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舟漂进京都城内,停在一处官家码头。码头上早有俗道在此等候。
杨暮客本来还要结算船资,船家不收。
船家说这快舟受官家雇佣,要与官家结算,不敢违规私自敛财。
登上飞舟之后,直奔城外的国神观而去。
看着周边景色,杨暮客心中有定数。
前一晚,敕令布下后,在那莱阳运河一段占卜,得卦归妹,六五。吉。此卦得出后心血来潮,人身将成。
其卦本意是皇上纡尊降贵把妹妹下嫁,妹妹的衣服还没那陪嫁的好,馋了,看了好几眼肉。
引申到杨暮客自己身上,则是他要抛却身份,不要计较细节,与人以和为贵。虽然没得到好的待遇,但要注重内在德行,不能肆意妄为。
与上次从阴间过来不同,这次直接肉身抵达。才能看出这国神观宏伟。
高山云间,亭台楼阁时隐时现,栈桥下是滚动的云雾。高大的门楼上挂着国神观的牌匾。
粟岳领着几个老道士站在门楼下等候。
待飞舟落下,粟岳快步上前,拉着杨暮客的胳膊向其余几位俗道介绍道,“这位是云游的大可道长。善五行术法,占卜易数。大可道长,这位是国神观的明题长老,这位是郎秀长老,这位是董慧居士。”
杨暮客挨个作揖,“贫道有礼,拜见诸位。”
老头儿们也一同作揖回礼,“恭迎大可道长来访。”
登上石阶,穿过庭院广场。粟岳没领着杨暮客去供奉国神的大殿,而是去了后院的厢房。招待杨暮客吃了一餐,而后其余人依次离开。而后粟岳把杨暮客带到了休息的精舍。
粟岳起身到神龛前上一炷香,国神从神像上走下来。变成了一个少年道士。粟岳看不见少年道士,穿过了喂丹童子的身体,对杨暮客说,“大可道长且先歇息。一路劳顿,待休息好了,身体轻快之时,道长随我去一趟东宫,殿下时常念叨您呢。”
“好。”
粟岳掩门而去。
杨暮客打量了下国神,“阅琅啊。这些年酿了多少流浆?又炼了多少炉丹丸?”
阅琅轻轻叹气,“回禀祖师,也没多少。”
杨暮客搓搓指头,“不应该啊,周遭的郡县城隍生魂都凑不够数。”
“数目虽多,质量却差。优中选优,寥剩无几。”
“你不该叫国神,而应该叫国厨。帮着一城的勋贵杀人取肉,这些年就没喂出来几个妖怪?”
阅琅道童知晓这祖宗是动了真怒,老老实实应道,“宰杀有道,不留生魂。所以喂不出来妖怪。”
杨暮客端着杯子抿口茶,“上次来得匆忙,你说这国神观以后是捕风居,那河上是合悦庵。可后来贫道听得怎与你说得不一样?”
“小神也是道听途说,臆测而已。”
杨暮客瞥了眼燃着的香火,“贫道累了,咱们改日再谈。”
“是。”
一觉醒来,外头早有道童候着,帮他开门,再领着去了粟岳的居所。
粟岳住在一栋竹楼里。
竹楼鬼气森森,这老道士也是一个养鬼的好手。茂盛的百节竹是用鲜血灌溉。幽魂不停游荡,却又井然有序。这是一个阵法。
粟岳穿上了紫衣道袍,头戴金冠。笑着问杨暮客,“大可道长看出了名堂没?”
“这鬼阵结得严实,尊师住在里头不怕折寿么?”
粟岳捋了捋胡须,“岁神殿的俗道供奉修行之法,罗朝传下来有数千年,自然有法平息阴气隐患。大可道长若是想学,老道也可以把那秘籍借给道长一观。”
杨暮客摇头,“算了,贫道修的是人道功德。这鬼神之法习来无用。”
粟岳领着杨暮客往前走,继续说,“大可能掐会算,自然不缺延寿之法。功德延寿,堂堂正正,老道羡慕的很呐。”
二人到了飞舟上。
金炁西来,飞舟飞得不甚稳当。飞舟进城后停在了皇宫外,粟岳领着杨暮客下了舟桥,随着太监进了东宫。
东宫里冷冷清清。
太子告诉杨暮客,“吾儿传信,正阳国神沉眠不醒,不收贡品。需有缘之人点醒。我罗朝道士当下都是庸合法统,与麒麟无缘。本王便想到了大可道长。大可道长通关文牒中有写,曾入冀朝官祠礼拜。供奉冀朝国神香火。想来大可道长是与麒麟有缘的。”
杨暮客自是老实作答,将在冀朝国神观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得清楚。只是礼拜而已,算不得有缘。
太子笑了声,“其余八家也都供着麒麟。但请这些俗道来,本王怎能放心。这是我罗朝社稷大业之事。土地元灵,不能遭他国气运沾染。本王以为,大可道长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暮客面色无奈地点了点头,“不知殿下要贫道如何去做?”
太子拿出一块玉佩,而后用果刀将掌心割开,攥住玉佩,递给杨暮客。“请大可道长代替本王前去祭祀。由国神观安排好炁网通道,一来一去,不出五日。贾家商会当下忙着集资筑堤,怕是贵家一时半会也来不得京都。你求功德,本王求安稳。咱们各取所需,在我罗朝,贾家商会的功德定然能圆满。这是本王的保证。”
杨暮客其实心里比谁都急,能不着急么。成就人身的大事儿呢。但还是得端着,要有姿态,要有德行。
于是乎,他谦让地说,“但太子殿下当前诸事繁多,罗朝北境之事贫道也多有耳闻。家姐一事不该劳殿下烦心。殿下欲请贫道代为敬神。按理来说,贫道是功德修士,无职无权,不能住持祭祀国神。更何况是一个已故法统国神。但解人之难亦是功德,贫道从不在乎功德大小,只分做与不做。”他上前接过玉佩,“请殿下放心,贫道定然协助王子将祭祀之事办好。”
太子眯着眼笑了,“吏部和御史台清查出了一大批贪官污吏,巧了没地让他们去。大可道长不喜将女子发配到骨江上做优伶。一道都送去南方筑堤,我罗朝不缺钱财。比冀朝的日子还要好过些。他们当下缺粮少棉。寒冬来临,本王还欲通过不凡楼,与冀朝达成粮食和棉花贸易。大可道长可以代本王书信一封,告知贾东主,一定要帮助我罗朝做好这单生意。”
杨暮客收起玉佩赶忙抱拳作揖,“太子殿下仁义。有如此圣主继承大统,想来罗朝来日可欺。”
太子罗沁双手拉住杨暮客胳膊,“道长言过了。本王只是怀着一颗歉疚之心,补偿这世道。”
杨暮客笑着说句俏皮话,“亢龙,有悔。”
太子点点头,“但愿我罗朝能度过这灾劫。”而后他小声地说,“国神曾经说,唤醒山中麒麟,要拿着一把钥匙,还回麒麟尸体。”
杨暮客看了眼粟岳。
粟岳老实答道,“老道求神,国神不应。”
杨暮客当下掐了个请神诀,金光一闪,四个金色大字凭空显现,“来观中取。”
太子长吁一口气,握住杨暮客的双手,“拜托了。”
出了东宫。杨暮客眯着眼看着湛蓝无云的天。
既然接下任务,能任务失败。这个过场任务,怕是没有重来的机会。
飞舟上粟岳笑着看着杨暮客,“大可道长明日一早才出发。不知今日是否有闲情,看看我国神观的苗子?选出几个有潜质修习五行术法的良才。”
杨暮客皱眉问,“是不是太急迫了些。选材当严谨。只是一下午,怕是会有错漏。”
粟岳感慨地叹息一声,“怎能事事求全?恨不能早遇见道长,我于国神观枉费大好时光,老道何尝不想修习五行之术。能选出一个,都是好的。”
杨暮客轻笑道,“尊师身为国师,本事已然抵达人间峰顶。修五行术也好,修神魂法也好,修鬼神咒术也好……重要的还是那颗心。一颗持之以恒的心比什么都重要。投其所好,自然成才。若是勉强,怕是伤根。”
“对!道长说得对。还是要看那些孩儿的心意。若道长能展示一番五行妙用,老道不信那些兔崽子不动心。”
杨暮客只能应答,“晚辈尽力而为吧。”
抵达国神观后,前一日见过的那些长老各自领着自家钟意的孩童站成一排。
杨暮客看了眼粟岳,“尊师这是一刻都不让贫道得闲啊。”
粟岳捋着胡子笑笑,“大可道长修为艰深,能人多劳嘛。”
这些孩子都是眼珠明亮,骨骼粗壮。杨暮客看着一个个大脑门的小屁孩,弯着腰边走边打量。倒是没有身具根骨之人。按理来说,这国神观是捕风居喂丹童子掌控,竟然没有事前安排好修道的苗子。着实让杨暮客有些意外,等等看来还要问问。
杨暮客举起一根指头,指尖冒出火苗。“贫道指尖的火,谁能看出来是怎么燃起来的?”
以天地方位来看,杨暮客此时踩着的是坎位,掐坎字诀自然是顺应大道。但偏偏在坎位不掐离字诀就能用火。这样的本事,就是后面的几个长老都没能看出来什么眉目。
一个小胖子怯生生地说,“水生木,木生火。”
杨暮客惊讶地看向小胖子,“你答对了。你可以学五行术。”
诸位长老和粟岳都吃惊不已,就这么简单么?
杨暮客也看出来几人心中疑问,熄灭火焰收起手指。两手揣在袖子里站定了说,“五行,乃是自然之法。是道学观摩自然规律而得。遂当从简,直取真意。”他看着一个个小朋友,寓教于乐地说,“我若想取火,定然不会想着把水点燃。我若是想取水,定然不会问一块石头去要。顺其自然,是五行术的第一步。借势造势,便是五行术的第二步。”
杨暮客捏了一把小胖子的脸,“你虽然看不明白借势之理,但能说出顺其自然的规律。可以修习五行术。”
郎秀长老赶忙上前拍拍小胖子的背,“还不谢谢大可道长。”
小胖子鞠躬,“多谢大可道长指点。”
杨暮客接下来又展示了诸多五行妙用。聚风成云,落水成冰。在冰面上招呼小孩一同过来玩。
“金曰从革。坚冰,金也。革,规章变化也。既有秩序,亦难长久。我等在冰上滑行,就是借金而变幻位置,动则不稳,喜静则稳。”
就这么陪着这些小孩儿玩了一下午。那小胖子学的最快,很快杨暮客问什么,小胖子脱口就答。也不怕答错。
送走了小孩,杨暮客对粟岳说,“那小胖子可以慢慢培养。不过那也忒久了。你们准备让这几个小娃娃修炼个几十日就去登基大典上行科么?”
粟岳老脸一红,“其实……那仨老头就是行科的道士。”
杨暮客一拍脑门,“面皮果然重要。”
粟岳嘿嘿一笑,“毕竟大可道长年少成材。我等老不修这般年纪,总还是要些颜面。老道无所谓,但其余三个平日里都是家中一言九鼎的人,是他们抹不开面子。”
晚上杨暮客胎光从尸身走出,去了国神大殿。
阅琅门前迎接,“祖师今日教授道法颇有先贤之风。”
杨暮客被夸得脸上一红,哼了声,“这话好听,我爱听。”
俩人进了神国,游神送上来灵食果盘。这些果子都是天地灵物。阅琅介绍道,“小神知晓祖师不吃人肉,想来也不喜精怪血肉,特意去寻来一些灵果。”
杨暮客提起一颗丢进嘴里,竟没味道。吞进去就化成了元气滋补神魂。他挑起眉毛,“中州久无灵脉,还能有这等好物?”
阅琅再介绍道,“这些都是小神去寒川那里求来的。”
杨暮客咂咂嘴,似是明白了些事情。反问道,“你这国神还能四处乱跑?”
“小神先是捕风居的护山游神,而后才是罗朝国神。”
杨暮客看了看他,“这一路问旁人,问出了瘾。贫道有一问,你能答便答。”
“祖师请问。”
“罗朝吃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有的,能不能改?贫道这吃人的毛病,都改了。罗朝改起来,总比我这大鬼要简单。”
阅琅嘿嘿一笑,“祖师想要自上而下的改?还是自下而上的改?”
“不重要,你能让他们怎么改?”
“小神做不到,但是那里那位可以。”
杨暮客又吃了一颗果子,伸手道,“东西拿来吧。”
阅琅两手一捧,虚空中落下一对麒麟角。“祖师,这便是钥匙。”
“那麒麟尸体呢?”
“回禀祖师,钥匙便是麒麟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