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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她笑着朝謝折風走來。
海水平靜,雪蓮搖擺,浮冰自行避讓漂至兩側。
雪妖是風雪的化身,是歸絮海的寵兒,她行走海面之上,如入無人之境。
方才的一切厮殺仿佛被海浪吞沒,只餘下四方寧靜。
他們好似血親闊別已久重逢,無妖無仙,無争無鬥。
唯有出寒劍感知到主人的心緒,嗡鳴不止。
謝折風一動不動。
可雪妖每靠近他一步,他體內的妖魔骨便躁動得更厲害。
他的體內已是驚濤駭浪。
仙者靈力于經脈中游走,劍骨震顫。
他拼盡全力壓制着妖魔骨。
可那是他天生的魔障。
他壓不住。
劍紋完全顯出烏黑,謝折風氣息一滞,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雪妖在他面前停步。
她眉梢微動,笑意斂下,雙目之中盛滿憂愁。
她擡手,純白衣袖飄動,頃刻間沾染上謝折風的血。
她輕輕擦去他嘴角的血跡。
“我的孩子。”
她的嗓音婉轉動聽,一字一句都仿若歌唱。
謝折風自小無母,此後不論是謝追還是南鶴,都是無情之人,他少年時為數不多的溫暖,只來自于安無雪。
血親溫柔的觸碰讓他神思一晃。
他忘了自己為何在此。
可下一瞬,他聽到她輕笑一聲。
“你成仙了。你居然踏上仙修仰望的頂峰。你是……天生的妖魔呀。”
謝折風渾身一震。
他猛地回神。
不。
不對。
他是來……斬殺雪妖的。
“母親。”他嗓音嘶啞。
雪妖眉眼彎彎:“嗯?”
“你殺了很多人。”
雪妖一愣。
她黑黝黝的眼珠子轉了轉,傾倒衆生的面容露出困惑之色。
她倏地捧腹大笑。
“你怎麽……哈哈,你怎麽還當真活得像個人了呀?”
巨浪忽起!!
仙者靈力激蕩四方,同雪妖的妖魔之力相撞!!!
……
結界的另一側。
靈力相撞,歸絮海震蕩不已,海水之下潛藏的妖魔都被仙者靈力所傷。
海浪翻湧,汩汩血水如泉眼洩流般冒出。
安無雪神色沉肅,手中結印,穩住了腳下浮冰。
他揮出一張落月靈符。
“我代仙尊發下谕令,”他說,“雪妖仙者境下無敵,仙尊已至,請諸位退守琅風,阻攔交戰靈力傾瀉大地。”
不知多少道靈光在風雪中沖天而起,遠離茫茫深海,歸于琅風。
唯有安無雪身後還有人。
裴千本來等着曲忌之帶他回去。
可曲忌之卻沒動。
“姓曲的,”裴千無奈,“你就算要幫宿雪,也把我先送回去吧。我現在暫時沒有再戰之力,留在這裏徒增累贅。”
曲忌之一手攬着裴千,一手雙指并攏凝結靈力于指尖,蓄勢待發。
他目光落在身側的姜輕身上,說:“我也想送你回去。可是姜先生沒動——先生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姜輕怔了怔。
歸絮海罡風不停,飛雪絮絮不止,海面之上滿是鮮紅。
如此險境之中。
他勾起嘴角,悠然笑道:“曲小仙師為何要和我一起走?我雖然修為不高,但我也想留下來幫忙。”
裴千張了張嘴,眉頭微皺。
饒是心大如他,都覺着姜輕的回應有些怪。
他只能讪讪道:“先生真是一個好人。”
安無雪沒有回頭。
他望着結界之後的茫茫海域,一字一頓道:“确實如此。”
姜輕轉頭看着他的背影:“哦?”
“畢竟我認識的姜道友,他曾經不厭其煩地給後輩講述仙禍的故事,也曾經在我被曲問心質問之時,挺身而出為我辯解。”
“舉手之勞。”
安無雪兀自說着:“他還勸過我白者易黑,污者好善的道理。一朵他人贈他的寒桑花,他能珍藏多年。如此心性,他确實是個好人——”
“……曾經确實是個好人。”
姜輕搖頭:“我如今就不是了嗎?”
安無雪冷笑一聲:“姜道友既然此時還站在這裏,便是做好了與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準備,怎麽如今還裝模作樣?是裝得久了,不舍得卸下僞裝嗎?”
姜輕笑得眯了眯眼睛,眼尾業火印記躍動,仿佛當真是一抹鮮活的火光。
曲忌之毫無意外之色,神色凝重地将裴千拉往身後,指尖靈力湧動。
裴千又是猛地咳嗽了幾聲,震驚道:“你們在說什麽?什麽裝模作樣?姜先生,你……”
姜輕悠悠然嘆了口氣。
他答道:“有時候入戲久了,自然會希望戲文真實存在。若不是你把我逼到走這最後一步,或許我會永遠把你當做我認識的那個宿雪。”
“雪妖亂世,首座不懷疑雪妖是一切禍亂根源,反而看到了我——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剛剛。”
“……剛剛?”姜輕總算露出了些許驚訝之色。
“其實懷疑是在北冥之時,确定卻是在剛剛。”
-
半月之前。
安無雪造訪曲氏的那一次。
他将一物遞到曲忌之面前,說:“我想曲小仙師借由曲氏尋蔔之法,幫我一個忙。”
“首座請講。”
曲忌之低頭,拿起了安無雪遞出的東西。
是一枚破碎的落月峰弟子令牌,上書“曲聞道”三字。
安無雪沉沉道:“尋蔔之數可以探尋血脈根源,師尊出自曲氏,雖然隔了幾千年,但他與曲小仙師本是一脈同源。小仙師應當能證實這枚弟子牌若是否為師尊之物吧?”
曲忌之眸光輕轉。
“首座這是……還在懷疑姜輕?”
安無雪笑而不語。
曲忌之手袖一揮,将那玉牌收走,說:“我可以做到,但玉牌只是個物件,我和南鶴仙尊之間的血脈也隔了太久,沒辦法很快确定,首座需要給我一點時間。”
“那我靜候小仙師的回音。”
-
之後安無雪和謝折風一起回到落月峰,封鎖落月閉關霜海半月。
曲忌之的答案一直沒有傳來。
可安無雪看到方才曲忌之對姜輕的防備,無需曲忌之多言,他已經知曉了答案。
他回過頭來看向姜輕。
“那枚破碎的弟子玉牌是僞造的,你從來沒有在鲛族腹地撿到過什麽靈囊,對吧?”
“哎,”姜輕嘆氣,“是的。當時你去審問曲問心,卻要帶上我這麽一個修為不高又不屬于落月峰的人,除了懷疑我還能是什麽呢?首座太聰明了,解釋和自證,對你都沒有用。”
姜輕攤手,從容地說:“我不如坐實自己确實知道一些事情。為了把這些事情推給曲聞道,我這才匆忙做了這一枚破碎玉牌,主動把曲聞道的事情塞給你。可惜,最終還是因為這枚玉牌失之毫厘。”
狂風裹着姜輕平和清冽的嗓音送入安無雪耳中,他的衣袍在風雪中簌簌作響,碎發打在他的額間,模糊了眼前景象。
他回眸望了一眼謝折風前往的方向。
雪妖歌聲已停,結界另一端風雪忽止,靈力波動也突然平息。
好似那裏沒有為禍世間的大妖,也沒有劍斬天下妖魔的仙尊。
不知師弟如何了……
“首座是在等仙尊斬殺雪妖歸來吧?”姜輕突然開口,“裏面的那位沉睡深海千餘年,如今才被我喚醒。畢竟是謝仙尊素未謀面的生母,他哪能那麽快就出劍呢?”
安無雪雙瞳一震。
謝折風的生母……
雪妖……
這一族長于琅風歸絮,天生妖魔骨,舉族浮生道,姿容傾衆生,擅人間情愛,常扮作普通男修女修,與凡人或者仙修談情說愛,以此輔修浮生道。
仙禍之時,此族鼎盛至強,直至諸仙隕落,雪妖族都還有數位大妖,最終盡皆在琅風劍落下那日死于出寒劍下。
謝折風絕佳的浮生道根骨和那無法剝離的妖魔骨……
師弟……
他強壓心中慌亂,問道:“你如何知道這麽多!?”
姜輕歪了歪頭。
他好似在同安無雪閑話家常般,随口道:“首座的春華呢?”
安無雪臉色驀地一沉。
“這些時日都不見首座用春華,你早就猜到我為什麽知道這麽多了吧?”
姜輕反倒有些無奈起來,“你的神識許久不曾勾動春華,害得我不知你和謝折風最近的打算,不得不抓緊時間喚醒雪妖。若非如此,說不定這臺戲,我還能陪你多演一會。”
安無雪咬牙:“果然是因為春華!”
背後之人知道的一切事情,發生之時,春華都在他的手邊。
他是用春華對戰入魔的宋蕪,也是用春華一劍穿心“上官然”,埋葬真正上官然的身體之時,他也是用神識勾動春華,挖出了埋葬之地。
唯有戚循拿走春華的那些時日,他的神識不曾勾上春華。
因此背後之人什麽都知道,卻不知春華是北冥劍陣的第五十把劍。
一切根源,就是這把跟了他兩輩子的名劍!
安無雪心念一動。
名劍嗡鳴,浮現在他和姜輕當中。
春華安靜地躺在風雪裏。
此劍,為南鶴年少時的配劍,後贈給他,此後千年,他再沒換過本命劍。
此時此刻,姜輕輕輕擡手,掌心現出靈力。
他當着安無雪這個劍主的面,輕而易舉地将這把溫潤似水的名劍攝入手中!
安無雪一愣,喃喃道:“……為什麽?”
“為什麽?”
姜輕把玩着春華,拔劍出鞘,歸絮海厚重的風雪立時打在鋒刃之上,在劍身上堆起積雪。
他沒有看安無雪,目光落在春華劍身之上,卻又好像沒有看春華。
他回憶着:“這把劍,是我第一次以胎石之身煉成的靈劍,其上雖然無靈,卻可通神識。我将這把劍送給他,希望他好好珍藏,但當時我們的目的是讓我成為他的劍,我覺得他此生都不會用上春華,因此沒有告訴他,只要劍主神識入劍,我便能與劍主同感。”
安無雪心神巨震:“你……是你……?”
姜輕指尖輕輕撫過冰涼劍身,擦去冰雪,眼神缱绻。
“誰知他最後折劍破道,反倒用回了這把劍,還把此劍傳給了弟子呢?”
他說着,似是突然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情,連着大笑了好幾聲,才接着說,“我在冥海深處生不如死的時候,總能感受到他拿着春華斬妖除魔,快意潇灑地行走世間,而後無情道大成登仙,力壓諸仙,統禦世間生靈,俯瞰蒼生萬物。”
“曲聞道……”姜輕指尖停滞在劍身“春華”二字之上,“曲,聞,道……世人都說他仙風道骨俊美無雙,一雙眼睛裏裝着只是蒼生公理——那你見過那雙眼睛綻放情欲的模樣嗎?”
他的嗓音越來越輕,逐漸淹沒在罡風刀雪中。
“我見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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