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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福氣
車內, 林喬還在檢查顧老随身要帶的藥品,并沒有注意到車外的情況。
“車上有馬紮,我拿一個給您坐着。一會兒您可控制點情緒, 別太激動了。”
顧老笑着點頭,還摸摸心髒,“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也不想把人吓着。”
季铎想了想, 還是覺得現在顧老的事更要緊, 不适合節外生枝, 伸手摸了摸兜,“你們先走,我去買盒火。”
這個時候?
林喬意外轉頭, 男人已經大步朝路邊而去, 反手關上了被人打開的商店門,“給我來盒火柴。”
店裏面, 季澤背對着門口還在和售貨員理論, 對方顯然不吃他這套,“不想賣您可以不賣。”
說着也不管他臉色好不好, “您說完了嗎?說完我們要關門了。”
季澤還想再說什麽,就聽到這熟悉的一聲,不禁轉過頭,“小叔?”
剛轉了一半就被人按住後頸,“你小嬸在外面。”
季澤秒慫,又趕緊把頭轉了回去, 還往旁邊牆後挪了挪, 才敢偷偷向外瞄,“您跟小嬸怎麽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季铎神色倒是如常, 松開他,掏出一張兩分錢的毛票放到櫃臺上。
男人一身軍裝風衣,身形高大不茍言笑,只往那裏一站便氣勢十足。
售貨員還是會看眼色的,收了收剛跟季澤說話的态度,沒再言語,很快從櫃臺裏拿出盒火柴。
季澤注意到了,臉色不太好,有心想說點什麽,窗外傳來林喬的聲音,“那我們先進去了?”
離得很近很近,近到他只要把頭湊到窗邊,就能隔着玻璃和林喬來個不足兩米的對視。
他趕緊又把話咽了回去,擡手使勁比劃着窗外
,示意他小叔快點把人打發走。
季铎看都沒看他,接過火柴,從兜裏摸出煙,“你們先去,我這身太顯眼。”
既然是去偷偷看,他一個軍官杵在那兒,的确有些引人注意,林喬就扶着顧老先往裏面走了。
直到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徹底消失在校園裏,季澤才從牆後出來,“吓死我了。”
“早交代,不就沒這事了?”季铎看他一眼,點了煙往商店外面走。
這個時間商店的确要關門了,外面已經有人開始上板窗,季澤冷靜下來,也知道自己再理論,估計也理論不出個結果,幹脆跟着一起往外走,“小叔您來得正好,我正準備找您報賬呢。”
說着又有些讪讪,“最近生意出了點問題,賬面可能不太好看,您幫我跟小嬸解釋一聲。”
季铎一聽,就想起了他剛剛那話,“售貨員故意把東西藏起來,不好好賣?”
“嗯。一開始是随便放着,有人問就賣一斤,沒人問就不提。國營商店的售貨員都這樣,您也知道。””
國營商店的售貨員賣貨不積極,對顧客愛答不理,已經是老問題了。
畢竟商店是盈是虧,都給他們開一樣的工資,少一點人買貨,他們還能少幹點活。
所以季澤去商店談液體肥皂的批發,談得雖然很順利,東西進了商店,賣得卻并不好。有些地方甚至沒人知道商店還有液體肥皂賣,他的銷售員過去送貨,還有人攔住他們的車,問他們怎麽不賣了。
“燕都這麽大,我自己的銷售員又賣不過來,我一看這也不是事兒,就找那幾個商店的售貨員談了談,每賣出去一桶給他們一塊錢提成。”
“然後其他本來能賣出去的商店,售貨員也故意把東西藏起來,想跟你要這個提成?”
季铎一語中的,聽得季澤讪讪點頭,“我這兩天跑了好幾個商店,都是這樣,也不知道他們聽誰說的。”
“他們聽誰說的,你真當天底下有不透風的牆?”
季铎發現這個大侄子還是缺乏歷練,倒不是說給提成這個方法不可行,他提出給手底下的老員工分成,就很激發老員工的積極性。前陣子還搞出個銷售冠軍制度,每個月評選一次,銷售量前三的銷售員都能拿到獎金,提升了不少銷售額。
但獎金和提成可以給銷冠,卻不能因為賣得不好,就給那些不積極工作的,這不是教着其他人別好好工作嗎?
估計季澤吃了這次的虧,也明白過來了,不覺摸了摸後腦,“我再回去想想辦法吧,小叔您幫我跟小嬸說說。”
這也不知道是怕他這個當小叔的,還是更怕林喬那個當小嬸的。
想到林喬,季铎突然又想到林喬朋友那個小店,心裏一動。
只是還沒等他說什麽,那邊季澤已經跨上了停在路邊的自行車,“那我先走了,明天過去給您送賬和錢。”
還看了眼校門內,生怕林喬突然折回來似的,蹬着車一溜煙跑了。
這反應看得季铎蹙起眉,想想明天他還會來找自己,到底沒再說什麽,轉身跟進了校內。
宿舍樓下,林喬已經找人上去叫岳華了,顧老在不遠處樹下,身下是林喬帶過來的小馬紮,眉眼全籠在夜色裏。
看着人上去,她又回頭望了老人家一眼,确定顧老一切安好才算放心。
不多久岳華下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個子并不算高,人卻很精神,眉心舒展眼裏含笑,看得出來過得不錯。
見到林喬她還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暑假我回家,聽說你結婚了。”
“是結婚了,嫁來了燕都。”林喬故意把人往顧老的方向帶了幾步,才搬起之前放在路邊的東西,“正好我回去了趟,碰到舅媽,舅媽讓我給你捎點蘋果梨過來。”
岳華一看就知道是老家那邊的東西,眼睛彎起來,“我媽也真是的,這麽遠還讓你給我帶。”
這一笑,眉眼間全是小時候的影子,顧老靜靜在不遠處看着,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當初那個小不點,甜甜軟軟地叫他爺爺。
還有少平,手藝那麽差,還非要自己給妹妹紮辮子,每次少珍都一臉抗拒又不知道怎麽拒絕……
有些往事太清晰,想起來仿佛就再昨天,顧老擡擡帽沿,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一陣風卻把帶舌的呢料帽子吹飛起來。
他下意識伸手撈了下,沒撈到,林喬也趕緊上前去接。
沒想到倒是岳華離得最近,眼明手快抓住了,視線在周圍逡巡一圈,看到了旁邊不遠處的顧老。
她走上前幾步,“老人家,是不是您的帽子……”話到一半突然愣住,“您這是怎麽了?”
面前的老人頭發幾乎全白,皺紋遍布盡顯老态,擡目和她對視時,眼角竟然全是清淚。
顧老幾乎是貪婪地看着這個闊別十三年的孫女。
高了,也胖了,眼裏再沒有了因為從小父母雙亡而生出的怯懦,眼神卻是一樣的柔軟,關切,讓他一瞬間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只從口袋裏摸出手帕,“今天風有點大。”
“您是被迷了眼嗎?”岳華耐心地等他擦完,才把帽子遞過去。
“謝謝你,小孫女。”顧老顫巍巍把帽子戴好,目光不自覺又落在岳華臉上。
岳華總覺得老人家那雙眼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其他什麽人,仿佛有千言萬語,又仿佛只剩沉默,讓她忍不住又問了句:“這麽大的風,您在這裏等誰?用不用我上去幫您叫?”
“不用了。”顧老望着她露出笑,“爺爺我已經等到了,再坐會兒就回去。”
聽他說再坐一會兒就回去,岳華放下心,又和林喬道過謝,才拎着林喬帶來的蘋果梨上樓去了。
顧老一直注視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內,久久沒有移開。
林喬也沒有上前打擾,直到老人家慢慢站起身,收了坐着的馬紮,她才跟上去,然後一擡眼,就看到了更遠處立在暗處的季铎。
男人顯然已經來了許久,并沒有問他們見沒見到人,只是沉默上前,接過了顧老手裏的馬紮。
三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一直快走到校門口顧老才低聲道了句:“她養父母把她養得很好。”
季铎“嗯”了聲,顧老的目光又落向身邊扶着他的林喬,“我記得你之前說,你之所以能想起來,還是因為又冒出來個假的。”
“是有這麽回事,我們看您在住院,怕您再受到刺激,就沒和您說。”林喬并沒有隐瞞。
顧老就放慢了腳步,“那現在說說吧,這裏面是不是還有什麽事?”
語氣沉凝、鎮定,一點不像是剛剛那個感性落淚的老人。
不過他要是真只有感性、脆弱,當初也不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走到今天的地位。
林喬就低聲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顧老聞言沉吟,“看來是真怕我追查當年少平的死因。”擡頭看一眼季铎。
“那人已經在找了。”季铎道,“而且現在我們找到了人,對方卻不知道,主動權已經到了我們這邊。”
顧老不急着把人認回來,一方面是的确想給岳華、給岳家人一點時間接受,一方面也是考慮到這個。
人找回來,放在明面上,他們就失去了這件
事的先機,對方也有可能就此沉寂,再不露出一點馬腳。反而是不聲張,表面上繼續找,對方被逼急了,才有可能繼續出昏招,露出更多破綻。
這一招釜底抽薪,他們才算真正走出被動,不怕再被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的假貨牽着鼻子走。
顧老含笑在林喬扶着自己的手上拍了拍,“小铎娶了你,是不是他的福氣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我們顧家的福氣。”
消息瞞得過別人,卻不可能瞞蘇正,第二天他就來找季铎了,“還真找到了,你這寶貝兒沒白娶啊。”
聽得季铎軍帽下眉頭直皺,“寶貝兒也是你叫的?”
這下蘇正瞪大了眼,“我不能叫你能叫?之前你不是說你沒寶貝她?”
季铎并不想理這個話題,擡腕看了下表,“有什麽事快說,我還得回家吃飯。”
“以前也沒見你回家這麽積極。”蘇正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見他真要走,這才正了色,“咱們找了這麽多年,總算找到了,我總得替自己,替少平跟她說聲謝謝吧。”
少平和少珍的事是季铎的心結,又何嘗不是蘇正的,他會選擇做公安,都和當年這些事有關。
季铎就沒再說什麽,兩人上了停在路邊的吉普,一起回了季铎和林喬的住處。
看到蘇正,林喬立馬明白了他的來意,笑着一挑眉,“稀客上門,可不能進門就說謝謝。”
“那也還是要說的。”蘇正神色很真誠,“這事我永遠記着,以後有什麽事,哪怕是季铎對不起你,我也照打不誤。”
這話立馬換來季铎意味深長的一瞥,看得蘇正頓了頓,“雖然我有可能打不過他。”
林喬當時就被逗笑了,想起那天從蘇正家回來後,男人旁敲側擊好幾次,和她打聽蘇正都跟她說什麽了。
其實蘇正求生欲很強,根本就沒跟她說季铎的糗事,是兩個人商量好了,故意那麽表現,看季铎能不能主動招出點什麽。
結果季铎特別沉得住氣,到現在愣是一件都沒交代,倒是蘇正每每被他看着,總有點心裏發毛。
“對了,我還給你帶了點東西。”蘇正拎過自己帶來的包,從裏面拿出一雙千層底,幾副繡花鞋墊,“這都是陳招男做的,非讓我帶給你。她平常連話都不敢跟我說,為這主動跟我打聽了好幾次。”
不管是納鞋底,還是繡花,可都是費功夫的活。陳招男送這些樣式精美,針腳細密,可見用心。
“還有這個。”
蘇正又拿出幾張紙,這回是寫得歪歪扭扭的拼音和漢字,林喬一見,卻比收到鞋子還要高興,“她去上課了?”
蘇正點頭,“我看她是把你的話當聖旨了,還真打聽了附近的小學去旁聽。”
對于陳招男來說,走出這一步很需要勇氣。畢竟她之前被打怕了,見人就緊張,去學校旁聽,她一個大齡學生卻注定要被人圍觀。
但她知道找派出所求助,能想盡一切辦法逃跑,骨子裏本來就是很堅韌、不服輸的性格。
最後,也是最好的消息,“上午我去幫顧老辦出院,顧老讓我把人帶去給他見見,應該是想留下來。”
對于陳招男來說,只要不回去怎麽都是好消息。
不過顧老會這麽做也好理解,他本就心腸不錯,因為少珍的失蹤,這些年大半工資都捐出去做善事了。不管怎麽說,林喬能想起岳華這條線都是因為陳招男,為給孫子孫女積陰德,他也不可能把人推回火坑。
“這下她總該放心了。”林喬想起陳招男求救的眼神和滿身的傷,“本來她跟那男人就沒領證。”
陳招男被賣的時候才十七,根本不夠年齡領結婚證,他們那邊風俗也不好,要生了兒子才給結婚。
不過沒領證,法律上就不算夫妻,她完全可以不回去。對方打她也不是家暴,是故意傷害。
“可惜她不懂,他們那邊也沒人管,不然情節這麽嚴重,最少夠拘留了。”
林喬有些無奈,沒想到蘇正聞言,突然看了季铎一眼,“已經拘留了,關好幾天了。”
這讓她也望向了男人,季铎卻神色如常,接過她手裏的鞋和鞋墊送回樓上,“去吃飯吧。”
“那我走了,下午還得上班。”蘇正并沒有打算多留,臨走前招呼林喬,“下次找個時間,我請你。”
看他走得飛快,季铎突然就想起了昨天的季澤,跟林喬道:“我那朋友最近生意不太順。”
涉及到自己的分成,林喬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回來,“出什麽事了?”
“是商店的售貨員。”季铎把事情大概說了說,“因為這個,最近營業額有些下滑。”
這完全是四十年後不可能碰到的情況,林喬見過各種各樣的營銷手段,也沒少覺得售貨員太過熱情,讓人受不了,就是沒見過這種不好好賣貨的。
果然是這個時代的特殊産物啊,她想起了郭燕那家小店,“你……那位朋友就沒考慮過個人開的小賣店?”
又一次不需要任何引導,就和他想到了一起。
這種感覺還挺不賴,季铎晚上收到侄子送上來的賬目時,看着上面不算太好的數字都沒有蹙眉。
兩人想到的這個解決方案他也跟侄子說了,季澤當時眼前便是一亮,“對啊,國營商店不好好賣,個人開的小賣店肯定不這樣,那可都是給自己掙的。”
到底做過一段時間的生意,他迅速舉一反三,“到時候在店門口豎個牌子,寫‘木子液體肥皂指定銷售點’,我再幫他們宣傳宣傳。要是能帶動店裏其他生意,批發價說不定還能提一提,誰還批給那些國營商店?”
說完興奮地去看季铎,卻見季铎望着他,擰了一下眉,“木子液體肥皂?哪個木哪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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