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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9章 不堪其忧,不改其乐
    大雪中,太子亲随捧着一个锦盒敲响了杨暮客的屋门。

    季通上前开门,昏黄的灯光里亲随太监猫着腰走进去。

    “道长大人,殿下差遣奴婢送来礼物。酬谢道长及时赶来此地,解殿下之难。”

    杨暮客背后的灯光金黄,居高临下地看着太监,“贫道还不曾做事,殿下为何要酬谢?”

    太监低头喏喏地说,“道长大人赶来,便是最大的帮助。”

    杨暮客想不透其中缘由,问太监,“锦盒里装的是什么物件?”

    太监笑着抬头道,“是一个尚未晶化的金晶原矿,还需放置五百年,可做灵韵大阵的金炁压阵之物。”

    杨暮客起身,亲自将锦盒接过,“多谢内官将东西送来,贫道就厚着脸皮将礼物收下了。”

    “若道长大人没其他吩咐,奴婢暂且告退。”

    “嗯。有劳内官了。”

    杨暮客打开锦盒,季通也凑上来看。

    季通瓮声瓮气地问,“五百年……这礼物送得也花了不少心思。屁用没有,却天大人情。”

    杨暮客摇摇头,“这以礼代言,太子殿下也是一个聪慧至极的人。有些事情不必说,各自心中有数便好。”

    季通咀嚼杨暮客的话,“少爷的意思是,那太子晓得咱们得底细?”

    杨暮客一挑眉毛,“贫道做贼么?何时掩藏过身份?”

    “您不是一向隐藏身份。从不彰显。”

    杨暮客合上锦盒盖子,慢慢说道,“你再想想。”

    季通可不笨,确切地说季通是越来越聪明,随着视野越来越开阔,他想问题可比以前通透得多。

    贾家商会的确是编造出来的一个身份,但这个身份朱颜国认下了。贾楼儿和杨暮客的兄弟关系也认下了。

    二者本就是师兄弟,不存在作假。他们从来没隐藏过修士的身份,只是绝对不会主动去说,主动显露。若旁人能猜到,那自是旁人的能耐。

    如今杨暮客及了冠,季通从怀里掏出一壶酒。

    “少爷,临睡之前,小酌一杯?”

    杨暮客笑着点头,袖子里落下一个杯子,手掌比了一个请。

    才睡了一个时辰,寒风呜呜悲鸣。

    杨暮客睁开眼,浑身燥热。一腔子热血熊熊燃烧,神魂感应天地之变。披上道袍,走出屋门,踢了一脚靠在小床上酣睡的季通。

    “走。出去看看,大晚上的,有点异常。”

    正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杨暮客既然收下了太子的礼物,自然也要主动做些事情。

    太子安全由皇家的东宫卫队保障,杨暮客无需帮忙。望山县的凶煞之地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处置,因为在兵凶煞气之前,浊炁与鬼祟形成的凶煞之地已经无足轻重。似如青草,敌不过白雪。

    望山县外,人道气运因炁网变化几番形变。兵煞泄漏,引来了天外的邪风。邪风是罡风卷着浊炁落下。

    杨暮客站在院中抬头看着星空绚烂,此番现象乃是魏丁县外山中邪神作祟的后果。

    “这风可不好。吹到了人身上,颠倒根性,霍乱人心。”

    杨暮客随手抛出一根燃着的香火,行科宣之于阴阳两界。不等季通应话,再手中掐诀,缩地成寸,二人在疾风中穿梭,来到了县城之外。

    县城外,土地神坚守城防大阵。高墙黄褐色的土光闪耀,抵御了一阵又一阵邪风。

    杨暮客脚踩大地,手掐巽字诀,御风术。狂风乍起,与天罡浊炁对流。大雪龙卷,灰蛇狂舞。

    季通掐七十二变健体法,踩定脚跟,一步不移,贴紧护卫。

    北方不但吹来了邪气,还有瘟炁。

    人心之恶与瘟炁交织,黑烟如兽群,凶猛地压过来。

    杨暮客才与土地神合力抵挡了邪风又要防御瘟炁,寻常俗道之法已经不足用了。但杨暮客依旧不准备动用神魂法。

    修行定然要经历一场场磨炼。正法,亦是正确的方法。

    阴阳正法不当用,那便自悟一番功德法。以太一长生法玄功为基,脚踩八卦,巽位引灵炁降下。思过往功德。

    当下杨暮客活用七十二变之功德章,福泽四方之变。掐三清指,正法,功德显灵。

    背后人道功德聚而成相,如万千剑舞道兵。面对黑云如临大敌。万千剑光引道兵持剑飞天而去。雷声隆隆,金光四射。

    天地邪异,自有诡异妖风作怪。数个石子乱风而来,季通拦在小道士身前。噼噼啪啪将乱石尽数击飞。

    李沧海持节令号召众将士披甲准备迎敌,城外的异象是愚公军抵达的前兆。大可道长前去阻拦邪异瘟炁,守卫军阵万无一失,才不枉道长行科显法。

    在城外阻拦瘟炁的杨暮客察觉到了身后军阵的萧煞之气,引来助阵。

    遥遥看去,雪原尽头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移动。那是一队持刀兴冲冲的人。天寒地冻,却衣着单薄。赤脚踩着白雪,趟开一条向前的道路。

    城中做好防瘟措施的先头部队整齐有序地出城。

    夜里城外的道士如同夜空中的明灯一般,这些守军将士心受鼓舞,步伐坚定。

    匆匆赶来的太子站在城头高叫一声,“好!大可道长果然道法艰深。护我郡城不受外邪入侵。”

    诸多官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一幕。

    若是被此邪气与瘟炁奇袭,军阵是否会受挫?无人得知,但军阵的萧煞阵势想来不会被轻易击破。只是重整旗鼓要花上些许时间。

    李沧海传令,“火器营列两旁,重甲居中。成蟹爪阵迎敌。”

    “得令。”

    传令官抛射烟火。夜空中瞬间明亮如昼。

    火器营嘿哟嘿哟地把重炮推到前线,装填火药,准备发射。

    杨暮客见瘟炁已经被军阵的煞气抵挡在城外,此时当是功成身退。拧身抓住季通的后襟缩地成寸,离开了荒野。

    愚公军组织前锋稀稀拉拉地向着望山县冲锋。

    四里,三里。那城墙越来越近。

    风声吹来了防守军的放炮号令,那一声放被火炮的轰隆声淹没了。

    红光落在地上,雪地瞬间水雾蒸腾。远一点的被冰雨淋透,冻作举刀冲锋的冰雕。火球中央露出了漆黑的土地。

    愚公军的前锋忘却了来意,也忘却了生死。百来人经过三里的雪地来到了重甲军阵前。

    重甲军面戴猪鼻,面罩将眼耳遮住,沉闷的踏步声和抽刀声在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上前劈砍,下蹲收刀。后备梯队一轮弩箭放出。缓力后重甲兵再次起身,举刀再次迎敌。

    数百人躺在地面,重甲兵快速后撤。有木鸢持夜光灯飞过,播撒香灰。

    岁神殿瘟部瘟神赶忙打开口袋,将地面血液散发的瘟炁收拢回来。

    此时城墙上太子的亲随已经摆好的供奉案台。

    太子扶了扶头顶的皮弁,接过太监递上来的香火。

    “秉承天地气运,宣之以罗朝人道。同室操戈,非吾所愿。众神官听吾一言,当正其风,当正其运。望生灵皆有慈悲之心,放下干戈!”

    太子的呐喊声随着符纸燃烧夜色里传遍了山野。

    被杀气惊走的小兽都山间停住脚步侧头回望。

    患愚痴病之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灵炁加身的太子被削去了两年寿数,他愤怒地大声喊着,“柴歏!你在哪儿!躲在灾民中间藏头露尾,你的士人气度呢!你的尊贵血性呢!你若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乱军之中!还有何颜面,面对你柴氏先祖?”

    得了一箪食的柴歏抽出宝剑,慢慢地往前走。回忆像是潮水,一浪又一浪。却洗刷不掉他心中的悲情。

    一身恶孽的柴歏与太子散发出来的功德之气驳接。长长的金色缎带将城墙上与旷野里的二人连接起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

    声音被风吹走了,根本传不到城墙那头。

    才回来的杨暮客揉了揉眉心,穿过一众官吏,来至太子身边。

    “殿下信得过贫道么?”

    太子殿下侧头,“请大可道长助我。”

    杨暮客四方拱手,“稍候诸位莫要惊慌,贫道定然可保殿下平安。”说罢杨暮客手中掐诀,揽着太子的胳膊出现在了旷野之上。

    柴歏再拜,“臣……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气得嘴唇发抖,“起来!”

    旷野上宁静无比,杨暮客挥手将柴歏散发的瘟炁尽数打散。绕着太子画了一个圈,走到一旁,静静看着夜空。

    太子眯着眼咬牙切齿地说,“近前来!”

    柴歏跪着往前挪了两下。

    “为何要反?”

    “不得不反。”

    “只因你的家眷被防疫军灭杀,你就要带着一郡之人投身死路?”

    柴歏轻轻摇头,“臣!不得不反。”

    太子在圈内指着柴歏,“当今罗朝四处乱起,北方与妖国征伐不休。你一句不得不反,就拖累千万人性命。你死不足惜!”

    柴歏抬头看着太子,“郡城库中粮食抵不过五十日,愚痴病肆虐,百姓无法生产,国中政令封郡,严禁与我郡中接触。臣身为新乡郡百姓父母。该如何去做?”

    太子缓缓放下手指,“你……五十日,为何不能等。等瘟情过去。等天时合于人道。”

    柴歏叹了口气站起来,“钦天监可有确定消息,瘟情何时过去。国神观又是否有了定论,我新乡郡人道何时与天时相合?”

    太子冷面道,“如此非是你率民起义之理。春香郡千万人口不是人么?你带着瘟情南下,可知会祸害多少百姓?”

    “臣是新乡郡太守,非是罗朝国相。”

    此话听后太子气得浑身发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怒喝,“你心如蛇蝎!心腹如鼠!”

    柴歏笑了笑,“我当下是柴歏,却也不是了。我忘却姓名……一身孽债,自知偿还不得。可身后数十万军士,百万民众不能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人道之中。太子殿下,您欲如何给这百万众人活路?”

    “你领兵退回去,我会想办法。这位是大可道长。你瞧见了他的本事。他家中正在办鉴宝会,是以赈济灾情为由举办。不日便有赈济物资运往你新乡郡。”

    柴歏看了看杨暮客,又看了看太子。“二位要言而有信。”

    “本王金口玉言!”

    柴歏抽剑自刎,倒在雪地之上。

    太子眼珠一瞪。王八蛋!这就死了?谁去安排那些灾民?没担当的混账!他迷茫地看向前方,又看了看一旁的小道士。

    杨暮客看到了柴歏倒地掉出来的书,还有他掌心的字。

    上前吹走瘟炁,将那笔记拾起,翻开第一页便知道是什么。递给了太子,“最后一页有几个重要人名。太子安排人去处置吧。”

    太子愣愣地接过来。

    笔记最后一页如是写道。

    “不忍吃肉糜粥。旁人忍饥挨饿,却仍有人宰马,实属不该。”

    “前锋营将军为原郡城骁骑将军,彭开智。其眼神阴鸷,不似患病。要小心其人。”

    “妇人营地一日只放一餐,还要协助辎重运输。原精河县县令李达建议让其驻扎休整,不再随军。留部分粮饷,任其自生自灭。”

    太子轻轻摸着那炭笔的字迹,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止不住了。

    “造孽啊!造孽!”

    杨暮客叹息一声,捏法诀将二人带回城头。领着季通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往回走的路上,杨暮客一直抬头看着天,似是自言自语,“一个名字,借由天地灵炁和人道功德。便能将其从沉沦中唤醒。名字当真如此重要么?”

    季通默默地听,不谏言。

    杨暮客感慨。他给人起过名字。他给人批过名字。

    似是掌握了权利后,名字之用,便能无限放大。

    呼呼风中,一道灵光从北方天际而来。

    地仙分出一缕神念来至此地,“小友悟出几分道理?”

    杨暮客抬头看他,“既不堪其忧,仍不改其乐。”

    老者拂须言道,“自持真意,妙。妙。”

    杨暮客龇牙哼了声,“此回瘟情,怕是一场实验。”

    “哦?小友为何此说?”

    “愚痴病,可传染。世间本该有此病么?”杨暮客冷冷地看着地仙,“这怕是一场观察人道之变的实验吧?”

    “小友。你上清门可有淫思之戒。”

    “仙长意思贫道多心了么?”

    “世间因缘际会,你走得多了,便看得开了。继续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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