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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忌【三合一】
次日上下午, 季凡靈又各參加了一場面試,談不上順不順利,只是下午結束得遲, 她來不及吃飯,就匆忙趕往複興路川騰府。
川騰府原本是開在四川的著名川菜館,最近才在北宛開了分店。
一進門, 撲面而來地道的麻辣辛香。
季凡靈上了三樓, 找了一圈, 在窗邊的兩人座上找到了程嘉禮。
桌上已經上了四個菜, 男人一個人坐在桌邊,濃顏系的長相, 正戴着耳機, 低頭看着手機。
直到季凡靈走過去,程嘉禮摘下耳機,擡頭時眼裏明顯亮了下:“你來了?”
季凡靈向他伸出手, 誰知程嘉禮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怎麽手這麽涼?”
季凡靈:“……珠串呢?”
“怎麽跟個讨債鬼似的。”
程嘉禮鼻腔笑了聲:“你不說自己是誰,我怎麽把東西給你?”
“東西到底在不在你這?”季凡靈聲音揚了起來。
程嘉禮見她急了, 才好笑道:“行了,又不是不給你。”
他從口袋裏掏出珠串,晃了晃:“喏, 應該是裏面的線老化斷了, 斷的地方給你找人補好了”
季凡靈接過來, 認出确實是自己的珠串, 往手腕上套了兩圈:“謝謝。”
她轉身要走,又聽到程嘉禮“嗳”了聲,
回頭,只見男人在燈光下笑眯眯地望着她:“說聲謝謝就走了?”
季凡靈看着他:“……那你還想怎樣?”
“來都來了, 陪我吃個飯呗。”程嘉禮示意他對面的座位。
“我不餓……”季凡靈剛開口,肚子突然發出響亮的抗議:“咕嚕嚕……”
程嘉禮眼裏的笑意更明顯了,吊兒郎當地挑眉:“不餓?”
季凡靈:“……”
“吃個飯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就當認識一下呗。”
季凡靈嘆了口氣,走了過去。
……
就當是告別。
一開始,程嘉禮追她的時候,季凡靈壓根沒有心動,何止沒心動,甚至覺得很不爽。因為程嘉禮總是莫名其妙找各種借口來跟她說話,周圍的人跟救護車似的嗚噫嗚噫起哄,還會有別班女生莫名其妙來找她示威。
就這麽過了幾個月,事情出現了轉折。
那陣子季國梁去賭友家昏天黑地的打牌,把她一個人丢在家裏。
她沒錢吃飯,又找不到家裏的錢,晚上餓得實在受不了,在冰箱裏找到半份麻辣燙,也懶得加熱,就這麽囫囵吃完。
結果麻辣燙不知道是哪天吃剩的,變質了,季凡靈半夜爬起來吐了一晚上。
可能确實太餓了,第二天下午的體育課,季凡靈剛做了三分鐘熱身運動,突然感到頭暈發冷,下一刻徑直倒了下去。
模糊的視野中,隐約映出跑來的人影。
那人把她抱起,嗓音惶急帶啞,如突破冰層的湧流:
“季凡靈……季凡靈!!!”
……
等她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務室了。
潔白的窄床,幹淨的藍色窗簾在風裏起伏,操場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凡靈,你醒了?”
程嘉禮坐在床邊守着她,見她睜眼,立刻俯身把她扶起來。
季凡靈還在冒冷汗,耳邊嗡嗡地聽不清楚,直到灌了一杯糖水下去,好像才回過神:“……你怎麽在這?”
“這節課去實驗樓做實驗,路過操場,我要是不在你可怎麽辦?”
程嘉禮皺眉道,“校醫說你暈倒是因為低血糖,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吃了,當然吃了,怎麽可能沒吃。”季凡靈挪開目光。
程嘉禮接過空杯子,又給她倒了一杯葡萄糖水,忍不住問校醫:“阿姨,這邊沒有別的吃的了嗎?”
“沒有。”校醫說,“況且葡萄糖見效快,不好喝也忍着點咽下去。”
季凡靈覺得葡萄糖還挺好喝的,抱着杯子沒吭聲。
程嘉禮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有點不自在,女孩擡眼,幹巴巴地問:“怎麽,你也想喝?”
“我想什麽我想?”程嘉禮嗤笑道,“我還能搶你的?”
“那你看什麽?”
“我在看什麽你不知道?”程嘉禮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伸手掐了下她的臉,懶洋洋道:
“你說……我怎麽這麽喜歡你啊?”
風嘩啦啦地鼓起湛藍的窗簾。
季凡靈倉促地低頭,盯着晃動的水杯。
不知道該說什麽。
恨不得能再暈過去。
……
程嘉禮還得上課,陪了她一會就匆匆離開。
他走後沒多久,校醫過來檢查她的狀況,順便遞給她一大袋吃的:“剛剛背你來那個男生買的,你可以吃點東西,休息一會,然後打電話讓家長接你回家。”
季凡靈愣住。
北宛一中的超市和醫務室一南一北,橫跨校區,跑一趟不知道多熱。
塑料袋裏裝滿了各種食物,水果糖,巧克力,果醬面包,常溫的果汁和牛奶,易拉罐裝的八寶粥,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包擦手的濕紙巾。
……
仿佛有根小小的針,酸澀地戳了一下她的心髒。
要命。
程嘉禮好像真的很關心她。
那是高中時期為數不多的,讓人希望時間可以變慢的下午。
遠處的操場上同學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她躺在空調房間裏,像只準備過冬的松鼠一樣吃吃吃,直到心髒和胃一起被撐得酸脹。
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她被這樣小心地照顧,是什麽時候的事。
正因如此。
在當年那個堆滿玫瑰的教室裏,她沒舍得說出拒絕的話。
*
川騰府。
桌上是毛血旺,爆炒鱿魚,宮保雞丁。
灑滿幹辣椒的水煮肉片被澆上紅亮的滾燙熱油,激出爽口的麻辣鮮香。
季凡靈要了一碗米飯,用肉片拌飯,吃得很兇。
碗沿遮了大半張臉,長長的睫毛柔軟地垂着。
程嘉禮托腮,饒有興致地看着,狐貍眼情不自禁地眯起。
……果然很像當年的季凡靈。
不愧是他一眼注意到的人。
“你還在上學嗎?”程嘉禮給她倒茶。
“準備工作。”季凡靈含糊道,頓了下,看着程嘉禮的眼睛:“你呢,在做什麽?”
“四年前我組了個樂隊,叫落日放逐者,我是其中的吉他手,也是主唱。”
程嘉禮一邊說一邊翻出手機裏的照片,“去年出了張專輯《金屬玫瑰》,下個月還要在冰雪音樂節演出,要不要聽聽看?”他遞來一側的耳機。
耳機裏流淌出響亮的重金屬搖滾,情緒激昂,像很多粗細不一的金屬管子在狂風中胡亂碰撞。
季凡靈艱難地辨識出程嘉禮的嗓音:“還行吧。”
“只是還行?”程嘉禮挑眉。
“你跟你……老婆,是怎麽認識的?”季凡靈換了個問題。
“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圈裏朋友組的局上認識的,”程嘉禮眼裏閃過不易察覺的厭煩。
“我學音樂她學建築,也都算是創作領域,雖然後來她研究生畢業回國,異地了幾年,主要是,她家父母催得緊,希望我們盡快結婚……算是聯姻?畢竟她年紀也不小了。”
“你很喜歡她麽?”
“結婚和喜歡是兩碼事。”
程嘉禮漫不經心地轉着酒杯,“有的時候我會覺得,她不太能理解我,有時我倆雖然離得很近,但她好像和我在不同的維度,你懂我的意思嗎?”
季凡靈:“不懂。”
程嘉禮悶笑了聲,給她夾菜:“就好比你,不能跟我結婚,但不影響你喜歡我。”女孩嗆了下,掀起眼皮:“誰他媽喜歡你?!”
“好比,好比。”程嘉禮尾音懶散地拖長,“你知道麽,我總覺得,我們好像之前就認識似的。”
“……咳咳咳咳。”
季凡靈被辣椒嗆到嗓子眼,還在一個勁咳嗽,程嘉禮話說不下去,無奈道:“我以為你會喜歡吃辣,要不點幾個不辣的菜?”
“犯不着,”季凡靈辣得滿臉通紅,嘴依然很硬。
“這才哪跟哪?我自己平時都吃變态辣。”
*
另一邊,303包廂裏。
十人座的桌子并未坐滿,包廂裏大概七八個人,動筷子的沒幾個,倒是聊得熱火朝天。
“就剛剛下班前,我還拿到一個新的訂單,加上之前的,總共已經有五家醫療組織的PO了。”一個高個男人笑容滿面道。
“我發現他們主要還是對智能醫療感興趣,直線加速器被瓦裏安和西門子壟斷了推不動,倒是智能機械臂和影像深度算法被他們追着問。”
旁邊的人接話,“昨天三點我還在回郵件,就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噢喲,韓經理辛苦。”蘇淩青笑着舉杯。
“确實還是這兩年做出了技術壁壘,等Bio-Robot 3.0的CE認證通過,我起碼能拿到五百臺訂單。”高個男人又說。
“哈哈五百,”韓文韬話裏夾槍帶棒,“格局打開嘛,要我說五千也不是沒可能,是吧傅總?”
幾人都看向座位盡頭的年輕男人。
傅應呈穿着深色的大衣,面容冷峻,聞言掀起眼皮,不輕不重道:“事做成了再說也不遲。”
劉主管拍大腿道:“哎呀,還是傅總說到點子上了,沒簽合同那都是虛的 。”
韓文韬臉色很不好看。
……
在座的幾人固然是同事,但也是競争對象。
九州醫療在國內市場獨占鳌頭數年,擴張的餘地并不大,然而海外仍留有大把的機會讓他們開疆擴土。
飯桌上都是從Medica國際醫療展回來的人,有資歷也有意願外派歐洲項目部,一旦被任命總負責人,駐外幾年鍍金,回總部便幾乎板上釘釘直升高管。
問題在于——誰來當這個總負責人。
飯桌上話題還在繼續,一團和氣的聊天裏暗潮湧動,針鋒相對,話裏話外都是自己才是那個最合适的人。
傅應呈坐在一邊看着,不置一詞。
只是中途,低頭看了眼手機。
聊天界面是他和季凡靈的對話。
關你屁事:【出門了,晚上不在家吃飯。】
c:【我也。】
過了一個小時。
c:【到家了嗎?】
季凡靈一直沒回。
傅應呈眉心稍緊,手指焦躁無序地敲打了幾下,點開電話撥號界面,又退了出去,不耐地鎖屏,将手機丢在桌上。
其他人看到他的動作,敏銳地捕捉到他身上不悅的情緒,一時集體噤了聲。
在工作中,傅應呈絕不是那種親民的領導。
恰恰相反,他完全擔得起殺伐決斷四個字,以鐵血手腕掌控這個他一手創辦的公司。
表面上人員的調整和任用是明天董事會上審議表決的事項,但所有人心裏都清楚,表決不過走個形式。
最終歐洲市場總負責人是誰,全在傅應呈一句話。
蘇淩青瞥見桌上的幾人臉色都不好看,笑着圓場:“好了好了,難得出來還聊什麽工作,我聽得頭都大了,吃飯吃飯。”
沒過一會,傅應呈起身走出包廂。
蘇淩青放下筷子,跟了上去,從後面拍了下他的肩:“嗳,你不要冷着臉,怪吓人的,大家都不敢吃飯了。”
傅應呈蹙眉:“我什麽時候冷臉了?”
“好好好你沒冷,”蘇淩青心想你沒表情的時候就已經夠冷了,“我知道,他們今天是邀功邀得狠了點,但那不确實是個肥差嘛,想在你面前表現一下,人之常情,你別在意。”
“我沒在意。”
傅應呈語氣很淡:“結果怎麽樣,不會因為他們在飯桌上說兩句話就改變,他們想聊也無所謂,只是沒必要而已。”
“況且,”
男人瞳孔清黑,側目看他,冷嘲似的笑了聲:“比邀功,誰能邀得過你?”
蘇淩青語塞:“……”
嘴這麽毒!活該你寡。
蘇淩青沒好氣地轉身回了包廂,傅應呈去了趟廁所,出來時順便結賬,等待收銀員操作時,視線無意間掃過大堂。
然後僵在了原地。
遠遠看去,落地窗的二人座上坐着一男一女。
任誰看,都像是一對情侶。
他們戴着同一副耳機,男人還給女孩夾菜,談笑風生,舉止殷勤又暧昧。
因為角度問題,女孩的臉被遮擋了大半,可哪怕只露出那麽一點,他也能一眼認出。
季凡靈。
她坐在程嘉禮對面,低着頭。
臉紅得像是要滴血。
傅應呈冷眼看着,額間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下,身側垂着的手指緩緩收緊。
眼前這一幕。
硬生生把他扯回2012年的盛夏。
當時體育課,同學都在按部就班地熱身,後排突然嘈雜一片,夾雜着季凡靈的名字。
傅應呈回頭,一眼看到人群中女孩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
他腦子剎那間空白,什麽都沒想,沖了過去,沙啞地喊她。
體育委員跑去喊老師,班長沖過來就要掐她人中,被傅應呈一把拍開:“別動她!”班長收回手,看見一雙漆黑冷戾的眼。
少年毫不顧忌地單膝跪在地上,字字清晰:“扶她到我背上,去校醫院。”
見他鎮定自若,其他同學都好像有了主心骨,手忙腳亂地幫傅應呈把女孩背了起來。
傅應呈背着她是冷靜的,一路跑去校醫院仍是冷靜的,好像連多餘的情緒都沒有。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慌得好像把心髒都不會跳了。
到了校醫院,校醫檢查了下季凡靈的狀況,說她只是低血糖,馬上醒來喝點葡萄糖就好了。
傅應呈聽完,臉上依然沒有情緒,只是死死盯着她看。
校醫見狀,露出幾分見多識廣的笑:“行了,你去繼續上課吧,小姑娘沒事的。”
傅應呈摘下眼鏡,擡起手背,擦了下眉眼上的汗,重新掀起眼睫:“就……”嗓子全啞了。
傅應呈頓了下,清了清嗓:“就喝葡萄糖嗎?沒別的?”
“我這哪有什麽吃的。”
“我去買。”傅應呈又看了眼季凡靈,往醫務室外跑去。
這個時間食堂還沒開門,傅應呈只能去學校超市。
買東西的過程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心髒卻仍自顧自在胸腔裏重重跳動,震得發疼。
他背着季凡靈跑去醫務室的時候,是迄今為止離她最近的一次。
當時他什麽都沒想。
此時,記憶卻在悄然複蘇。
女孩很輕。
明明燥熱的酷暑,她身上仍是冰涼的,像井水洗過的白玉。
随着跑步時的起伏,鼻尖和唇瓣無意識地,一次次蹭過他的脖頸。
遲來的心亂像荒原上的野火,灼灼跳動。
滾燙地淌過每一根神經末梢。
……
傅應呈拎着食物一路跑回校醫院,短袖已經被汗濕透了。
他走到門口,定了定心跳,抹去額上的汗,恢複成漠不關心的冷淡狀态,擡手推門。
卻突兀地聽到醫務室裏男生的嗓音。
“你說……我怎麽這麽喜歡你啊?”
傅應呈猝然擡眼。
透過推開窄窄一條的門縫,看見程嘉禮正坐在床邊,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臉。
季凡靈從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仿佛渾身長滿戒備的刺,即便是和周穗,也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跟閨蜜手挽手走路,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男生随随便便伸手摸她,多少得做好被錘爆腦殼的準備。
然而,她卻沒有躲。
女孩渾身都繃緊了,卻一動不動,只是垂着眼睫,抿着唇,耳朵尖通紅。
……
很乖。
乖得讓人心軟。
傅應呈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
原來也是會聽話的。
只是不是對他。
身前的門驟然間重愈千斤,少年像是被釘在陰影中,門後的景象映在冷寂的眼底,刀子一樣刻得生疼。
正好校醫從隔壁診室走出來,奇怪問道:“怎麽站在這?”
傅應呈沉默着,把手裏的塑料袋遞給她,丢下句幫我給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
十年前如此。
十年後依舊。
她還真是一點沒變。
傅應呈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晦暗,轉身快步走回包廂。
如果說他離開前還只是喜怒不辨,現在則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冷意,桌上幾人面面相觑,也不敢攬功,只說些無傷大雅的場面話,只有蘇淩青一個勁給他使眼色。
片刻後,傅應呈舉杯站起,其他人嘩啦啦跟着起立。
“我臨時有些私事要處理,先走一步,不好意思。”
傅應呈淡聲道,“雖然是蘇淩青組的局,但今晚算我私人請諸位,前陣子在杜塞爾多夫辛苦了。”
幾人立刻附和道:
“不不不辛苦!”
“謝謝傅總。”
“傅總有事快去吧!”
“就是就是!”
傅應呈離開後,韓文韬忍不住開口:“傅總是不是不高興了?”
劉成明惱火道:“還不是你一個勁吹吹吹。”
張簡:“我看你倆都夠嗆。”
“行了,別猜了。”蘇淩青支着下巴,嗤的一聲笑了,“跟你們都沒關系。”
其他人不解,蘇淩青露出高深莫測的笑。
這還不明顯嗎?
……有人酸味大得都快醋淹川騰府喽。
*
另一邊。
季凡靈快速吃完,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走。
程嘉禮話說到一半,見她要走,哭笑不得:“你從來到走,有十分鐘麽?至少等我吃完。”
“還等你吃完?那是額外的價錢。”
“要多少,我轉給你。”程嘉禮作勢真掏出手機,“你加我好友。”
“算了,我最近呢,富得流油。”季凡靈慢吞吞道,擡手敷衍地揮了揮,“走了。”
她快步下了樓,走進戶外冰涼的夜風裏,把拉鏈往上拉到頂,哈了口氣。
程嘉禮還是對她很好……好得甚至有點奇怪。
季凡靈沒多細想,只是單純覺得,今時不同往日,和程嘉禮待在一起,讓她渾身不舒服……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結婚了。
對程嘉禮而言,她還是當個死人最好。
季凡靈插兜慢慢往外走,路過停車場時,一輛黑色轎車甩方向駛出車位,從後方追上,跟她并排行駛。
車前燈快速閃爍了一下。
又閃爍了一下。
然後鳴笛。
季凡靈皺了皺眉,轉頭去看,愣住:“傅應呈?”
駕駛位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黑眸直視着前方,并不看她,嗓音帶着落拓的寒意:
“上車。”
季凡靈鑽進副駕,頓了頓,莫名覺得傅應呈心情很差:“你也在川騰府吃飯?”
“公司聚餐。”沒什麽情緒的回答。
“那還挺巧。”季凡靈哦了聲,不自在地往外扯着扯了扯安全帶。
或許是吃撐了,胃被勒得隐隐作痛。
傅應呈冷冷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說你還等着我問嗎?
“我是和程嘉禮……”胃部突兀傳來一陣擰痛,季凡靈皺眉頓了下,“吃了頓飯。”
車裏變得更安靜了,只有空調制暖吹出的單調風聲,懸在後視鏡下的平安符随風緩緩晃動。
又過了會,男人狀似無意地開口:“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吃得怎麽樣?
好吃是好吃。
但她後悔了,不該圖一時嘴快逞能吃辣。
這會兒胃是真的開始痛了,放射性的絞痛牽扯着腹腔,跟刀子似的一陣陣翻攪。
她本想說是程嘉禮是為了還她手串,臨時起意請她吃飯,之所以手串被他撿到,是因為她去了程嘉禮的婚禮,知道他結婚,是因為周穗大學學生會的學弟……
一下子扯出一長串,實在讓人懶得解釋。
趁着疼痛短暫平息的間隙,她草草回答:“還行吧。”聲音有點虛弱的啞。
傅應呈瞥了她一眼。
女孩小臉慘白,睫毛低垂着發抖。
攥着衣服的手指忍痛似的蜷着,指尖壓得泛白。
她就這麽在乎他。
哭了還不夠,還要見面,還要吃飯,還要敘舊情,還要魂不守舍。
連話都不肯說。
車窗外路燈金黃的光影像栅欄快速交替,晃動着照亮男人冷峻的半邊側臉。
只有那雙眼始終沉在暗處,深不見底的黑。
半晌,傅應呈指尖搭在方向盤上,壓着情緒開口:“你知不知道,他結婚了?”
“知道。”
季凡靈望着窗外,又忍了會,艱難道:“但,我沒生他的氣。”
克制不住的,男人喉間逸出一聲冷笑:“沒生氣。”好。
季凡靈奇怪地看了他眼,以為他不信:“我看起來,像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麽?”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運轉的。
要麽像媽媽一樣離開她,要麽像季國梁一樣抛棄她,要麽像程嘉禮一樣放下她。
終究她還是會變成一個人。
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他戀愛結婚也沒做錯什麽吧?”她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
“——畢竟,誰會等一個死人十年。”
昏暗的光影交替。
車廂裏陷入怪異的沉默。
季凡靈半天沒等到傅應呈開口,想了下,今天是她胃痛沒心情說話在先,八成是他覺得自己被敷衍了,所以也懶得接她的茬。
季凡靈趁着胃痛緩下去一點,試圖解釋:“其實程嘉禮對我挺好的,你記不記得,高二有次體育課,我暈……”
“行了,不想聽。”
男人驀地打斷,話裏夾着點不易察覺的戾氣。
他伸手,不耐似的在中控臺上按了下,響起的音樂瞬間填滿了車廂,牆壁一樣擋在兩人中間。
季凡靈:“……”
不想聽你問什麽?
季凡靈微妙地不爽,轉過頭,歪在靠背上,額頭抵着車窗,難受地蜷了起來。
轎車像黑色的閃電一樣,在空曠的路上疾馳。
兩人一路無話。
直到抵達小區,停入地下車庫。
傅應呈快速熄火,解開安全帶,先下了車。
季凡靈動作比平時慢了許多,一手捂着胃,一手推車門,感覺車門都沉得推不動。
季凡靈咬了咬唇。
胃痛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強行睡一覺,忍到明天早上就好了,遠不是什麽值得思考的問題。
季凡靈慢慢走進電梯間,男人已經按着開門鍵等了幾分鐘,不耐地掀起眼皮:“要不幹脆打個車回……”
就看了一眼。
傅應呈臉色微變,單手按住快要合攏的電梯門:“你怎麽了?”
“胃有點……難受。”季凡靈直犯惡心,低頭試圖從他胳膊底下擠進電梯。
傅應呈怔了下:“不是心裏難受?”
她心裏為什麽要難受?因為吃辣背叛了祖宗的信仰?還是她平時都用胃來思考啊?
季凡靈扯了扯唇,胃疼得說不出話,只弓着身,用斜挑的眼神發出虛弱的嘲諷。
她的嘲諷落在男人眼裏,顯然有了別的意味。
傅應呈按下開門鍵,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說走出電梯,他走得速度不快,但抓得很緊,季凡靈站不住,只能踉跄着跟上:“……去哪?”
“醫院。”
“不去,放開我。”
傅應呈手勁簡直大得出奇,一瞬間讓人回想起當年那個冷着臉把她拖到便利店前處理傷口的少年。
“不上醫院等着自愈?”
“讓我,回去躺着……就好了。”季凡靈不情願地掙紮,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那是家,不是醫院。”
“……”
傅應呈停住了腳步,在極近處猝然轉身,冷怒交加地盯着她,“躺着能有用,那我還開什麽醫療公司?”
季凡靈噎住了,感覺自己其實,也沒什麽立場堅持去他家休息,妥協地挪開視線。
就在這時。
一股不妙的預感湧上喉嚨。
“你快放……”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話沒說完,季凡靈就猝不及防地吐了。
又見面了,毛血旺。
稀爛的肉泥混着米飯,點綴着鮮紅的辣椒片,刺鼻的酸臭味洶湧而出。
季凡靈用最後的力氣側過頭,沒正對着傅應呈懷裏。
但兩人站得實在太近,傅應呈還抓着她的胳膊,嘔吐物就這麽順着男人的衣擺往下淌,連帶着褲腿和皮鞋全都遭殃。
吐就算了!
還!吐!了!他!一!身!
季凡靈腿軟得站不住,如果不是傅應呈的手有力地撐着她的臂彎,半拎起她的體重,她幾乎都要跪下去。
男人在她頭頂上方沉默着,不知為何,竟也沒有松手。
……
甚至微微拉近了。
連推遠都不曾有。
*
季凡靈吐完,腦子逐漸複蘇。
剛回神,就看見傅應呈身上一片狼藉:“……”
顯然,她吐得太突然,他來不及一腳把她踹出去。
以他潔癖的程度,感覺能當場把她殺了。
季凡靈小心翼翼地擡頭,果然見他臉色沉得吓人,像是要被活活氣死。
“看吧。”季凡靈嗓子啞道,“……警告過你了。”
傅應呈一言不發,拎着她上車,俯身進來,快速抽了幾張紙丢給她,又抽了幾張,站在車外草草擦了下自己的手和衣擺,然後坐進車裏。
嘔吐物本來就很難清理,這樣随便擦幾下根本于事無補,就算他能把大衣脫了,也沒法把褲子和鞋一起脫掉。
随着傅應呈進車的動作,車門、座椅、地毯上全都糊成一團,季凡靈身上也難免沾了不少,座位還要更加慘不忍睹。
連她這種沒潔癖的人,看了都頭皮發麻。
傅應呈駛出車庫,餘光瞥見女孩又在旁邊兢兢業業地擦車,忍無可忍:“擦你自己。”
季凡靈:“……哦。”
路上傅應呈開得極其平穩,幾乎都不怎麽踩剎車,季凡靈還是吐了兩回,拿車上裝藥用的塑料袋接着,到最後也吐不出什麽東西,只是幹嘔,好像胃都要嘔出來。
她吐的間隙,聽到傅應呈在斷斷續續打電話,嗓音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現在過去。二十分鐘到。你現在在醫院嗎?……梁主任也行。”
“飯後一小時,胃痛,嘔吐。”
“知道了。”
傅應呈帶她去的是一家她從沒聽說過的私人醫院,裝潢富麗堂皇,比起醫院,更像是五星級酒店。
興許是傅應呈提前通知了的緣故,一進醫院就有專人在大廳等着他們,檢查,抽血,化驗,開藥都有醫生引領,一刻不耽誤。
季凡靈這次胃痛比從前還要來勢洶洶,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人擺布。
檢測結果出來是急性胃炎,很快被安排輸液。
傅應呈一直跟在旁邊,或許因為被領導叮囑過,或許因為季凡靈還是個未成年,醫務人員不約而同繞過女孩,直接和傅應呈溝通病情和治療方案。
傅應呈雖然也是B大生物醫學工程專業,但并不因為懂行就随便插手醫生的診治。
只是偶爾點頭,全程一言不發。
這畫面多少有些怪。
與其說他像病人家屬,倒不如說……像是帶孩子的監護人。
輸液的效果稱得上立竿見影。
半小時不到,季凡靈明顯感覺胃不疼了,也不想吐了。
人一緩過勁,立馬無聲地,瞄了人群後的傅應呈好幾眼。
男人臉色很差。
他立在窗邊,高挑的輪廓被光影裁減得凜冽,垂下的手指無意識屈起,轉着漆黑的烏金尾戒。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壓抑。
季凡靈心如死灰。
她吐的那身衣服,應該很貴吧。
傅應呈平時自己開的那輛車她不認識,應該跟邁巴赫也差不多吧。
完了。
全完了。
感覺徹底把他給得罪了。
女孩欲言又止地盯着他,傅應呈注意到她的視線,神色緩了些,往這邊走了幾步:“什麽事”
季凡靈:“……對不起。”
傅應呈蹙了蹙眉。
一瞬間,甚至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麽要道歉。
季凡靈見他蹙眉,心說一句對不起确實太輕巧,拿出了自己的最大誠意:
“你知道的,我有兩個腎。”
傅應呈:“?”
“可以賣一個的。”季凡靈說,“賠你。”
男人稍顯緩和的臉色,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
“想道歉?”傅應呈嗓音很冷。
季凡靈點頭。
傅應呈冷冰冰丢下一句:“今晚不要再說話了。”
季凡靈:“……”
*
季凡靈所在的安升醫院,三年前就被九州醫療以收購股權并增資的方式納為全資子公司。
當時傅應呈在車上電話聯系的,正是院長羅正祥,然而他人在外地,只能電話安排主任醫師給季凡靈診治。
等羅院長匆匆趕來時,已然夜深露重,他來不及喘氣,就去見傅應呈。
“真不好意思,您來一趟我還偏偏不在醫院。”羅院長說。
“不必特地趕過來的。”傅應呈淡聲道,“梁主任很負責。”
“是是,她的病歷我也看過了,先輸三天液看看情況,經常性胃痛的話,可能是胃粘膜受損,平時要注意飲食,改天來做個胃鏡檢查穩妥一點。”
“好。”
羅院長又看了眼化驗單,忍不住疑惑:“不過,她這也不算嚴重啊?”
傅應呈深夜親自開車送人來,足以見其緊急程度,他雖然自己不是醫生,但從事醫療行業,平時見斷胳膊斷腿半死不活的人多了去了。
能讓他在電話裏說出“嚴重”兩個字,至少得是急性胃穿孔吐血休克需要搶救的程度。
——誰知就這?
傅應呈面無表情道:“是我誤判了。”
“哎!哪能呢,重視是對的。”
羅院長趕緊彌補,“小小年紀就得胃病,以後不好養回來。”
……
吊水大概要三個小時,傅應呈給助理高義去了個電話,讓他送兩件衣服和筆記本過來,之後站在外邊走廊僻靜處,用手機處理工作。
他處理完工作,回到病房,女孩已經側身蜷在沙發上睡着了。
似乎是玩到一半沒抵住困意,手機還虛虛握在手裏。
傅應呈放輕腳步走近,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顯得女孩更瘦了。
下巴尖尖的一小點,好像半個手掌就能攏住,睫毛細密垂下,襯得臉頰愈發蒼白得像紙一樣。
臉側的一縷頭發,還粘着凝固的穢物。
傅應呈蹙了蹙眉。
他讓她擦自己,她就敷衍了事。
估計是疼得厲害,連髒也顧不上了。
……她對待自己的态度,甚至比不上在旁邊偷偷擦車的百分之一。
傅應呈無聲垂眼,漆黑的夜色沉緩地,斂去眼底某種難以描述的深重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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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上,助理高義開着車,載着後座上的大號紙袋,緊趕慢趕去往醫院。
這個點商場都關門了,傅應呈突然通知他送衣服,他手裏只有一件傅應呈的大衣,剛幹洗完取回來,實在沒別的,只好又帶了件自己準備過年穿的羽絨服。
到了醫院,前臺聽到他找傅應呈,立刻上前引路,将他帶到了樓上的病房。
高義走到病房門口,正要敲門,突然愣住。
透過門上的窗口,能看見吊水的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孩,蜷縮在沙發上,身高腿長的男人穿着深色的襯衫,站在沙發前,微弓着肩背,一手捏着條白色的毛巾。
他低着頭,正動作很輕地,擦她的一縷發尖。
男人長睫低垂,眸色很深。
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
帶着些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
高義手抖了下,門發出很輕的吱呀一聲。
傅應呈擡頭看來。
醫院走廊上白色的冷光鋪進昏暗的病房,照亮男人那張,和白天沒有絲毫分別的冷淡面容。
高義瞬間清醒。
……他大半夜的發什麽癫。
居然幻想在傅總身上看到人情味!
高義走進病房,送上衣服和電腦,手機打字解釋說時間緊,除了幹洗的那件,還有一件是他自己的羽絨服,沒穿過。
傅應呈披上羽絨服,問他多少錢。
高義在傅應呈面前有問秒答已成習慣:【兩千三。】
傅應呈給他轉了四千六,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高義被金錢溫暖了身心,點頭表示明白,輕手輕腳走出去,轉身合上門。
門縫緩緩合攏。
他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傅應呈抖開大衣,蓋在女孩身上。
高義的腦子突然不轉了。
不對啊?!
兩人兩件衣服,這沒毛病,但是……
傅應呈為什麽,放着自己的大衣不穿,要穿他的羽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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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液結束,已經過了零點。
傅應呈坐在旁邊的桌子上用筆記本辦公,發現吊瓶見底,喊來護士給她拔了針。
季凡靈還沒醒,傅應呈低喊了聲:“季凡靈。”
女孩沒什麽反應。
“季凡靈,走了。”
還是紋絲不動。
女孩眼睑處泛着青色,都是熬夜早起一天跑四五家面試累出來的。
從來沒人催她賺錢,她卻總急得好像第二天就會吃不上飯一樣。
……怎麽就喂不飽呢。
護士收拾完吊瓶,擡頭對男人解釋道:“輸液的藥物裏含有一些鎮靜催眠的成分,所以可能睡得比較沉。”
說完,準備幫忙似的,伸手輕拍女孩肩膀,嗓音清亮大聲:“季小姐!醒……”
傅應呈眉心突的一跳,擡手制止:“算了。”
護士:?
傅應呈心緒不定,煩悶地蜷了蜷手指,猶豫了下,蹲下身子,試探着讓她趴在自己背上,起身背起。
……背上的重量輕得讓人一愣。
傅應呈俯身用手指拎起電腦包,又把她往上送了送,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又不是第一回了。”
*
季凡靈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在車上沒醒,被扣上安全帶沒醒,一路回家也沒醒,又被背起來還是沒醒。
直到“叮”的一聲,電梯降到一樓……女孩困倦地掀起一點眼皮。
第一反應是……周圍好亮。
季凡靈下意識躲着光,将臉埋在男人的背上,定了幾秒,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她在哪?
誰背着她?
怎麽還在走?
她猛地睜開眼,打量四周。
電梯上顯示的樓層緩緩上升,她身上包着件質感上乘的羊絨大衣,傅應呈沒用手掌碰她,只隔着大衣用手肘架着她的膝彎。
男人骨架生得優渥,肩膀寬闊平直,衣料包裹的手臂有種繃緊的力量感。
只露出深色衣領上的一截後頸,烏黑的碎發,冷白的膚色。
銀色鏡框架在耳上,延伸出去的下颌線棱角分明,幹淨鋒冷。
季凡靈心髒忽然漏跳了半拍。
潛意識裏,竟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好像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她也曾被人這樣背過。
季凡靈遲鈍地轉着思緒,冷不丁擡頭,正對上電梯門反射的倒影裏,自己趴在傅應呈肩頭的半個腦袋。
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目光僵硬地一寸寸上挪,撞進傅應呈側來的冰冷視線。
季凡靈:“……”
“醒了還裝?”男人果不其然開了口。
一聲不輕不重的輕哂,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意味。
“——真行,就這麽喜歡讓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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