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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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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傳音符浮于空中,随着吹入屋內的細風輕輕晃動着。

    細風路過安無雪身側,吹拂入床榻,撩起昏睡中的男人淩亂的碎發。

    謝折風雙眸緊閉,眉頭緊皺,像是仍然在同識海中的心魔相争。可他靈力與神魂意識被封印,他被鎖在苦痛的夢中,卻又無法醒來。

    安無雪清楚這樣的痛苦。

    他上一輩子死後,魂靈剛剛飄蕩回荊棘川之時,生前回憶總是在朦胧模糊之中環繞着他,他卻已經死了,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問不了。

    分明在痛楚的深淵之中,卻無法離開,像是永生永世都醒不過來……

    他望着師弟緊皺的眉頭出了神,心神斂回之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伸出雙指,凝結神識于靈力之中,正在将神識引渡進謝折風眉心。

    ……他想撫慰師弟神魂。

    可他還未意識到自己為何這麽做,謝折風識海之上便閃過神魂之力,瞬間将他的神識斥了回來。

    這人只想将自己包裹在同心魔相争的苦痛之中,一點兒也不讓他幹預。

    安無雪怔然。

    “……首座?”

    傳音符那一端突然又傳來曲忌之的聲音。

    安無雪這才想起傳音符還未被掐斷,茫茫回神道:“曲小仙師,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我在仙禍之時,都不曾見過幾個你這樣的天才。”

    曲忌之輕笑道:“和首座比,在下相形見绌。”

    “但你這麽聰明,就應當知道,我們只要稍加推測北冥禍主所說之言,便可以輕易猜出,禍主知曉仙尊狀态不在巅峰,甚至為無情咒所擾。此事,連仙尊自己都不知。”

    “首座是想說,我這樣輕易地将仙尊中咒一事說出口,不僅惹人懷疑,還容易引火燒身,對吧?”

    “曲小仙師別和我說什麽投桃報李,”安無雪從容道,“你可不是什麽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仗義之人。”

    曲忌之嘀咕道:“是在誇我嗎?”

    安無雪:“……”

    他默了片刻,才說:“所以你提醒我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麽?”

    “哎,首座才是真的聰明人。”

    曲忌之倒也沒有被戳穿的窘迫,只是有些無奈。

    “今日我娘所說,八成假不了。她說無人能登仙……那仙尊為何是特殊的?為何世間千年無人登仙?又如何才能破了此局?

    “首座應當知曉,無情道若想不破道而入情,唯有已成大道的長生仙才能做到。我要助裴千登仙。這些問題的答案,首座想查,我也想。

    “我的目的是為了助首座一臂之力,首座不必防備。”

    安無雪這才松了神色。

    但他語氣依然冷硬:“還望曲小仙師下次別在我面前再耍小聰明。”

    這時,曲忌之身後似是傳來了裴千的聲音:“……你們怎麽說了這麽久?姓曲的,這個禁制起碼被曲家兩代人加固過,有點棘手,我一個人破得太慢了你不準偷懶啊!!”

    安無雪:“……”

    曲忌之最後說:“我去為首座破禁制了,大約明日此時能取得破咒之法,我會立刻交于首座的。”

    傳音符顫了一下,終于碎成了齑粉。

    屋內再度安靜了下來。

    夜空不知何時飄來了幾朵瞧不見的雲,驟然遮住了明月。

    月華藏匿,屋內唯有火精光華,少了泠泠冷意,剩下的卻是溫暖。

    安無雪揮袖,用靈力合上房門,将一切北冥至冬的寒涼摒在門外。

    他頓時覺着心中也平靜不少。

    他又瞧了一眼謝折風,在床榻旁輕輕坐下。

    這人睡着了,安靜得毫無鋒利冷意。

    他反而能放心大膽地對師弟說:“我死之後,殘魂意識不清,但偶有記憶,就是想起你殺了我之後的背影。我總是告訴我自己,我已經放下了,但我很清楚,我既然常常想起那一幕,便還是有些在意的。

    “你我情愛兩消,可前塵往事,我确實……有些怨你。明明是你拉着我雙修的,忘了便罷,怎麽連一句解釋都不聽我講?我當時真的好疼。

    “無情便也還是罷了,你修的本就是無情道……

    “可是撇開你我二人之事不說……”

    ……那謝折風只是四海蒼生的出寒劍尊。

    落月峰歷代劍尊,哪個不是生而是天下共主,死而為蒼生四海?

    不偏私,無情念,劍出言随,衆生仰望。

    他以為他死之後,出寒仙尊會是這世間最霁月清風明亮光華的一把劍,不沾凡塵風雪,不惹紅塵喜怒,會和他的師尊南鶴劍尊一般,立于兩界巍巍之巅,直至滄海桑田,直至世人連他的名字都忘了,卻還會稱一句“劍尊”。

    可現在……

    他擡手,以指尖輕輕撇開謝折風額間的碎發,同當年師弟剛剛入門時一般,替他收整衣冠。

    緩緩做完這些,安無雪才責怪道:“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他死無全屍,師弟登臨絕頂。

    他們都行路無悔,不好嗎?

    四方依然寂靜無聲。

    昏迷中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我先前并不在意隐情,”他說,“因為我覺得,不論什麽隐情,說到底是你主動殺了我,事實無法改變。而且你也說不出什麽來。可是現在……”

    安無雪嗓音一頓。

    “嗚嗚……”

    困困似是趴着有些無聊,從床榻旁爬了上去。

    它看了一眼發呆的安無雪,又走到謝折風身側,輕輕咬着那人衣裳,扯了扯謝折風。

    “嗚嗚?”

    謝折風自然也沒辦法理它。

    安無雪無奈。

    他揉了揉小東西的頭,柔聲對它說:“他暫時沒什麽大事。”

    困困這才放心下來:“嗚!”

    “我兒時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你才那麽小,千年過去也這麽大了……”

    “嗚?”困困歪了歪頭,似是有些累了,直接在謝折風身側趴下卧倒。

    “沒良心的,”安無雪寵溺道,“他殺了我呢,你怎麽從始至終都這麽親近他?”

    “嗚嗚!”

    安無雪聽不懂。

    但他本也沒有責怪之意。謝折風畢竟養了困困千年,困困親近對方很正常。

    他順着小東西的毛發,在床榻旁坐了許久。

    月上梢頭。

    火精倏地滅了光華,寒梅小院裏挂着的花燈被靈力掐去燭火,明光散去,院內總算入了深夜。

    次日。

    黃昏之時。

    謝折風一直沒醒。

    但這人眉心舒展,睡顏平和,似是已經将心魔壓制得差不多,快要醒來了。

    安無雪本想直接在一旁等到謝折風醒來。

    可和姜輕約好的時辰到了,他收到姜輕的傳音,告知他赴宴的地點。

    他昨日懷疑姜輕,冒犯對方,許諾了要請姜輕喝仙釀來賠罪,自然不好爽約。

    “你在他身邊盯着他,”安無雪叮囑困困道,“若是他神魂有恙,你替他壓制一二,壓制不了速來尋我。”

    困困點頭:“嗚嗚。”

    安無雪設下結界,将謝折風和困困護在這寒梅小院之中。

    他修為已回到當年之巅峰,這世間除了謝折風,無人能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破了他的結界,他并不擔心。

    靈力一揮,春華出鞘,他禦劍赴約。

    姜輕所選的酒樓,是第一城中接待凡俗貴人和修士的酒樓,其中往來大多都是修士。

    安無雪從劍上落下,随着姜輕留給他的引路符一路往上,聽到不少仙修在談北冥之事。

    “安無雪”這三個字更是不斷地傳入他的耳中。

    他剛作為宿雪醒來,跟着謝折風去照水城的時候,也聽了這樣一耳朵的“安無雪”。

    但是當時,出寒仙尊的劍都只能震懾眼前看得到的宵小,管不了聽不見的七嘴八舌。

    四海傳說無數,不是一把劍能割斷的。

    如今半年未過,聽到的倒不是那些惡言了。

    流言蜚語當真是變幻莫測,好似恨一個人很容易,可要捧一個人,又是轉瞬之間。

    他從前便不在意,如今更是只餘下無奈。

    他淡然走過凡塵觥籌中的細碎言語。

    引路靈符停在一間包房前。

    房門半掩着,安無雪便沒有敲門,推門而入。

    只見方桌擺在窗邊,桌上已經擺好了幾碟小菜、兩壇清酒,還有一盞盛着花的小瓷瓶。

    姜輕坐在桌旁,從窗外收回視線,對他笑道:“宿雪來得真快。”

    “既有約,自然不該怠慢。”

    安無雪在姜輕對面坐下,低頭看了一眼仙釀。

    “……北冥的冬下桑?”他舉起酒壇,輕嗅,道,“此乃寒桑花同冥海深處最純淨的海水所釀,性寒,量少,冬日裏鮮少有人喝。沒想到姜道友點的是它。”

    “你若不愛喝,我讓人換一壇。”

    他确實不愛喝。

    他上輩子拿不到那朵最想要的花,自然喝不下花釀的冷酒。

    之後他變得畏寒,更是不喜寒涼之物。

    他名為無雪,好似便命定了一般,同這世間風花霜雪毫無緣分。

    但請酒賠罪的是他,他沒什麽好挑剔的。

    安無雪面不改色道:“沒有,我只是想到,冬下桑因為是寒桑花所釀,常用做喜宴之物,或是北冥修士道侶共飲。我沒想到道友點的是此酒。”

    姜輕一手撐在桌上,側着臉,随口道:“那宿雪不敢和我一起喝冬下桑嗎?”

    安無雪已經倒出來喝了一口,客套地說:“怎麽會?”

    “說起來,我确實一直看你十分投緣,總覺得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像是我的故人。”姜輕直接舉起酒壇,倒了一大口,才接着說,“宿雪既然是千年前的人,可知曉當時有什麽渡劫仙修下過冥海,可能是我的恩人?”

    安無雪神情微頓。

    他知曉姜輕多半能猜出來。

    他和姜輕就算有傳承之緣,也算不上很大很大的因果,但如果添上冥海往事,确實足夠在觀葉陣中相遇。

    胎靈本就對因果敏感,稍加揣測便能确定。

    但他不打算認。

    他說:“我記不清了。但不論我記不記得,其實并不重要,當年封印道友之人既然不曾在封印之中給道友留下只言片語,又沒有在姜道友破封之後尋來,說明他本不想沾染額外的因果,也不會挾恩圖報。”

    “姜道友當作前塵裏的一樁小事,随風而去不就行了?”

    姜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然露出了落寞之色。

    “那還真是可惜了。我自诩通曉因果道,看不上世間的很多關系,但唯獨這位恩公……也不知他有道侶沒有?我是真的想同他坐在這裏,一起喝一壇最冷的花釀就的最好的酒。”

    安無雪眼皮一跳,無言。

    姜輕輕笑一聲:“仙尊喜穿白衣,對吧?”

    安無雪一愣。

    “是……”

    “但我記得觀葉陣中,仙尊稍一動手,白衣上總能瞧見髒污。可是曲小仙師喜黑,那一身黑袍從始至終沒什麽變化,我都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換過衣裳。”

    姜輕斂袖品酒,優容清雅地緩緩放下酒杯。

    他勾了勾嘴角,雙眸之中,似有嘲意。

    “宿雪,白衣只要沾上了那麽一點兒的黑,那便會被人苛責髒污,可黑衣哪怕全是血污,都無人置喙一言。”

    安無雪卻沒動。

    姜輕兀自說着:“若是做了好事不挾恩,受了委屈不報複,那便會成為仙尊身上的白衣,明明陪着仙尊上陣殺敵,可斬滅妖魔功名赫赫的只有出寒劍,白衣卻只會因為沾染血污而被換下。”

    他看着安無雪。

    可安無雪仍然沒有絲毫不忿之色。

    他嘆了口氣,最終才說:“其實我覺得,那位恩公挾恩圖報也沒什麽不好。”

    安無雪轉了轉雙眸,散漫地看向窗外的入夜北冥。

    很久沒有人這般和他說話了。

    他悵然之中,确實輕快了一些。

    但他還是沒有認下身份。

    “有時不挾恩不抱怨,不是為了什麽,只是為了不改本心。”

    他目光勾在窗邊,這才看到那瓷瓶中裝着的花,是一朵寒桑花。

    哪來的?

    他不想接着談剛剛那些,轉而問道:“這是姜道友帶來的寒桑花?”

    姜輕點頭:“喝的是冬下桑,自然賞寒桑花更好。”

    “今年的寒桑花都被摘完了,姜道友這朵……?”

    “是從前的。很多年前了,我剛來北冥的時候,別人送我的。”

    安無雪微訝。

    寒桑花再不敗也是花,幾百年毫無變化,想來多半是當年最冷的那一朵。

    “要摘這一朵,應當也要費些心思。姜道友必然不缺人送寒桑,但既然有這麽一個人,送你這樣一朵千百年不凋的花,你又何必在意你的恩人會不會同你一道喝冬下桑呢?”

    姜輕眉眼輕動,面露哀愁。

    “我來北冥這麽久,送過我花的仙修很多。送我這一朵的……好像是第一個吧。太久了,那個人早就死了,我也記不清了。”

    凡人一生不過百年,都要經歷數不盡的生死別離,何況乎修士。

    安無雪與有同悲。

    他眼前似是也浮現了千年前,他坐在篝火後望着謝折風,身邊堆着許多寒桑花。

    他也記不得那些花都是誰送的了——其中之人大多都隕落了吧?

    他剛張口打算說點什麽。

    一個封了禁制的靈囊直接從窗外飄到他的面前。

    ——是曲忌之的氣息!

    安無雪神色一喜,趕忙将那靈囊抓到手。

    靈囊察覺到他的氣息,其上禁制自行消散。

    他毫無阻礙地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個玉簡。

    這是無情咒的解咒之法!

    太好了!

    他先前還怕橫生枝節,沒想到曲忌之和裴千居然比說好的時間還快了幾個時辰。

    此物到手,安無雪頓時毫無喝酒賞夜的興致,連剛才想說什麽都忘了。

    他擡眸望去,卻發現姜輕還在輕酌冬下桑,耐心地等着他。

    “姜道友……”

    姜輕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急:“看來首座有要事。”

    安無雪面露歉意:“我上來之時已經給了夥計許多靈石,足夠姜道友今夜喝個痛快。但我也許無法相陪,來日……”

    他說着,已經喚出春華。

    姜輕格外好脾氣道:“要事自然比喝酒賞夜來得重要。但首座提前離去,喝不了酒,反而全都便宜我了,要不然把這朵寒桑花帶走吧,也算是我的回禮。”

    “本來就是我該賠罪,而且這花是別人送給姜道友的,我怎麽好拿着。”

    “寒桑花長了一輪又一輪,人都死了那麽久,我留着幹什麽?借花獻佛,也不算是示愛之意,你不必擔心。”

    安無雪猶豫了片刻。

    但他提前離席确實理虧,他也不想繼續推诿耗費時間,便幹脆将那寒桑花拿起,随意插在腰帶之上,說:“那便多謝姜道友。我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禦劍而去。

    姜輕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凝望片刻,近天便已無安無雪蹤跡。

    只餘下屋內兩壇清酒、幾碟小菜、一尊空瓶。

    夥計正好端着仙肴進來。

    他擡手攔住夥計,搖了搖頭,起身道:“不必了。人都走了,酒有什麽好喝的?”

    -

    寒梅小院之中。

    謝折風剛剛醒來。

    心魔暫時被他壓下,靈力封印自行解開,可他神魂依然倦怠非常,身上的經脈都有些疼。

    但他卻急忙在床榻之上坐起身,看着打了個哈欠的困困,卻沒見着安無雪的身影。

    他昨夜……

    他低聲問:“師兄呢?”

    “嗚嗚!”

    謝折風聽不懂困困的意思。

    他已經開始惶恐起來。

    昨夜……昨夜他……

    師兄可是想起了那一劍的仇怨,又生他的氣,已經去了他尋不着的地方?

    還是他昨日心魔發作吓着師兄,把師兄吓跑了?

    師兄……

    他正打算展開神識尋人。

    四方結界倏地波動了一下,熟悉的氣息瞬間靠近。

    ——安無雪回來了!

    謝折風懸着的心忽而放下。

    他雙眸一亮,起身便快步來到卧房門前。

    只見安無雪禦劍落下,踏過積雪中的小道走來,驚訝道:“師弟醒了?心魔如何?”

    “我……”謝折風正想答。

    他目光從始至終都在師兄的身上,安無雪正好走近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師兄腰間挂着的那朵寒桑花。

    北冥仙修以寒桑指代情愛,送出便是示愛,被贈花者若是收下,意為兩情相悅,一拍即合。

    謝折風親手摘空了寒桑崖,藍紫色的花鋪滿梅花樹下,安無雪卻連一朵都不願留下。

    如今腰間卻挂了一朵。

    他認得自己摘的每一朵寒桑花。

    師兄收下的這一朵,不是他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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