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满水的绵团沉甸甸坠在夜幕,似有银色蛟龙在其中搅弄风云。
“嗬嗬,为什么,要,救我。”
粗哑不成样子的声音好似抽了多年老烟的公鸭嗓,又似漏了气的皮球,断断续续,出气多于进气。
虽然有强效治愈针的加持,但对方脖子上的致命伤愈合地依旧缓慢,身上的多处伤口也惨不忍睹。
那些虫显然是冲着对方的命来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一两根手指头就能轻易捏死的雄虫,竟能刺杀虫皇。
虫皇身上共五处刀伤,其中有两刀就是对方贡献的,事后他竟还能趁乱溜走。
不幸的是,对方还是被暗卫扒出来灭口。
他虽然把虫救出来了,但……
包裹严实的老罗颇为犯难地盯着地上几乎与泥巴不分你我,血呼啦滋的一团,直觉对方活不过今晚。
一想到头儿交代的任务会完不成,他脑门上的青筋就开始一抽一抽的疼,习惯性想要抽根烟冷静一下。
老罗掏向口袋的动作忽然一顿,他低头瞅了眼沾染血渍的手掌和被鲜血打湿的裤子,很快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盯着自己的衣服看,越看越心疼。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穿一件报废的旧衣服了。
哎,都是吃了没有经验的苦。
对于对方的问题,老罗其实很想回答,但他不能。
他总不能是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谁家好虫大半夜不睡觉,闲着没事虎口夺食,不报警,反而扛个血虫四处逃窜啊。
“打个商量行不,你先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在告诉你原因。”,老罗动动嘴角,退而求其次。
反正头儿的任务是问出对方被追杀的原由,至于虫能不能救活,他没有提。
没有提那就代表不重要,做下属的偶尔也该心思灵活一些,老罗熟知其中的歪歪绕绕。
他本想说你先回答完我的问题,在死行不行?
似乎又觉得这样说显得他毫无虫性,临到嘴角换了个委婉的措辞。
虽然对于死亡的结局,他们都心知肚明。
糊涂了二十多年,突然家没了,家虫也没了,经历过一场牢狱之灾后,范憧憧终于清醒了一回。
所以被释放后,他没有按照那些虫挑唆,对苏糖出手。
他是不喜欢苏糖,也很嫉妒,甚至憎恨对方,也一度产生过将对方一起拉入地狱的念头。
凭什么一个废物被这么多虫喜爱,又长了这么一副招蜂引蝶,令他讨厌模样,还把他当傻瓜一样溜,他都想起来了,骗子!
骗他的都该死!!!都得死!
他讨厌那些表面恭维,背后说他丑,说他粗鲁的虫,讨厌他们拿他当跳梁小丑。
他要撕烂他们的脸,抢走他们想要的,把他们统统都踩在脚底下!
纳索西斯,你骗的我好惨,害的我好惨。
“咳,咳,咳。”,范憧憧又疼又冷,他疼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取取暖。
迷懵中,他好像看到了他的雄父。
范憧憧渴望地伸出手,雄父,我的脸好疼,全身都好疼,你怎么不来抱抱我。
我再也不调皮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理理我啊。
你是不是在怪我。
冰冷的雨水无情浇下,幻想破灭。
范憧憧目眦尽裂,眼里写着愤,混着怨!
他什么都没有了,而他们什么都有,他怎么能不恨,不妒!
对方越是光鲜亮丽,越是受虫喜爱,就越衬得他像阴沟里,虫虫喊打的臭老鼠,生长在烂泥里,见不得光的野蘑菇。
但与他们相比起来,他更憎恶的是虫皇。
是他派虫杀了他雄父,是他毁了他的所有,连到最后了,还想利用他!
如果他只有一次机会,只能亲手解决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虫皇。
但他做不到,他连手刃仇虫的能力都没有。
恨到最后,却成了一个笑话。
血液流失,体温急速下降的范憧憧全身已痛到麻木,他神色恍惚地盯着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救命恩虫,像是要记住对方的模样,又像是在分辨什么。
身处乌漆嘛黑的小树林,被血肉模糊的一团用充满不甘与怨念的眼神锁定住的老罗后脊发毛。
“你是,杀神,杀神的虫。”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但眼见对方就要死了,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老罗如实回答,连忙追问,“……是,你要是想报仇就告诉我,虫皇为什么非要要灭你的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范憧憧费力地抬起手,虚虚指了一个方向,“地,地。”
“啪嗒”
雄父,是憧憧错了。
“哎?你别忙着死啊,说清楚,滴什么,什么弟?哪个弟弟?”
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范憧憧微末的声音以及眼角的泪水一同淹没,等老罗低身确认时,对方已然没了呼吸。
良久,老罗哀叹一声。
年轻虫不讲武德,说死就死。
他犹豫了片刻,抬手帮对方把死不瞑目的眼睛闭上。
死都死了,下辈子记得当个好虫。
看多了生死离别,早已看淡的老罗起身,视线扫向某个角落,“跟了一路,出来吧。”
隐在暗处的齐佑安走上前,昏暗的光线与雨幕模糊了他清俊淡漠的轮廓。
老罗眯着眼,放在利刃的手指松了松,“是你啊,你是来救他的?”,问完他又觉得说错了话,连忙拍了拍嘴,“抱歉哈。”
老罗平日里负责搜集信息,资料和收尾工作,对方与小甜心有接触,头儿和小甜心的事又是第七军团的头等大事,他们自然也会多留意一些。
对于这个被范憧憧强取豪夺来的雌侍,他有所耳闻,且抱有同情。
还没等他更改问法,齐佑安已经回答,“我是来杀他的。”
对方知道他,齐佑安并不意外,以白叙上将对苏糖阁下的在意,身为白叙上将的得力下属,能认出他也很正常。
“莲心”公益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是不怎么关注新闻的齐佑安也免不了从客虫或者同事嘴里听上几耳朵。
从听到苏糖阁下的名字出现在活动名单上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不对劲。
“莲心”公益活动并不是谁想参加就能参加的,他代表着帝星的形象和荣耀。
当然,这并不是说苏糖阁下不好,而是在客观事实上,苏糖阁下的信息素等级并不符合b﹢的要求。
虽然他知道白叙上将他们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即使他去了也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但他还是提前请一天假,去活动现场守着。
结果不出所料,活动现场果然出了问题。
意料之外的事有两件,一是虫皇遇刺,二是本该待在牢里的范憧憧竟然出现在活动现场。
确认苏糖阁下没事后,他就一路跟着范憧憧,直到一批杀手的出现。
不仅老罗能认出他,对于白叙上将身边的左膀右臂,齐佑安也有所了解。
对方带走范憧憧,大概率是收到了白叙上将他们的指示,所以他忍住了对范憧憧的杀意,没有出面。
老罗抬抬下巴表示,“你来晚了。”
齐佑安低头看向地上的虫,神色转变有些复杂。
很快,拥堵在胸口的沉闷随着对方的死亡骤然一松,这些混杂的情绪又转化成了释然,被骤然降临的风雨打散。
老罗接着雨水洗了洗手上的血迹,纠结两秒后,他三两步走到对方身边,厚着脸皮将手臂搭上对方的肩膀。
“兄弟,帮哥们一个忙呗,你知不知道他说的滴滴是什么玩意儿,难道对方还有一个活着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