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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秦微被安無雪一噎,驚詫之色稍緩。
他似是在頃刻的詫異之後,也立時明白——“安無雪”已經故去千年了。
他本就清楚,他不可能再見着安無雪了。
只是……太像了。
眼前的青年一身淡青長袍,發帶束發,未配發簪,比落月峰那些剛入門的弟子還要素。但他站在滿地狼藉之中,雜枝泥濘遍地,衣袖衣擺也有些髒亂,可這些盡皆沾不上他的身骨。
乍一看低眉順眼,再一看卻發現那只是不帶刺的疏離。
容貌不過皮囊,像的是剝離不開的骨。
可這個名為宿雪的人,不過只有辟谷期,身上凡塵之氣未消,是個剛踏入仙途的凡人。
怎麽可能是故去之人呢?
那一聲脫口而出的“安無雪”,不是當真将眼前的人當作安無雪。
而是一種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期待。
他分明才是覺得謝折風和戚循在做無用之功的那個人,他分明千年來都篤信過往無可指摘,可惜可嘆又可憐可恨。
唯有當下,秦微猝不及防見看到眼前之人,才忽地意識到,他似乎并不是那麽堅持。
他也想……
也想再見見阿雪。
謝折風沉默無聲,宿雪沒在看他,秦微卻覺得無形之中似乎有一雙來自千年前的眼睛,替安無雪将他看透。
他不該如此。
他默了片刻,這才斂下神色,收劍入鞘,嘲諷般笑了一聲:“謝出寒,你這是哪出?”
指的自然是宿雪一事。
謝折風周身籠罩着滿滿郁色,靈力在他無心控制之下湧動,引得山峰之中風聲烈烈。
他仍看着雲舟的屍體,竟有些茫然。
雲劍門滅門一案雖不算小事,但落月峰若是想管,派個渡劫期的長老或是峰主來管便可。他親身來此,一為雲堯傀儡之事而來,二為宿雪手中符紙源頭。
可這兩件事的線索都終了在這裏。
就連尋到殘魂起死回生的期望,都在雲堯殘魂消散的那一刻,成了被證實的虛妄。
他并未理會秦微之言,心不在焉地問:“姜輕呢?”
“你說那個姓姜的渡劫期修士?”秦微挑眉,“他擔心你們,但我知曉你在此,出不了什麽大事,讓他留在照水城了。”
“你獨身一人來的?”
秦微搖頭:“自然不是。”
他話音剛落,群山間又禦劍而來一人。
此人一絲不茍地穿着落月峰的弟子服飾,連挂在腰間的靈囊都是落月峰統一發放給弟子的制式,從頭到腳尋不出一絲散漫來。
他禦的是本命靈劍,舉手投足間靈力泛動,竟是個根骨上佳的大成期。
青年不識得謝折風化身,也不認識宿雪,直接幾步上前走至秦微面前:“師父,我帶來的弟子即刻便到。”
安無雪從未見過這弟子,近處一瞧,卻又覺得對青年的眉眼有幾分熟悉之感。
聽這弟子所言……是秦微那個有望奪得首座之位的徒弟?
謝折風在這短短片刻的功夫,已經斂下一切雜思,板着臉道:“雲劍門修士幾乎全隕,怨氣經久不散會化作濁氣,此地又被鏡妖占據兩月有餘,必然凝着大量濁氣。結界已破,你既來了,便和不忘一起,盡快清理雲劍門和附近的濁氣。”
宋不忘一愣:“這位前輩識得我?”
“不忘,”秦微只說,“你先去領着弟子把四方封了,免得凡人和修士在濁氣未清之前誤入此地。”
宋不忘面露困惑,他瞧了一眼謝折風和安無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抱劍行禮道:“是。”
安無雪越看越覺得宋不忘的眉眼他曾見過,可千年之前記憶紛雜,千思萬緒抓不着,而且從宋不忘的年紀來看,千年前這孩子還未出生,他不可能同宋不忘打過交道。
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為何會有熟悉之感。
他看着宋不忘再度禦劍離去,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養魂樹精塞回靈囊。
一個對他和雲堯都無用的東西罷了,謝折風和雲舟尋來搶去的,何必呢?
他遞給謝折風:“此物太過貴重,還請仙尊早先收回去吧。”
謝折風這回終是沒說什麽,手袖一揮,安無雪掌心之上便已空無一物。
附着謝折風靈力的風吹過安無雪身周,他一個哆嗦,卻不覺着冷,只覺着熱。
先前一番糾纏下來,他又有外傷又耗空了靈力,爐鼎印居然短短一天之內又有發作之兆。
謝折風蹙眉,雙指并攏,隔着衣袖落于安無雪手臂印記所在之處。
躁動壓下,安無雪連忙退開。
秦微無聲地在一旁看着,倏地嗤笑道:“我這幾天聽聞你養了個爐鼎在葬霜海,還以為是弟子言語無狀,以訛傳訛,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說着,目光再度落在安無雪的臉上,撞見安無雪毫無波瀾的神情,竟然嗓音一頓,即将脫口而出的尖銳言辭都斷了篇。
秦微冷哼一聲,挪開眼,接着對謝折風說:“你和戚循能不能別再執迷了?”
謝折風冷冷道:“上一回你要将師兄除名,我便與你表過态——你是嫌養傷的時間不夠長?”
“嫌我話難聽,幹脆殺了我。”秦微笑了兩聲,“謝出寒,你既然奉行公理,做了千年的仙尊,難道不比我清楚?天下悠悠之口和我是一樣的,拿不出說法,安無雪當年所做之事就是板上釘釘。
“你執迷你放不下,沒問題,戚循放不下當年之事,這也沒什麽。我有時候站在落月峰的磨劍石前,看着他留下的劍痕,我也會想起一些往事,也會想:‘怎麽就一眨眼變成這樣了?’
“對,你和戚循是用養魂樹精照過離火宗遺跡,探過亡者留下的靈劍,找不出一絲怨氣——那只能說明離火宗舉派上下無人怨怼安無雪!離火宗鎮守的靈脈确實被人毀了,舉派确實是滿門殉劫,當時只有安無雪去過離火宗,不是他,你還能找出第二個人嗎?”
謝折風雙眸一凝,嗓音中潤着殺氣:“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兩界多少人想法與我一般,就連我都無法被說服,殺了我,此事又能改變什麽?你們覺得離火宗一事必有隐情,覺得他入魔之狀必有蹊跷,可他殺了上官然之時,親口認下了戕害同道之罪。
“當年照水劍陣之危,我親眼看着樓水鳴自刎在他面前,他站在一旁,什麽都沒做!”
秦微一梗。
此話像是說中了他自己放不下的心結,他方才還氣勢洶洶,末了,自己猛地一滞,将頭撇至一旁,不說話了。
謝折風近乎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突然以靈力馭使春華,春華不曾出鞘,直接連着劍帶劍鞘直沖秦微而去。
秦微立時擡手遮擋。
可這一擊破風而來,淩厲狠辣,徑直将秦微往後掀去!
春華飛回謝折風手中,秦微一個翻身,滾了一身塵土,這才穩下身形。
這兩人以渡劫期修為的靈力相撞,靈氣波動沖得四方再度塵土翻滾。
安無雪站在一旁,麻木地聽這兩人你來我往,心中茫茫,卻又倏地被這波動沖得五髒六腑一震。
他咳了幾聲,低聲說:“兩位,我還在這呢。”
我還在這呢,你們兩個在我面前吵我的生前事幹什麽?
他自己都不想争辯了。
他都以命來填了,怎麽就不能放過他呢?
他這句話似是起到了作用,那兩人不知是顧念他這個外人在場,還是本就不想再鬧,謝折風收手斂靈,緩緩閉目,像是在壓制着什麽,秦微扶劍起身,複雜地看了他——或者說,看了他的臉一眼。
片刻,謝折風徐徐睜眼,盯着自己懷中的春華,言語沉肅:“荊棘川找不到他的殘魂,養魂樹精也并不是起死回生之物,但兩界廣闊,天無絕人之路,總有別的辦法。”
“秦微,”他說,“你篤信樓水鳴自刎一事,可眼見……未必為實。”
他說完便要走。
秦微神色閃爍,又攔住他問:“你的心——”心魔最近怎麽如此不穩定
他想問,卻意識到那個和安無雪相似的爐鼎還在一旁,“心”之一字咽了下去,轉口道:“你的傷如何了?”
安無雪一愣——傷?
謝折風以化身行走,對戰鏡妖和雲舟之時并未用盡全力,難道都是因為這個所謂的傷?
如此說來,從他偷偷上霜海不小心碰了春華那晚起,謝折風就一直有些怪。
誰能傷到本就是當世第一的謝折風?
兩界安寧全靠這麽一個唯一的長生仙撐着……
他不禁擔憂起兩界局勢,思緒剛起,卻又一個激靈——他怎麽又犯了和先前一樣的毛病?
兩界四海局勢如何,哪裏還需要他來管?
他趕忙晃了晃頭。
謝折風說:“我需回照水城靜坐一會。”
秦微下巴輕點,不言。
謝折風眼看就要消失在此地,安無雪喊住了他:“仙尊,我在此地無用,幫不上忙,還要勞煩秦長老看顧。仙尊既然要回照水城,不如也讓我回去歇息一下。”
他知道謝折風必然不會那麽輕易打消對他的疑慮,若是他和謝折風獨處,還得想辦法應對——但此事遲早會來,他也沒什麽好躲的,早點想好說辭便好。
他就是不想留下。
留下就得和秦微待在一起,比起不怎麽說話的謝折風,他更不想面對可能會不斷問東問西的秦微。
秦微方才說的那些,一字不錯。
千年前謝折風剛剛繼任仙尊位,忙着奔走四方封魔,他則構築了四海萬劍陣,踏遍四海臨城。
第一個落下劍陣的就是照水城,與他一同落陣的,便是秦微和樓水鳴。樓水鳴雖出身照水城,但也曾在落月峰修行,渡劫期之後方才回到照水城,因此他們三人當時都算得上是莫逆之交。
以至于秦微眼見樓水鳴自刎祭陣,失望地質問他:“阿雪,你為什麽讓水鳴祭陣?”
他低着頭,不知說什麽,也沒法說什麽。
照水劍陣落下,四海萬劍陣成功布下一角,他回到落月,輾轉許久,夜不能寐。
他夜半起身,行至司律峰秦微洞府門前,敲了半晌秦微的魂鈴。
秦微不曾理會他。
他在門前等着,等到第二日,終于等到對方。
秦微出門見着他,冷着臉便要繞開。
他慌忙攔住對方,難得低聲下氣道:“秦微,水鳴之事,我也很難過。但我真的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秦微陡然看向他,“劍陣的靈力來源是你和水鳴一同操持,既然靈力空缺,為什麽祭陣的是他不是你?”
此言一出,安無雪神色一空。
他本就因樓水鳴之死多日夢魇,此刻更是覺得五髒六腑灼燒一般。
秦微也立時收了嘴。
他似是知道這句話有多尖刻,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麽,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說,快步繞開安無雪走了。
這一回,安無雪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攔他。
此後他被萬宗圍殺,拼着最後一口氣回到落月山門前,秦微既沒有攔他,也沒有幫他,只和他說:“安無雪,你往後是生是死,皆與我無關。”
既已無關,這一世還招惹秦微幹什麽?
他見謝折風已經點頭,喚出靈舟等他上去,便對秦微說:“那我同仙尊回去,不妨礙秦長老了。”
他也沒等秦微說什麽,轉身幾步上了靈舟。
謝折風手中法訣一掐,靈舟騰空而起,瞬間直入雲天之上。
安無雪長長地松了口氣。
今日……他當真是太累了。
兩側風聲滾滾,靈舟之上格外沉寂。
一路無話。
謝折風這一回到了照水城前都不曾落下,照水城的守衛已經識得這人是落月“弟子”,又見對方至少是個渡劫修為,根本無人趕攔。
這人徑直馭使靈舟停在他們住的那家客棧之前。
安無雪正待回屋休息,謝折風卻突然抓起他的手,把他拽入房中。
“仙尊——”
“哐當”一聲,房門被靈力關上,帶起一陣輕風。
男人的聲音順着風流送入他耳中:“我與秦微所談之事,你一直在聽,從始至終不曾露出意外之色。”
“其他解釋我姑且相信,此事你又有何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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