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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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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無情咒還在緩緩解開。

    此咒年歲深遠,印刻極深,哪怕有着解咒之法,徹底解除咒術影響也不是一時半刻之事。

    年少過往,不過初始。

    ……

    謝折風在琅風城主府時習慣了獨來獨往,即便拜入落月門下,也還是做不了一個七竅玲珑之人。

    同輩師兄弟們總是說他從不主動與人結交,捉摸不透。

    除了安無雪。

    師兄是這世間最了解他的人,哪怕他不常開口,也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出他的想法。

    但哪怕是師兄也不知道,他其實并不是真的沉默寡言。

    只是不論面對誰,似乎都沒什麽話好說。

    他的師父是無情證道的兩界仙長,本就冷心冷情,他在南鶴仙尊面前自然是安靜的。

    在其餘人面前,他更是無話可說。

    可在師兄面前,謝折風則是想說的太多,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安無雪看似八面玲珑,和誰都能接得上話,實則才是那個從不敞開心扉的。

    他的師兄生氣了不發怒,開心了不慶賀。

    哪怕心有不滿,也只是一笑置之。

    沒人能看得出安無雪心中所想。

    謝折風不清楚師兄看待情愛究竟如何,他不敢暴露自己的妄念,便不敢多說。

    有一年,安無雪因降生之地怨魂而生的心魔被他斬除,終于放下心結,第一次願意過生辰。

    戚循、秦微和上官了了都準備了靈寶做賀禮,落月峰的小弟子們都一同湊靈石煉了一個劍鞘。連當時暫在落月修行的樓水鳴也在。

    好不熱鬧。

    謝折風準備了不止一個靈物。

    可二月初四那天,他看着滿靈囊的東西,還是不甚滿意。

    師兄是天下第一劍的首徒,真的會因為收到珍奇靈寶而開心嗎?

    謝折風猶豫許久,終于還是趁着安無雪練劍之時,在一旁假意随口閑聊地提了幾個話題,最終才不着痕跡地問:“……師兄自小長在落月峰,應當什麽都不缺——那你可有不曾得以圓滿的心事?”

    安無雪揮劍的手一頓。

    青年對待他的話語格外認真,并不敷衍,而是靜靜地思量了片刻,才說:“若要真的細想,确實有一件。”

    謝折風忍着心中急切,假意平靜地追問道:“是什麽?”

    安無雪眼眸微轉,回憶着說:“我曾在少年時,于開滿迷障花的花叢中,撿到一只樣貌頗為獨特的瘴獸。

    “那瘴獸應當是剛剛出生,可它雙眼旁有淡淡的烏黑,同其他通體雪白的瘴獸有些許不同,無法完全隐入迷障林中,被瘴獸一族所抛棄。我抱起它,還未來得及問它願不願意跟我走,師尊便已經來尋我,要帶我離去。

    “它被仙者淩厲之氣所驚,蹬了我一下,從我懷中跑走了。我那時修為太低,攔不住它,從此再沒見過它。我曾回頭尋過它,但它太過膽小,似乎躲起來了,我不曾尋到。它本就不似尋常瘴獸,不好躲藏在瘴氣之中,也不知它離群索居,一只幼獸,是否安全……

    “你若問我不曾得以圓滿之事,往大了說,天下安寧算其一,但仙禍不是你我二人能輕易左右,往小了說,那便是它了吧。”

    謝折風看着安無雪。

    他的師兄手中握着的是可以斬妖除魔的劍,修的是傲視修真界的落月心法,想要什麽珍奇寶物,都有辦法能夠尋來。

    這樣一個堂堂仙尊首徒,天賦金身玉骨的天之驕子,心中唯一在意的不得圓滿,竟是一只萍水相逢的幼獸安危。

    謝折風只覺竹林中灑下的天光都不如師兄溫斂矜然。

    “迷障林?”他問,“可是落月峰旁的迷障林?”

    安無雪點頭,複又挽劍而起,随口道。

    “罷了,待我日後神識修為更進一步,再去尋它吧。”

    謝折風不再多言。

    當日入了夜,他偷偷跑出了落月峰,尋到那一處瘴獸聚居的迷障林。

    迷障林裏到處都是攝人心魄的迷障花,花粉散開,會形成濃濃的瘴氣白霧,擋人神識。

    若是稍有意志不堅定的修士進入其中,則會陷入迷障之中不得而出,直至耗盡靈力而亡。

    瘴獸通體雪白,天生于神魂有益,活着能助人修習神識,死了都渾身是寶。偏生這樣一種珍奇靈獸,毫無傷人的能力,因此只能聚居在一起,躲在迷障林裏,靠着瘴氣和同族的掩護生存。

    安無雪提到的那一只小瘴獸,天生雙眼旁便有些許淡淡烏黑,無法完全隐入瘴氣中,這才被抛棄。

    尋着那些瘴獸所在的地方,反而尋不到。

    他連一把劍都沒帶,就這麽踏入迷障花叢,往着偏僻之處走去。

    庇護靈獸妖修的瘴氣對他毫無影響,他大大咧咧地穿過花叢,觀察着那些瘴獸察覺到他的靠近之後逃離躲藏的方向。

    那時正值寒冬,瘴氣之中冷風凍人骨血,霜霧濕淋淋地挂在謝折風的頭發上。他就這麽在迷障花叢中待了兩個時辰。

    直至他記下了所有瘴獸逃離之處,他這才朝着唯一一處沒有動靜的方向走去。

    ——那小獸既然毫無自保之力,又沒能和族群待在一起,遇到危險時多半不是逃跑而是就地躲藏。

    謝折風從迷障花下,摘了一片挂着霜露的花葉。

    他将花葉放至唇邊,吹奏而起。

    月色下、迷障中。

    花叢随風而動,送來惑人心神的清香。明月光華挂不進白霧裏,卻被散開淡淡的濃稠明光,仿若夜中白日,人間仙境。

    年輕的劍修吹奏着孤獨的曲調,樂聲綿綿,不帶一絲敵意。

    不知何時。

    小小的白團子從花叢中探出頭來。

    那小獸體型不過成年人兩個巴掌大,渾身雪白,雙眼旁卻有着淡淡的烏黑。

    它眨巴眨巴眼睛,怯生生地看了謝折風一眼,忽而展翅而起,飛到了謝折風的眼前。

    樂聲忽停。

    迷障花葉飄蕩而下,謝折風抱住了那小白團子。

    “嗚嗚……”

    “等等,”謝折風輕聲和它說,“別認我為主。我帶你去找另一個人,他比我好多了——他比這世上所有人都要好。”

    “嗚……?”

    次日。

    安無雪過完了生辰,收了一堆生辰禮。

    秦微和樓水鳴喝醉了酒,在一旁神志不清地比劍,靈光掃落不知多少仙花靈草,看得安無雪大皺眉頭。

    最後戚循看不下去,一個陣法将不擅陣道的秦微關了進去,嫌棄道:“要鬧去困陣裏鬧去,酒醒了再放你出來。”

    樓水鳴醉醺醺地說:“也是我的錯……”

    上官了了搖頭道:“可惜借影石罕見難尋,我手中沒有一個,不然我定要把剛才你們撒潑的樣子記下,等你們酒醒了給你們看看。”

    安無雪在一旁輕笑。

    入了夜,宴也就散了。

    謝折風陪着安無雪回到他們還是弟子時一同居住的竹林當中,将先前準備的靈寶贈給師兄。

    安無雪正想道謝。

    夜色中,竹林傳來一道輕輕的“嗚嗚”聲,還有展翅之聲。

    安無雪眉頭一皺,眨眼間掠步至聲響之處。

    “誰!?”

    “嗚!”

    白色的瘴獸飛到他的面前。

    他一愣,警惕之心頓時消散。

    小獸湊得更近了一些:“嗚。”

    安無雪瞧見小獸雙目之下的淡淡烏黑。

    “你……”他驚喜道,“是你!?”

    他雙眸一亮,小心翼翼地擡手,将小獸接入懷中,開心地撫摸着小獸的毛發。

    小獸在他懷裏蹭了蹭。

    “……你怎麽在這裏?你是……來找我的?”

    “嗚嗚!”

    小獸又蹭了蹭他。

    他驚喜之中,着實有些受不住了,沒忍住道:“诶,你怎麽這麽可愛呢?我好擔心你,沒想到你居然會主動來找我。你願意跟着我嗎?”

    “你有名字嗎?”

    “你雙眼旁的烏黑,看上去總讓我覺得你想睡覺,要不然我叫你困困吧?”

    “困困,你知道嗎?今日是我生辰,你真是上蒼給我的最驚喜的生辰禮。”

    “……”

    黑夜之下,謝折風看着安無雪在竹林裏的背影,瞧見困困從安無雪懷中悄悄探出頭來看他,圓溜溜地眼睛轉了轉。

    他什麽也沒說。

    師兄,生辰喜樂。

    往後朝朝暮暮,年年歲歲,望你能日日如此夜,歲歲如今朝,心思澄澈,長安寧,多喜樂。

    他在心中默念。

    許多許多年前的二月初五那一夜,困困的出現一直都是謝折風和困困之間的小秘密。

    迷障林就在落月峰旁,瘴氣危險,沒有長輩引路,根本沒有落月弟子敢靠近。

    安無雪只以為是困困自己從迷障林中飛出來,從未想過其他可能。

    上蒼因緣際會下的驚喜,遠比一個他人費盡心思讨人歡心的禮物來得讓人歡喜,謝折風只想讓他的師兄一直這麽認為着。

    安無雪養下困困之後,謝折風還經常偷偷地給困困帶瘴獸喜歡吃的小零嘴,一人一獸,總是一同悄悄地給安無雪準備驚喜。

    有時是謝折風知道安無雪喜歡吃冰糕,卻不想平白無故讓他忙活,從不主動提,因此他特意為安無雪做了冰糕,讓困困假意亂跑,把安無雪引來廚房。

    他便會假裝驚訝地回過頭:“師兄怎麽來了?讓師兄抓着我吃小食了……要不然我賄賂師兄一點,你別和師尊告狀?”

    “嗚嗚!”困困已經在一旁啃了一口。

    安無雪只好無奈地笑了笑,上前同他們兩一道坐下。

    有一次安無雪領着謝折風和一衆同輩弟子,在落月峰下的凡塵裏辦事。

    仙禍亂世已久,可落月峰畢竟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其下的凡塵還算安寧,白日裏甚至有一些擺攤的凡人。

    安無雪看中了一個劍穗。

    可那劍穗是凡人所編,用的都是凡俗之物,承不住靈劍靈力,挂上劍柄便會被靈力蕩成齑粉。

    師兄看了半晌,最終只說:“還是留給哪個和它有緣的哪個凡世劍客吧。”

    謝折風跟在身旁,記下了那攤位所在,次日趁着安無雪不在,獨自一人去找攤主學了這劍穗做法,回到落月峰,用仙修所用的靈布靈繩,又做了個一模一樣的。

    師兄睡下之後,他吹葉喚來困困,讓困困替他叼到了安無雪枕邊。

    白日裏,他路過安無雪的屋舍,聽到師兄在問困困:“……你從哪裏叼來的?可有主人?若是有,你可得給人還回去。”

    困困搖頭:“嗚嗚!”

    還有……

    還有很多。

    而後謝折風年紀漸長,不知何時,無情咒在他神魂之中生根,挖空了他所有與情愛有關的回憶。

    他不再記得二月初四淩晨的迷障花叢中飄蕩的樂聲,也不知初五明月下困困因何會自行飛入安無雪懷中。

    他還忘了那些源自少年心動的朦胧往事。

    有一回安無雪提起困困由來,謝折風問:“它是師兄去迷障林中撿來的嗎?”

    當時安無雪怔怔道:“是我有一次生辰,在落月峰竹林中,和師弟一起碰上它的。師弟就在場,怎麽如此問我?”

    謝折風皺了皺眉,回憶了一番,只好說:“沒印象了,也許是我忘了。”

    師兄面露黯然:“也是,小事而已,不足師弟挂心……”

    後來,安無雪死在落月山門前,謝折風登仙。

    師兄死後,他在他和師兄一同練劍的那片竹林裏,抱起了彷徨無助的困困。

    小東西也哭得紅了眼睛,居然沒有讨厭他,而是鑽入他的懷裏,用他的白衣擦了擦眼淚。

    它蹭了蹭謝折風的胸膛。

    “……你在安慰我?”謝折風嗓音低啞,“我殺了他。你是他的靈寵,你不恨我嗎?”

    “嗚嗚!嗚嗚!!”

    困困急得不斷地叫着,卻無法和謝折風說什麽。

    謝折風一開始聽不懂。

    可千年的時間太久,再聽不懂的獸言,都能有所感知一二。

    他逐漸明白困困的意思。

    它不怪他。

    它覺得他不是故意的,其中必有隐情。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謝折風自言自語般說,“你為什麽相信我?”

    “嗚嗚!”

    “……”

    往後經年,他一直都以為是靈獸不谙世事,思緒簡單,不知愛恨為何物。

    直至此刻,謝折風才恍然大悟。

    并不是靈獸不谙世事,而是他自己忘了因由。

    他并不知曉,在他昏迷之時,困困趴在他的身邊,聽着安無雪無奈地說:“他殺了我呢,你怎麽從始至終都這麽親近他?”

    “嗚嗚!”

    安無雪也聽不懂。

    ……

    凡世代代更疊,紅塵丈丈不止。

    落月峰下,迷障林裏,往事被埋葬在夜露涼霜中,只有一只不能口吐人言的靈獸一直記着。

    一記千百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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