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与故人重逢。
他目光的诧异、不解、怜悯,都像是利刃,将你血淋淋的剥开,将你从头到尾一览无遗。
那时,看向你的不再是故人,而是站在过去中的自己。
人无论多么勇敢。
都终究无法欺骗自己。
哪怕已经成为魔物。
岳红袖在那一瞬间,依然觉得崩溃。
她开始尖叫、开始哭喊,开始愤怒的捶打地面。
疯狂、扭曲并且歇斯底里。
楚宁走了过来,在她的身旁蹲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感冰冷。
“没关系的。”他说道,声音很轻,极尽温柔。
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抱着书院柱子怎么都不愿意进去的他一样。
那时的楚宁爷爷与父亲尚在,楚宁是有些任性的,尤其抗拒书院那样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侯府的下人就只能去请老院长的女儿,也就是岳红袖。
只有这位大了小侯爷六岁的姑娘,才能降住楚宁这个混世魔王。
甚至,楚宁在六岁生日时,还一本正经的告诉过自己爷爷,他长大了要娶岳红袖做自己的侯妃。
只是时过境迁。
曾经的小侯爷被卖给邪修,曾经老院长的千金成了魔物离鬼。
“红袖姐姐,是阿宁回来晚了。”楚宁的眼中没有半分嫌恶,他用力的抓着岳红袖那泛黑的手,某些零碎的画面也在那一瞬间涌入楚宁的脑海。
一群甲士围殴着她的父兄,她的哭喊无济于事。
人群散去,只有两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狞笑着的男人冲入了灵堂,他试图在她祭奠父兄的地方侮辱她。
她自然不从,用刀划伤了他,也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她看见鲜血喷出,将世界染红。
……
然后,她苏醒了过来,在一堆尸体中,她飘忽不定,周遭也同样是飘忽不定的魂魄。
身躯孱弱,眼中却饱含杀气。
隐约有个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他们耳边不断低诉:“接纳我,成为我,然后报仇雪恨。”
……
那是极为漫长的岁月,每一刻对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她终于抵挡不住对于那个男人的愤恨,接纳了那股力量,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再有清醒的认知,只是不断的与那些亡魂纠缠。
杀死他们,吞噬他们。
直到成为了离鬼。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
于是,她走出了那个坟冢,来到了白马林。
……
无数的画面一瞬间的冲击,让楚宁脸色煞白。
他回过神来,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宁!你怎么了?这家伙对你动手了?”一旁的赵皑皑瓮声问道,刚刚抬起的虎爪就要再次朝着岳红袖落下。
“没事!与她无关!”楚宁赶忙叫住了她。
然后,他稳住心神侧头看向岳红袖。
她的眼中神情一时是清明的痛苦,一时是汹涌的怒火,显然,魔性正在影响她。
但楚宁却松了口气,他仔细看过岳红袖的记忆,虽然许多内容都零碎不堪,但成为离鬼只是三天前的事情,那些血妖也只是在坟冢中吞噬鬼物所化,而她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
否则以岳红袖那良善的性子,就算楚宁能帮她摆脱魔性的困扰,恐怕她也会因为自责陷入更大的心魔。
只是如今岳红袖的状况极不稳定,楚宁不可能把她单独留在这诡诞丛生的白马林,又没办法带着一只魔物招摇过市。
正苦恼间,楚宁忽觉右手的手背传来一阵灼烧感,定睛看去,只见手背上拿到双月重印的魔纹竟自主浮现。
府司天的权柄本就与鬼神有关。
他心头一动,尝试着催动魔纹,下一刻,魔纹中绽出一道血光,将岳红袖包裹其中。
岳红袖的身形与之融为一体,然后遁入楚宁手背上的魔纹之中,消失不见。
……
那一瞬间,楚宁其实是有些慌乱的。
他害怕这道本命魔纹,会依靠着吞噬鬼物壮大自己。
但细细探查后,发现岳红袖的魂魄只是沉睡其中,这道本命魔纹,也并未有任何危害对方的意思,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同时,心底也愈发好奇,这道来自源初种大魔的本命魔纹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研究过,但在这之前,无能他如何催动,魔纹都不曾回应,今日这自动现身却是大大出乎了楚宁的预料。
他暗暗猜测,应当还是因为离鬼本身也是鬼神的一种,与府司天的权柄契合,自己想要研究透彻,恐怕也得从这个角度入手。
“楚宁!你这是什么功法?竟然能大变活人!嗯……不对,是大变死鬼!”正思虑间,一旁的赵皑皑目睹了岳红袖的凭空消失,自是万分惊讶,不由得出声问道。
楚宁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的看向对方:“只是微末手段,让红袖姐姐暂时寄生于我体内。”
“哦。”赵皑皑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目光警惕的看向楚宁:“等等!她叫你小侯爷?你又姓楚,难道你就是鱼龙城里那个坏家伙?”
对于赵皑皑的迟钝,楚宁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在赵皑皑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觉得呢?”他如此反问道,也不待赵皑皑发问,就将自己与楚相全的关系一一道出,只是隐去了自己在沉沙山中的境遇,只道是自己从那道人手上逃了出来。
闻言的赵皑皑委屈巴巴的捂着头,却也松了口气。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才故意把我支开的?”回过神来后,赵皑皑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不然呢?你觉得我是在见色忘义?”
“要狠狠地道歉,才能让你原谅我?”
赵皑皑一愣,脸色顿时泛红,有些心虚的问道:“你都听到啦?”
“你声音再大一点,也许我就听不见了。”
赵皑皑:“……”
楚宁见她窘迫,倒也没有再调侃她的意思,而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所以把你支开,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成了魔,身为人的本性还能剩下多少,谁也说不准。”
“但也不能就这么杀了她,就算不论小时候相识情分。”
“她岳家遭此劫难,说到底是我们楚家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所致,我难辞其咎,只能冒险试探。”
赵皑皑闻言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我在书上看过,这叫贵妇险中求。”
楚宁:“……”
“你的成语到底是和谁学的?”楚宁忍不住问道。
“我爷爷啊!他学问可大了,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拜过一个特别厉害的先生为师,跟着他游学四方。”
“每次先生大考,我爷爷都能得到三甲的好名次!”说起自家爷爷,赵皑皑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脖子。
“那那位先生有多少弟子?”楚宁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知道。”赵皑皑摇了摇头:“不过我爷爷说,他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一个师弟。”
楚宁愣了愣,看向赵皑皑,很是真诚的问道:“那我现在很想知道,那个排在你爷爷后面的家伙到底是何等惊艳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