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空挂了电话,抬眼看着被曲雾领进来的少年。
他穿着绿履的制服,领口翻出来的内衬上沾着泥土,脖子上还隐约可见几道被人掐出来的淤青。
清瘦的身躯加上过长的头发,让他整个人都呈现出潮湿青苔般的阴郁气质。
慢慢走到叶空面前,少年瞧来的眼神里满是怀疑:“你就是十一?”
叶空眨了眨眼:“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真的是伊莱?说好的玉山大学美术生,说好的成年人呢?没一样是真的啊。”
少年僵了僵,站在原地别开头不说话,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犟牛般没理也不肯服输的意思。
叶空定定看了他半晌,终究还是先动作了。
她把手机屏幕亮起来。
正是“画手十一”的账号后台,粉丝和私信数量都亮着“99+”的红点,如假包换。
少年这才放松了身体,看来的眼神又添上了许多复杂。
“你不是北城大的吗?怎么来玉山了?”
“先坐。”
叶空说:“我来当交换生。”
“可北城大的美术专业更好。”
“那边老师的课我都听得差不多了。”叶空说,“何况,我觉得我不太需要别人教我,你说呢?”
“……”坐下来的少年眼神更复杂了,“没想到你现实中居然比网上更狂。”
“实事求是而已,倒是你,”叶空两只手撑住下巴,盯着他道,“和网上差别也太大了吧。”
“……”少年又不说话了,别开了头。
正巧这时曲雾端着咖啡来了。
这里是咖啡店的二楼,窗户都是大块的落地窗,室内阳光充足。
于是曲雾依旧没有摘掉口罩帽子,她一副做贼标配的打扮端着咖啡走进来,把“伊莱”吓了一跳。
“弟弟别怕,我是这里的老板。”曲雾把杯子放下,在叶空身边坐了下来。
她说完就看向叶空:“没想到你居然会跟网友面基,该不会这些年你交了很多个网友,还要面很多次基吧?”
“……干你什么事?”
“我就问问咯。”
少年看了眼有裂纹的手表,打断两人的对话:“我下午还要上课,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忘了?”叶空盯着他,隔着桌子又靠近了些许,“你自己说过的,要成为全国知名的画家——我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
“……”
少年愣怔的视线中,叶空把桌上的杂志丢给他:“我要自己开工作室,想找靠谱的画手入驻。”
杂志落到少年面前,只看了一眼封面,他的瞳孔便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缩了起来,整个人差点原地起跳。
凳子被他撞翻在地,少年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死死盯着叶空:“你……你……你是不死妖?!!!”
“别激动别激动,”曲雾在口罩后笑眯眯的,做了个下压的安抚动作,语气却洋洋得意,“不死妖还要找你合作呢,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你不控制一下小心心脏病……哎哟!”
她又被打了。
按着惨遭爆锤的后脑勺,她还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对着少年笑:“以后这种被偶像暴打的机会也会有很多。”
叶空:……
她彻底无视了身边的变态女,只认真的盯着少年:“我就是不死妖,我想开工作室,你来不来?”
少年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慢慢扶起凳子坐下。
他下意识想喝口水,等到端起杯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于是又赶紧放下。
“可我……”他的态度明显比之前面对“画手十一”的时候紧张得多,“可我的水平。”
“我觉得很好。”叶空说,“如果不是觉得很好,我不会找你的。”
“……”少年死死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开工作室,是要继续经营画手十一的工作,接游戏公司的单吗?”
“这个可以做。”叶空道,“但主要的,我是想办杂志。”
她敲了敲桌上那本花叶杂志:“这才是第一期,只有《群星》作为主打,别的都是东拼西凑的时尚内容,还有莫名其妙的汽车广告——以后,我想用漫画填满他们,然后再将这些漫画发行到全国各地,让无数人都喜欢上这本杂志。”
“……为什么?”少年抬起头来,“你就算不自己开工作室,也多的是赚大钱的办法吧?甚至还能少些风险。”
“不……”他又道,“是一点风险都不会有。”
叶空沉默片刻,说:“我不怕风险。”
“可是为什么?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年真的不解,“国内的漫画家创作环境本来就就不好,市场只能说是刚走向成熟,而且大多数观众都习惯了看网络漫画,纸质的杂志都早就过时了,更不用提漫画杂志。”
“这些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插话的是曲雾,“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趴在桌上,笑眯眯地转头看叶空:“你只需要负责画画,别的都交给我就好了,只要你想做的,不管有多难,我肯定都能想到办法达成目标,对吧?”
“……”叶空面无表情地别开视线,“就像她说的,她是我的一号奴隶,负责干一切困难的事,办不到就换人就行,你不用担心资金问题。”
少女一脸冷漠地说:“我很有钱的,我现在还是个富二代。”
“……谁还不是个富二代了。”少年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曲雾听清了这句话,仔细看了他一眼,突然惊讶道:“你姓钱?”
“……你认识我?”
“钱一来嘛,钱来百货的小少爷。”曲雾笑了笑,侧头对叶空小声解释,“外来的暴发户,刚来玉洲市不久,据说他爸妈正在为如何挤进上流圈发愁呢,到处使钱,是个富二代没错,但没什么地位,据说在学校天天被人欺负。”
“我都听见了。”少年道。
“钱一来?”叶空念了一遍,也恍然了,“原来"伊莱"是这个一来啊。”
少年似乎有些羞耻,抠着杯子道:“本来是容易的易,我妈觉得太不含蓄了,才改成了一二的一。”
“这也不含蓄啊。”曲雾吐槽道。
一阵无厘头的东拉西扯后,少年突然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还是不懂,明明有更轻易的活法,或者说工作,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困难模式?”
“因为我太无聊了。”叶空说,“有人说,人活着就得找点有难度的长期目标,才能活得比较有意义和存在感。”
“这几年我把我想干的事筛选了一遍,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这个……”
叶空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杯子里的水,轻声道,“以前我画画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有人告诉我,他能从我的画里发现我想表达的情感和自我——其实我很开心,因为我本来以为我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隔着水杯,她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所以现在,我想为我自己的创作,创造出最好的环境,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我的画,我想知道……”
“在很多人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为我看不清我自己,所以才想借别人的眼睛用一用。”
少女敲了敲水杯,隔着荡漾的水波看着对面那张模糊的脸:“为了这个目标,我才需要你。”
“所以,你愿意吗?”
同一时间,在咖啡店楼下,一个男人推着轮椅从隔壁的面包房出来,刚要离开时却突然转头,若有所觉地看向了高处的落地窗。
隔着染光的玻璃,他隐约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侧影。
于是正在推轮子的手一顿,他在咖啡店门口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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