨鋪,門框旁邊貼着一張暖水瓶廣告。
畫報上面那笑容可掬的女郎不是聞亭麗是誰。
“可怕,到處都是你。”
“可怕?你再說一遍。”
陸世澄看準了四周沒有人,低下頭在她額上輕啄一口,本來偏巧照相館裏有兩個小姑娘推門出來,因光線昏暗,也不及分辨聞亭麗是男是女,驚恐地叫了一聲。
對上陸世澄轉過來的面龐,看他如此年少俊朗,又覺得不好意思,笑嘻嘻手牽着手跑走了。
聞亭麗在黑暗裏目光灼灼看着陸世澄:“這下陸先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無所謂。”他也目光灼灼看着她,她含笑擡手去拂他的肩膀,雨裏夾帶着涼風,将馬路邊幾株樹的樹枝吹得飒飒作響,葉子随風掉落,有一片碰巧落在陸世澄的肩膀上。
她幫他把那片葉子摘下來,誰知她這一擡肩,背包也歪了,小桃子那幾本新書便從包裏掉出來。
陸世澄俯身幫她撿起,無意間一瞥封面,上頭寫着“況偉航”這三個字。
“小桃子的學名嗎?”
“嗯,怎麽樣。”
“好聽。”他忽然好奇,“你呢,你有沒有小名?”
聞亭麗閉嘴不說話了,轉身向前走。
他不緊不慢跟上她的步伐,若有所思地說:“按照常理來說,老二有小名的話,老大多半也是有小名的。”
“我不會告訴你。”
“我自己猜好了,該不是叫小橘子吧?”
他是為了逗她才随口一說,她的反應卻告訴他他猜對了,他沒忍住低頭笑起來,怎麽會有如此奇怪的小名,妹妹叫小桃子,姐姐叫小橘子,豈不是一大家子水果。
“你還笑!”她瞪他,“我姆媽說她聽老人講過,小孩子的小名越随意,就越好養活,她懷我的時候最喜歡吃橘子,懷妹妹的時候喜歡吃桃子,不可以嗎?”
她佯裝生氣向前走。
自打上了學,她就再不肯讓父母叫自己的小名,偶然翻詞典看到“亭亭玉立”這個詞,覺得意向很美,便自作主張改了這個名字,那時候不懂事,小小的她,希望自己将來越長越漂亮,又将“立”字改成了“麗”字。
自那之後,她的名字便正式成為了“聞亭麗”,除了爹娘偶爾喊錯一兩次之外,“小橘子”這個名字再也沒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不遠處似乎有小孩在兜售什麽,吆喝聲斷斷續續飄到耳朵裏,她也不感興趣。
不一會,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聲音追上來,這也不是陸世澄的腳步聲,聞亭麗不由得好奇向後看,斜刺裏伸過來一束潔白的鮮花,竟是一個賣花的小孩追上來了。
“後頭那位先生買下來的送過您的。”小孩說,“他說要向您道歉,請您原諒他剛才對您的冒犯。”
聞亭麗嘴角一翹,徐徐伸手從花童手裏接過那束鈴蘭。
花童好奇地盯着聞亭麗的臉直看,這一湊近,他才敢确定她真是個女子,只不過身着男裝。
這小孩自有他的一套說辭,嬉皮笑臉地說:“買了我小寧波的花,必定長長久久,先生,小姐,祝你們花好月圓,有情人終成眷屬!”
說着一溜煙跑掉了,聞亭麗心內歡喜,嘴上卻說:“別以為随随便便送我一束花,我就會原諒你。”
身後傳來他懇切的聲音:“怎樣才能求得聞小姐對我的原諒。”
“除非——你把自己的小名也告訴我。”
陸世澄表情微滞,聞亭麗陡然想起他父母早亡,心中不由懊悔失言,立刻決定什麽也不問了,捧着花就朝他跑過去。
然而,陸世澄只低頭消沉了一瞬,便湊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
“什麽?”聞亭麗愕笑。
“我的小名啊。”
晚上他照例送她回家,聞亭麗進門後什麽也不做,只是坐在沙發上對着那束鈴蘭發呆和微笑。
一想起他的小名她就有點想笑。
“小澄”,多麽合理,多麽可愛,多麽幼稚,她不信陸世澄五歲之後還肯乖乖叫這個小名。
周嫂出來喝水,見聞亭麗莫名其妙坐在客廳裏傻笑,不禁奇道:“好好地坐在這裏發什麽呆,這花是影迷送的?怎麽只有幾支,花朵又小,寒酸兮兮的。”
“寒酸?”聞亭麗有點不高興了,花美不美,不在于花本身,而在于送花的人是誰。
在她眼裏,這束花就是最最最最美,比世上的一切花束都要美。
***
叫聞亭麗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進辦公室,桌上就放着一大捧由玫瑰和珍珠蘭組成的鮮花,花朵大如碟,清新香氣撲鼻而來。
聞亭麗含笑近前将花束抱住,盡管已經猜到是誰送的,仍忍不住向小田确認:“這花是誰送來的?”
“不曉得,一大早就放在這裏了。”
聞亭麗笑而不語,田靈雖然有點好奇,也只好掩笑退了出去。
中午,聞亭麗去學校辦事,因自己的車還未修好,便提前打電話給祥生租車行叫車,沒想到一出來,就看見一輛陌生的汽車停在公司外頭。
車夫下車迎上來:“聞小姐,陸先生說您的車壞了,特吩咐我這幾天負責接送你。”
只是随口的一句話,他卻如此上心。那是一輛很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老轎車,單從外觀來看,任誰都想不到那是陸家的車。
方方面面他都替她考慮到了。
聞亭麗心裏暖融融,對那人笑道:“請問您貴姓?姓李?那這幾日就麻煩李師傅了,麻煩先送我去滬江大學辦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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