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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第 90 章
譚貴望和于鴻傑這一來, 黃遠山如虎添翼,沒多久便敲定了開機日期——八月五號。
聞亭麗常常從早忙到晚,可她絲毫不覺得疲憊, 而是亢奮得不得了。新片一開機,就意味着秀峰這艘“新船”将正式起航,而她的人生也将随之邁上新的臺階,這讓她每天都覺得身上的血液似在燃燒,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
這期間也出現過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折, 有技術上的問題, 也有人事上的麻煩, 前者交給黃遠山來做巧妙的解決, 後者,則被聞亭麗一一化解。
她和黃遠山配合越來越默契, 彼此間的信任越來越深,這份默契和融洽,也深深感染了李鎮顧傑等人,公司從上到下空前團結, 全都卯足了勁為開機做準備。
鑒于《春風吹又生》大部分是夜間戲, 對于棚內燈光比一般的戲要求更高, 黃遠山決定再向美國公司那邊緊急訂購一臺最新式的貝爾浩攝影機、兩臺四達通錄音機、膠卷及30餘盞供夜間照明的炭精燈等。
考慮到成片效果以及長遠的發展,大家都贊成這個決定。這是大手筆,公司賬上的錢一下子少了一多半,不過好在聞亭麗手頭還有不少積蓄,加之《時間的沙》的票房分紅已到賬, 維持日常運營不成問題。
再過一些日子, 她們收到了美國公司寄來的運單,一查, 原來設備已經順利運到日本某港口,再過一個禮拜就能抵達上海了。
聞亭麗便同黃遠山商量,先保證《雙珠》開機,《春風吹又生》不妨等設備都到齊了再開拍。
同時,她還建議在開機之前舉辦一個隆重點的招待宴會,一來,可以借此機會讓她們的新片提前收獲更多關注度,同時,也可以在社會各界面前展現秀峰的實力。辦得好的話,秀峰便會順理成章成為上海灘的一張社交名片,将來拉贊助也好,與人合作也罷,都有了更多人脈和話語權。
黃遠山舉雙手贊成,聞亭麗便動身去《民樂晚報》找丁衡君商量發布會的細節,
一切都出乎尋常地順利,宴會日期定在了開機前晚。
這天一早,曹仁秀有點好笑地拿着幾張請帖走進來:“聞老板,你瞧瞧這是什麽?黃老板上車時掉下來的,我在後頭喊了好幾聲她也沒聽見,開着車一溜煙跑了。”
“我瞧瞧,噢,這是請帖。”聞亭麗莞爾,“今天得全部送出去,估計黃姐走的時候太着急了,給我吧。”
三張請帖面上沾了不少灰塵,聞亭麗用濕毛巾将它們一一擦幹淨,不用打開也知道帖子裏都是秀峰的貴客,否則黃姐也不會親自去送。
剛好她準備去上海電影協會找翁副會長談點事情,便順手将其放進自己的包裏。
聞亭麗所料不差,請帖前兩張都是老熟人,一個是欣欣百貨的掌事人董沁芳,另一個是月照雲,聞亭麗将請帖一一送上門。
燕珍珍居然也在月照雲處,看到聞亭麗進來,煞有介事要把什麽東西藏進抽屜裏。
“我偏要看!”聞亭麗搶到手裏。
竟是燕珍珍寫的新小說,早在務實中學念書時,燕珍珍就對文學充滿興趣,可惜她家裏人認為那是不務正業,堅持反對她這個,念大學之後,燕珍珍并沒有放棄這一愛好,經常背地裏寫些小故事,最近大概是寫到了不通的地方,而她的偶像月照雲剛好暫寓在上海,于是帶着稿子前來讨教。
聞亭麗一邊躲閃,一邊匆匆讀着,由衷地說:“咦,這開頭比上次那篇更好了!”
“你少打趣我。”燕珍珍好不容易才手稿搶回手中。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不信你問問月姐。”
燕珍珍用手稿擋着自己的臉,然而忍不住露出自己的眼睛,滿眼期待地瞄向月照雲。
“小聞說得對,确實是寫得好,來,快把稿子給我,我迫不及待向往下看呢。”
這話對燕珍珍無疑是莫大的鼓勵,她興沖沖把手稿交還給月照雲,搬一把凳子挨着自己的偶像坐下。
聞亭麗同她們說了一晌話才出來。正值晌午時分,馬路上熱浪滾滾,她熱得暈頭轉向,上車打開最後一張請帖,上頭寫着孟麒光的名字。黃姐跟孟麒光有些親戚關系,而且以孟麒光如今在上海灘的人脈和影響力,請他來捧場也不意外。
她發車去往孟公館,下車走到門前的紫薇樹下按門鈴,頭頂的烈日幾乎要将她融化,她一邊擦汗一邊往裏看,很快就有人出來了。
“請問您是……”孟家的下人例行公事發問,忽然喜道,“您是那位聞亭麗小姐吧,我們孟先生在家,您快請進。”
聞亭麗只當這人看過自己的電影,點頭笑道:“麻煩了。”
她被安排在孟家的招待室裏等候,就像上次來時一樣。只是這一回等得格外久,大約差不多十多分鐘後,後廊上才傳來動靜。
那聲響有點奇怪,“篤篤篤”,仿佛拐杖敲擊地板的聲音,像是有人正撐着拐杖慢慢朝這邊走。
聞亭麗一訝,這絕不會是孟麒光走路的動靜,稍頃,就見一個年輕男子拄着拐杖出現在招待室門口,居然就是孟麒光。
他裏頭穿着一套銀白色的睡衣,外頭系一件黑色夾金絲的睡袍,仿佛午睡剛醒的樣子,頭發有點淩亂,底下光腳趿着一雙輕便的拖鞋,這樣随意,倒比往日衣冠楚楚時看着稍微英俊一點,他左腋下方杵着一根拐杖,這想必就是剛才那怪聲的來源了。
聞亭麗大感意外:“孟先生這是?”
突然想起幾月前孟麒光出過一次車禍,忙改口說:“孟先生的傷好一點了麽?”
孟麒光目光沉沉盯着聞亭麗,有那麽幾秒,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仿佛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把聞亭麗攆走,雙方靜滞了一會,他終于開了腔:“難為聞小姐還記得這事。”
聞亭麗扭頭咳嗽一聲,孟麒光出車禍之後,她一次也沒探望過他,兩人從此不來往也就罷了,今日既主動登門送請帖,不解釋兩句實在說不過去。
她忙用真誠的口吻說:“好幾次想去醫院探望孟先生,只是那一陣報上老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緋聞,為了避嫌,只好作罷。”
她低頭望向在他的右腳,臉上挂着再真摯不過的關心:“聽說孟先生當時傷得很重,如今還是行走不便嗎?”
孟麒光睨着她,忽笑道:“不關心就是不關心,聞小姐又何必臨時裝樣子,當我是小孩子麽?”
聞亭麗噎在原地,這時孟家一位男管事端着茶盤進來,裏頭竟不是熱茶,而是一盞冒着絲絲涼氣的冰淇淋,另有一瓶冰鎮汽水。
孟麒光移目看向聞亭麗。聞亭麗兩眼望着冷飲,這一路走來,她熱得幾乎快中暑,這份茶點送得恰是時候,她由衷地對那男管事說:“謝謝。”
男管事悄悄望一眼孟麒光,看孟麒光仍站在原地看着這邊,想要上前攙扶,孟麒光往後一抽手:“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随後,他自行在沙發上坐下,順便把拐杖擱在一旁,等到聞亭麗喝得差不多了,這才懶洋洋開腔:“找我什麽事?”
言談間,已恢複了往日的那份潇灑老練,不像剛才,他簡直有點幼稚。
聞亭麗忙将手裏的冷飲杯放在一邊:“八月四號,我們秀峰會舉辦一場晚宴,我和黃姐想請孟先生賞光,就是不知孟先生的身體方不方便。”
她取出那張請帖,有點遲疑地送到他面前。
孟麒光仰頭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聞亭麗,他一向比她高大半個頭,這是第一次他的視線比她的矮。一伸手,他将那張帖子從她手裏抽出,展開看。
請帖上分明只有黃遠山的筆跡,他牽牽嘴角:“好,我知道了。對了,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聞老板了?”
他含笑注視着她。
聞亭麗只當聽不出他口裏的揶揄之意,大大方方點頭笑道:“鄙人正是秀峰的老板之一。”
她煞有介事與他握手:“聽說孟先生做生意眼光很準,希望日後秀峰有機會能跟孟先生合作。”
這是一種平等的交往姿态。
孟麒光垂眸望着她伸過來的手,好半晌才慢吞吞與她握了握,不過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有點奇怪:“才一年多的時間……真不知道一年之後你又會是什麽樣。”
他雖是望着她說的這話,但聲音很輕,仿佛在自言自語。
***
回去後,聞亭麗同黃遠山說了送帖子的經過。
“董小姐和月姐一定會來,至于孟麒光……他沒說來,也沒說不來。”
黃遠山卻很篤定地說:“放心,他會來捧場的,孟麒光這人,最給朋友面子了。”
這一晚,率先到場的是務實女子中學的鄒校長,她帶來了一個碩大的花籃,滿臉榮光同聞亭麗擁抱:“校長真為你感到自豪。”
聞亭麗眼眶直發熱,用全力抱緊鄒校長,回想當時在務實念書的情形,心裏仿佛有許多話想對校長說,最後卻只是含淚微笑。
趙青蘿和燕珍珍陪伴聞亭麗一路走來,不免觸景生情,也無聲上前環抱。
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陸續續地,客人們都到場了,孟麒光卻遲遲未露面,黃遠山有些意外:“不應該啊,準是被什麽要緊的事絆住了。”
大約到了十點鐘,才聽有人說孟先生來了。因着受傷的緣故,孟麒光最近鮮少在社交場合中露面,他這一亮相,一半賓客都湧上前同他打招呼。
聞亭麗遠遠看着孟麒光,他沒有像那日一樣杵着拐杖,而是徑直走進來的,仔細看,能看出他右腳落地時不是很自然,并且走路很慢。
這一來,聞亭麗也覺得自己有必要上去跟他打聲招呼,到了近前,就聽孟麒光笑着說:“瘸不了,只是大夫說仍在康複期間,這只受傷的腳不宜走太多路。”
這時,高筱文她們過來來找聞亭麗,聞亭麗只得撇下這邊,等她再出來,人群中已經找不到孟麒光的身影了。
她也沒在意,讓兩名仆歐準備了一些酒,預備回大廳招呼客人,忽聽側邊的房間裏有人叫她:“聞亭麗。”
“孟先生?”
孟麒光走到近前,在仆歐的托盤裏端起一杯酒:“你們下去吧,我跟聞小姐說兩句話。”
兩個人留在了走廊上,孟麒光淡然望着另一頭的熱鬧景象。
“我要是你,就不會籌辦這場盛大的宴會。”
聞亭麗露出不解的表情。
“樹大招風。貴公司最近頻頻登報,今晚又大宴賓客,形形色色的人來了這麽多,你就不怕給自己惹來麻煩嗎?”
聞亭麗想了想說:“可我們秀峰是一家電影公司,将來要靠票房和人脈吃飯,作風太低調是行不通的。”
“可你別忘了,你是有仇家的。”
聞亭麗心口一跳:“孟先生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有些事還不确定,不過我得奉勸你一句,明日開機就不要再搞什麽儀式了,關上門悶頭幹活,接下來這些日子,也要時刻留意你們的設備和人員,有句話叫暗箭難防——”
這時候,高庭新和高筱文兄妹倆找來了。
“原來你們兩個躲在這裏說悄悄話,在說什麽呢?方不方便也讓我們聽聽?”
第二天,《雙珠》如期開機。鑒于孟麒光的警告,聞亭麗果斷取消了開機儀式,此外,她原打算在《民樂晚報》上刊登關于秀峰新片開機的頭條新聞,也因為這個緣故而作罷。
秀峰的開山之作,便以這樣一種異常低調的方式開了場。
一整天聞亭麗都懸着心,幸而進棚後異常順利,她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在拍攝過程中,與其他演員以及于宏傑等人都配合默契。
一天之內就順利拍完了三場戲,進度超過大家的預期,收工時,黃遠山振奮地直鼓掌:“好好好,好得不能再好,我們秀峰真正開了一個好頭,今晚去東興樓慶祝一頓如何?”
大夥歡天喜地應了,這種其樂融融的景象,讓聞亭麗心中的隐憂打消了一半。
第二日,棚內也是一片風平浪靜,聞亭麗開始安慰自己,或許,孟麒光也有消息不準确的時候。
又過兩日,她估計美國那批貨差不多快到了,就讓曹仁秀和譚貴望帶着提貨單去港口提貨,誰知兩人搞到夜裏才回來,并且一開口就是壞消息:“我們那批貨不見了。”
黃遠山跟聞亭麗迅速對了個眼:“什麽叫貨不見了?”
譚貴望焦灼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找遍了港口的貨倉,就是找不到,弄到後頭,那個日本經理甚至開始懷疑我們的提貨單是假的。”
“這不是亂來嗎?”黃遠山大驚失色,“大幾萬的貨,說找不到就找不到?”
聞亭麗沉着吩咐曹仁秀:“仁秀,你立刻打電話給美國那邊,同他們再次核對運號,李鎮,你馬上打聽打聽這家日本公司的底細。”
沒一會,曹仁秀就聯系上了美國公司,對方在電話裏确定是這個運號沒有錯,并答應馬上同這家日本貨運公司交涉,最遲明天就會給他們答複。
“既然運號沒有錯,貨輪也順利到港了,我們的東西怎會憑空消失?”黃遠山突然一跺腳,“行了,大家先別慌,我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她火速撥通一個號嗎。
那頭剛說一聲“喂”,她就迫不及待對着電話罵起來:“劉夢麟,你鬧夠了沒有?先前我不過是看在跟你共事過這麽多年的份上,才對你一忍再忍!沒想到你得寸進尺,你真以為我黃遠山怕你這些陰招?!”
劉夢麟似乎在那頭愣了幾秒,随即也在話筒裏激動地嚷嚷起來,吼聲大到這邊也能聽見。
“你放屁,我劉夢麟要搞人,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地搞,用得着耍陰招?前頭兩次,算是給你們一點教訓,如今我也累了,懶得再同你們一般見識,什麽時候我又對你們耍陰招了?姓黃的,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黃遠山先是把聽筒推得遠遠的,後來便悻悻然挂掉電話:“看來不是他。”
她猛拍桌子:“那一定是陳茂青幹的!這癟三慣愛耍陰招,我立刻去華美找他要設備,他不給,我就一把火把他們華美的攝影棚全燒了!”
李鎮進來時,這一幕剛好落入他眼中,忙上前攔住黃遠山:“我已經托人查過了,這家日本貨運是家老牌海運公司,開業二十多年了,口碑相當不錯。照理說,陳茂青還沒這個本事在這樣的大型貨運公司做手腳,那可是大幾萬銀元的設備,誰也不可能為着他一個人的私怨,損害自己公司的口碑。”
“那還能是誰?”黃遠山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焦灼地說,“除了他們,還有誰存心跟我們過不去?”
從方才到現在,聞亭麗大部分時間都在皺眉沉思,聽到黃遠山最後一句話,她霍然擡起頭:“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黃姐你先別急,等我查準了是誰,立刻打電話回來。”
她徑直驅車去孟公館找孟麒光。
夜裏八點鐘,正是聞人們出門社交的時間,孟麒光多半不在家,不過沒關系,她會在孟公館等到他露面為止。
不曾想孟麒光在家,只不過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下人領聞亭麗進來時,他剛好走到門廊處拿外套。
他也不問她為何來找他,只是停下來瞅着她。
聞亭麗顧不上與他寒暄,開門見山地說:“孟先生,今晚我們公司一批設備無故在港口失蹤了,我猜,你頭些日子就聽到了一些風聲,請你照實告訴我,這次是不是白龍幫搞的鬼。”
“白龍幫”這三個字一說出來,她情不自禁攥緊了拳頭。
許久不曾與這幫惡徒打交道了,但她絕不會忘記這群人的手段有多肮髒。
孟麒光坦然點頭:“是。”
聞亭麗眼裏燃起兩小簇火焰:“孟先生從何處得到的消息?難道姓邱的真活下來了?”
孟麒光搖頭:“我沒見到姓邱的,這次是曹幫主親自出手了,也許他聽信了當初邱氏父子的挑撥,不想看你過得太風光,又或者,是幫中的其他兄弟慫恿曹幫主給你一點教訓。”
聞亭麗咬了咬牙關,确定是誰在背後搞鬼就好,至少她不再毫無方向。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多謝孟先生直言相告,再會。”
她轉身就走,孟麒光追上來拽住她的胳膊。
“你準備去哪兒?”
聞亭麗忙不疊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把我們的設備要回來。”
“找誰要?怎麽要?這次可不是你平日裏打交道的那些講文明的電影公司,而是曹振元。”
“我自有我的法子!”不想孟麒光抓得更緊了。
她臉色一沉:“放手!”
孟麒光一嗤:“聞亭麗,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親手解決過一些麻煩,就從此無所不能了?如果你此刻腦子還清楚,就該知道這次的事你沒能力解決。”
聞亭麗眯了眯眼:“我想,還輪不到孟先生教我如何做事!”
她開始用力掙紮,孟麒光卻不容分說牽着她往回走,前面正是會客室的方向,他把她拉到門前:“在這等我回來!”
她不禁有些駭然,孟麒光像要把她關起來。
“你要做什麽,再不放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你打算如何對我不客氣?” 他牢牢把住她的胳膊,“你去,前頭就是龍潭虎穴,非但不可能要回你的東西,就連小命都未必保得住,這事只有交給我來辦!放心,我保證明早這批設備就會毫發無損交到你手裏。“
說話間,他便把聞亭麗往會客室裏推,忽覺自己的心口被什麽硬物給抵住了,詫異低頭,就見聞亭麗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槍。
她的槍管冷冰冰地抵着他的胸膛。
她的語氣更是冷冰冰。
“不想死的話,就別擋我的路!”
空氣凝固了一瞬,孟麒光緩緩擡眸望向她。
他沒有退,而是順勢抵着她的槍管前進幾步,這樣,聞亭麗被他緊緊壓在了牆上。
“開槍啊。”他俯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
“咔嗒”一聲,聞亭麗果斷上了膛,然而食指壓在板機上,遲遲沒有壓下去。
“怕了?”孟麒光低笑,“別慫,盡管開槍打我,你以為我在乎?”
聞亭麗腦中飛快運轉,看得出孟麒光是真不怕,但她不得不考慮開槍殺人的後果。
她緩緩把槍管移向他腹部的位置。
孟麒光揚眉:“換一個位置開槍?這樣既可以給我一點教訓,又不至于承擔不起後果?”
他笑着點點頭:“聞亭麗,你果然了不起,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準确地計算得與失。”
“我承認,我承擔不起殺你的後果。”聞亭麗咬牙切齒地說,“不過我敢保證,你要是再不放開我,我會讓你在病床上再躺上兩三個月!”
“那樣太費事了。”孟麒光指指自己的心口,“還是直接打這兒吧。這樣更解氣,因為,我今晚就是要冒犯你。”
他迅速低下頭欺到她的腮邊親她一口,又順勢吻向她的唇。
“砰”的一聲。
子彈應聲而出,孟麒光卻早有防備,電光石火間扣緊她的手腕,硬生生把槍管打向旁處。
那顆子彈擦過他的腰畔,擊中對面的牆角。
下人們慌忙跑過來:“出什麽事了?”
孟麒光面無表情喝道:“下去!”
等到四周恢複安靜,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襯衣,上面赫然多了一條口子,微微冒着煙。
只差半公分,那顆子彈就打在了他的腹部。
“手夠快,心也夠狠,下一槍打算打哪兒?”孟麒光捏住她的下巴,“無所謂,随你打哪兒,今晚有些話我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咔嗒聲,雙方都清楚,這是槍再次上膛的聲音。剛才是警告,這次會要了他的命。
但他連看都不看,反而把聞亭麗的臉擡高幾分,這樣,他的目光便可以肆無忌憚在她臉上流連。
此時此刻,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征服欲。
“為什麽一次都不肯讓我幫你?你不是很輸得起嗎?”
兩人的身體貼得那樣近,聞亭麗可以清楚地聽到他胸壁傳來的心跳聲,那樣急,那樣快。
他根本不像他表現得那樣無所謂。
她的手指依舊牢牢搭在板機上,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你要的太多,我還不起。”
“陸世澄就可以?” 他捏緊她的臉,“明明我認識你在先。”
“他尊重我。不像你,表面上表現得再尊重,骨子裏卻從來沒有真正瞧得起過女人。”
孟麒光的臉上,第一次呈現出一種近乎迷茫的表情。
“在你開口讓我做你的女人的那一次,我和你之間就不可能了。”趁他晃神,她用力推開他,舉槍對準他的胸膛,不許他再靠近自己。
“你站住,我不想再浪費一顆子彈。”
孟麒光不為所動,繼續向她走來,她對準他的腳下打出一槍,喝道:“既然你想聽答案,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不過是個野心勃勃的孤女,你高高在上觀察着我,就像看待一個新奇的寵物一般。在你這種男人的心裏,女人不外乎是兩種:門第高貴的女人和随便玩玩的女人。前者是将來要做你妻子的,最好端莊些、穩重些、體貼些,因為你的人生需要這種高貴妻子來裝點門面,類似于家中豪華汽車的地位!而外頭那些,當然是越不守規矩越好,因為這會讓你覺得有趣。
“所以在喬家那場宴會上,我一出現就引發了你的興趣,你自以為把我看得很透,你有把握把我弄到手,畢竟你是個比喬杏初更有本事的男人,所以你在我遇到麻煩時,便趁人之危讓我跟你。跟你?你大概從來想過我究竟想要過什麽樣的人生。一年、兩年之後,等你玩膩了自會再換一只新的金絲雀,而我這個舊玩具,就會被你抛到腦後,也只有那些天真的女人才會相信你這套鬼話!更讓你意難平的是,我這個孤女居然拒絕了你,從此你對我念念不忘,這并非因為你有多愛我,你只不過想證明自己不輸給別的男人罷了!”
孟麒光沒有打斷她,只是一聲不響聽她往下說。
“哪怕是此時此刻,你也認為我應當服從你的安排,你打心眼裏瞧不起我,罔顧我的個人意願插手我的事。我不聽話,你就要把我扣留在你的家裏。”她冷笑,“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征服欲吧,我不是你沒能搶到手的玩具!即便我沒有遇到陸世澄,你也不可能征服我,一輩子都別想!從你骨子裏輕視我那一刻開始,我和你之間就不可能了。”
“說夠了嗎。”孟麒光忽然開了腔。
頓了一晌,他沉着臉,緩聲說:“你的話,我會好好理解和消化,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但今晚這件事我管定了,因為我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放心,這次我根本沒打算同你索要什麽報酬,因為我還沒那麽卑鄙。”
聞亭麗緩步向後退,一直退到自己與孟麒光拉開足夠遠的距離,轉身飛奔而去。
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孟麒光追了幾步,又停下。
她閉了閉眼,迎着夜風一個勁向前跑,一口氣跑到自己的汽車前,拉開車門跳上去。
***
驅車開了一段,迎面開來一輛車,是黃姐的車,聞亭麗趕緊沖對方按喇叭。
兩人把車停靠在路邊。
“你剛才去哪了?我到處找你。”黃遠山滿頭是汗,“我已經打聽出一點門道了,這次可能是白龍幫在暗中搞鬼。”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我也想到對付他們的法子了,黃姐你先回去,這事我來辦。”
黃遠山一駭:“不行,那可是白龍幫,不管誰沾上都會惹上一身腥,我好歹認識一些鄉親和長輩,我去想辦法,你趕緊給我回家。”
“黃姐,你冷靜點聽我說,白龍幫的梁子是我結下的,這個大麻煩也只能我來解決,而且,你別忘了你是秀峰的大當家,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秀峰的未來,假如你不想讓白龍幫徹底纏上秀峰的話,這次請你務必置身事外,只有我來辦,才能真正永絕後患,你放心,我會處理得幹淨利落的。”
黃遠山驚惶地望着聞亭麗。
聞亭麗低聲:“你不相信我嗎,黃姐?”
黃遠山一咬牙:“我當然信你!好,我不添亂,我回家等你消息,但你記住,設備也好,膠卷也罷,這些都是身外物,大不了我們從頭再來!答應我,千萬別逞強!”
聞亭麗如釋重負,至少黃姐永遠無條件地相信她。
她幫黃遠打開開車門,看着她坐上去。
等到黃遠山開車離去了,她驅車沿着另一條路回到自己的家,拿起話筒撥出那串塵封已久的號碼。
“你好,我找厲——”一股心酸的感覺猝然襲上她的心頭,再也不可能在這個電話裏聽到那道沉穩柔和的嗓音了,她努力把喉間的苦澀吞下去,“我找劉護士長……”
對方立刻聽出了她。“是小聞嗎?”
聞亭麗眼眶一熱:“是我,劉護士長。”
***
一個鐘頭後,聞亭麗準時趕到約定的地點等候。
夜裏一點鐘,直條條的馬路上看不見一個人影,正好,她需要一個人清清靜靜地想事情,她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倚着牆沉思。
厲姐在世時,曾說過白龍幫內部有她們的內線,所以朱紫荷那次,她們能夠迅速将朱母從白龍幫手裏解救出來。
之後伏擊邱大鵬,她們又一次全身而退。
她敢确定,厲姐暗中鋪這條線絕對不是短短一兩年,而是更長的時間……
也只有她們知道如何對付白龍幫。
思索間,身後傳來輕捷的腳步聲,聞亭麗心照不宣跟着那人往前走,兩人一先一後閃身進了路邊的一個鋪子。
“劉護士長。”
“小聞!”劉護士長摘下自己頭上的帽子。
“別擔心,我已經打聽到你們那批設備被藏在何處了,今晚我們就動手,最遲明早就會把東西送還給你們。謝什麽?那一晚要不是你拼死相救,我們都沒機會跟厲姐見上最後一面,厲姐能不能保留全屍都是個問題,這是我們大家欠你的。”
聞亭麗含淚低頭:“不,厲姐幫過我那麽多回,我只恨當時沒能早些救下厲姐。”
“傻姑娘,這不是你能做到的,你為我們做得已經夠多了。”劉護士長溫柔地幫聞亭麗整了整額上的亂發,“這次的事讓你很心焦吧?你真聰明,這麽快就想到找我們幫忙。我們認真考慮了你的建議,你說得對,要讓白龍幫從此不再找你們的麻煩,就得掐準他們的弱點來處理這件事,放心,一切都會按照你說的法子來辦。”
聞亭麗大松一口氣,深深對劉護士長欠身,劉護士長拉住她的胳膊:“別忙着謝,我們也有事請你幫忙。”
說着便将手裏的小皮箱給她看:“今晚的行動是臨時決定的,原本有位夥計今晚要出發去寧波送東西,如今因要幫忙去運貨,計劃全都打亂了,情況十分緊急,可能要委托你幫忙跑一趟,就不知道——”
聞亭麗毅然接過皮箱:“沒問題。”
劉護士長無聲點點頭,細細叮囑一番,最後說:“……你記下這個地址,把東西送到就馬上趕回來。”
***
淩晨四點鐘,整座城市都在酣睡,白龍幫裏卻依舊熱鬧非凡。
到處是人。
搓麻将的、抽大煙的、喝酒的、議事的、聽小曲的……這地方就跟白天的鬧市沒什麽兩樣。
與前堂的喧騰不同,後堂安靜得像座墳。
這是曹幫主專門待客的地方,沒有他老人家的吩咐,沒人敢擅闖。這會兒,偌大一間客室只聽見西洋鐘走動的聲音,不過很快就有人出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麒光,我就想不明白了,這姓聞的小姑娘究竟是你什麽人?你這樣幫她。”
孟麒光仰頭望着天花板,自嘲一哂:“什麽人都不是。”
“那你豈不是虧大了?她既不是你的女人,你又何必大半夜跑我這為她說項。”
“曹幫主。”孟麒光看看自己的腕表,“天就快要亮了,假如你對我開出的條件還算滿意,就早點讓人把她的東西還回去,今後也別再為難她。不夠滿意的話,我們不妨再好好談一談。”
曹振遠敲了敲手裏的銀煙杆:“曹某呢,不是不給你面子,只是這位聞小姐三番兩次謀害我的人,不狠狠給她一點教訓的話,不僅邱堂主咽不下這口氣,我們白龍幫的面子也挂不住,所以——”
孟麒光微微沉下臉,這令他英俊平靜的臉龐莫名現出一股肅殺之氣。
曹振遠乜斜他一眼,待要再開腔,案上的電話尖銳地響了起來。
曹振遠習慣性地看看左右,無奈剛才為了談話方便,已将身邊人都遣了出去,聽那電話聲響個不停,只好自己起來接電話。
剛開始他只是皺着眉頭聽,聽到後來,眼睛驀然睜得老圓。
“……你們這群飯桶,還不趕快去找!什麽意思?什麽叫先前我們丢的那批面粉莫名其妙出現在了庫房?放屁——
“老子能不知道這是交換?換回來多少?
“全部?!”曹振遠倒抽一口氣,“你讓我好好想一想,還找什麽找?我們白龍幫也不是不懂江湖規矩,傳出去讓人笑話嗎?算她走運!這次先放她一馬!”
在他打電話的同時,孟麒光迅速擡眸,全神貫注看着那邊的曹振遠。
曹振遠陰着臉在原地轉起了圈圈,未幾,停下來對孟麒光冷笑道:“這下,我算是徹底相信她不是你的女人了。”
孟麒光屏住呼吸發問:“怎麽,她把東西弄回去了?”
曹振遠不甘心地冷哼一聲:“是,這小姑娘可比你想象得有能耐得多,她壓根用不着你幫忙。”
他忿忿然說個不休,話聲中,孟麒光面色變幻莫測,出神地望着案上的電話,半天沒再接茬。
***
早上,上海某碼頭。
聞亭麗避開人群,走到一家僻靜的電話局給公司打電話。
“是我。”
那邊傳來曹仁秀高興的聲音:“啊!是聞老板。對,東西送回來了,天還沒亮的時候,兩個大箱子就這樣莫名其妙出現在我們公司,我還納悶呢,是不是哪位英雄替我們打抱不平,後來黃老板說,是一位姓聞的英雄豪傑幹的!”
聞亭麗忍俊不禁。
“聞老板你放心,東西我們已經檢查過了,全都完好無損,黃老板擔心得不行,卻又不敢亂跑,硬是在公司辦公室守了一晚上,剛才實在等不及,開着車去找你了。”
聞亭麗百感交集,默了默才說:“等黃老板回來,幫我轉告她一句:我得出門幾天,我不在這幾日,你們大家多辛苦辛苦。”
曹仁秀一愣,不過如今她對聞亭麗的一切決定都持支持态度,忙改口說:“好,聞老板,你多小心。”
李鎮幾個等不及擠上來奪話筒,七嘴八舌叮囑:“聞老板,你要出門嗎?你放心,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會配合黃老板好好打理秀峰,你也多注意安全,我們大家等你回來。”
哪怕是隔着電話線,都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情和真摯。
聞亭麗嘴角上揚,經此一役,秀峰似乎更團結了。
她心裏暖絲絲的,放下電話,走出電話局,将墨鏡重新戴在臉上,對着朝陽輕籲了一口氣,那種從骨子裏靜靜散發出來的從容,讓每一個路過她身邊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回頭張望。
聞亭麗向來不在乎旁人的目光,這次也不例外,她旁若無人對着天邊的清光欣賞一番,潇灑轉身,提着手中的小皮箱,朝熙熙攘攘的碼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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