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张雪回到陈家庄。
并未回陈家小院,而是走过老槐,来到陈先生的篱笆院前。
篱笆院柳树树荫下,陈平安瘫在藤椅上,沉浸《金瓶梅》中无法自拔。
“咚咚咚。”
张雪轻轻叩响院门。
“进来吧。”
少女行至近前,轻声道:“先生……”
陈平安冷淡道:“死了。”
“先生,学生此来,并非为了颖儿。”
陈平安放下书卷,露出面无表情的脸,“你师父又有恶心事派你告知我?”
少女轻摇臻首,内心甚是疑惑。
师父曾言,于他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学塾陈平安一人尔。
可长居陈家庄五年,少女从未见到过两人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甚至同框都不曾有过。
或许有过,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先生,学生想借几本神魔志异类的小说集。”
“你看?”
少女如实相告道:“师父看。”
陈平安挑眉道:“为了让你师父有事可做,不至于形单影只,好像一只孤零零的可怜鬼?”
少女一时语塞。
“回去吧,我收藏的各类书籍,都快被你师父翻烂了。”
“还有,”
陈平安不咸不淡道:“你师父远比你想象中的更为强大,不论修为还是内心。”
少女呆立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叨扰了,学生告辞。”
……
烈阳高悬。
陈家庄铁匠铺。
“姑娘,我们掌柜的不在。”
张雪好奇道:“去哪儿了?”
铁匠师傅往西边指了指,“看见那座山了吗?”
少女点头:“看见了,伏龙山。”
“韩大哥去伏龙山作甚?”
铁匠师傅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去祭奠他那三根刚出生便夭折的头发。”
少女:“……”
……
约莫一个时辰后。
张雪攀上伏龙山山巅。
昨儿还苍翠欲滴,植被茂盛的山巅,此刻已是光秃秃一片。
一座茅草屋依崖而建,屋前坐落着熄火的剑炉。
“你咋来了?”
上身寸丝不挂的韩涵从草屋内走出。
少女从衣袖里摸出块五两左右的金锭,递给男人,“韩大哥,这是铸刀钱。”
韩涵接过金锭,蹙眉道:“还有官印,来路不正吧?”
少女:“韩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韩婴收起金锭,不悦道:“真麻烦,还得跑一趟洛州府销赃。”
少女岔开话题道:“韩大哥,我的刀啥时候能铸好?”
韩婴涵回道:“不知道,或许两三个月,或许两三个年,或许二三十个年。”
少女吃惊:“这么久?!”
“雪丫头,你可知那两块鳞片为何物?”
少女:“龙鳞。”
韩涵:“既知龙鳞,凡火岂能将之融化?”
“龙鳞不融为液,我又怎能塑出刀坯?”
“你是想拿两柄神兵利器砍人,还是想拿两块鳞片?”
少女诚实道:“神兵利器!”
“可是韩大哥,你也用不着来这儿吧?莫不是铺子太小,容不下你这短手短脚……”
韩涵幽幽道:“当我捶打刀坯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
转眼已是夜幕降临。
叮叮当当声中,铁匠铺主人一手拎着斧头,肩上背着数十柄寒光烁烁的宝剑,走过老槐。
月光映照着男人几无寸毛的光头,反射出一大片如霜欺雪的冷光。
一刻钟后。
男人远远望了眼亮着烛火的篱笆院。
“陈姓小鬼,再敢于落凤坡的葬仙林刨坑,休怪老子将你与它们埋一块。”
五短身材的男人,来到落凤坡,走进葬仙林。
一棵棵高高矗立的参天巨树,恍若一尊尊静默的远古巨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林间,只有男人脚踩腐叶的声音。
叶子的破碎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咯咯~”
静谧林间,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直令人毛骨悚然。
脚步声戛然而止。
韩涵冷着一张糙脸,低头看去。
却见散发腐朽气味的潮湿土壤里,赫然嵌着一张女人的惨白脸庞。
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空洞而麻木,泛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性。
嘭的一声闷响。
韩涵手一松。
数十柄宝剑摔落于地。
男人随手拿起一柄。
瞄准女人裂开的嘴巴,狠狠插下。
“啊~”
凄厉惨叫声中,女人脸庞连带着长剑隐没于地底。
“疾!”
男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列,朝天一指。
嗖嗖嗖的破空声中,数十柄长剑扶摇直上。
“镇!”
男人再次轻吐一字,指剑斜斜劈下。
数十柄剑尖朝下的悬空宝剑,刹那如条条银河落下,直刺入林地极深处。
恍惚间,一道道惨叫声萦绕林间。
男人神色平静,来到一棵古树前。
冷冷盯着古树上,那张狰狞痛苦的老人面庞。
韩涵自言自语道:“如今的沧澜界,也唯有吸食古仙血液的古树作柴,引烈阳之精为火,方可烧融那两片龙鳞。”
“该死的黄老头,斤斤计较、一毛不拔。”
“我求爷爷告奶奶,为你讨来了仙君法旨,你却连颗糖都不舍得免费予我。”
“我也不多砍,将这枝枝杈杈全部修理干净。”
“如人秃头~”
男人将斧头别在腰后,身形灵巧如猿猴,三两下便上了葬仙古树。
旋即跨骑分叉枝干处,抽出斧头,高高抡起,重重砍下。
……
翌日。
高家宅院。
高见秋端坐石桌前,里还捻着那片黑色龙麟。
“韩涵究竟意欲何为?”
“丫头于山河图的洞天世界内,望到的那一具具龙尸,应是敖润以及西海龙族。”
“万界征讨,元魔……”
“只是沧澜一界,就埋葬这许多龙族,曾经的天庭是否因此而衰败……”
“天庭诸神……是否因此而消失?”
“韩涵此举,应是警告!”
“警告我老老实实,不要找事。”
高见秋剑眉微蹙。
神明傀儡虽说操控的如臂指使,却未见什么记忆传承。
对于当年天庭因何征讨万界,他并不清楚。
脚步声由远而近。
高见秋收起龙鳞。
很快,张雪来到面前。
收回望向玄鸟的目光,询问道:“师父,狗蛋儿能陪我练刀吗?”
“你想给它拔毛?”
张雪笑而露齿,“嘿嘿,既如此,那师父您来做我陪练吧。”
高见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春困夏乏秋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为师疲了,自己练吧。”
少女眯眼,“师父,徒儿觉得陈先生说得对,你连他指甲盖里的一粒污尘都比不上。”
高见秋噌的一声,弹射起身。
“刀鞘给我!”
张雪狡黠一笑。
长刀出鞘。
刀归少女。
鞘归高见秋。
“师父,还请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徒儿可不会手下留情。”
几息后。
“啊!”
凄惨叫声,惊起燕雀一片。
夏去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不知不觉,已是元灵九年春。
大殷,云梦两大皇朝所签订的不战之约,只余半年多点。
张雪知道,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