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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辭世
    辭世

    卓夢也沒想到, 自己這輩子還能再看到活着的卓東。

    她是和卓億一塊兒到的,當時病房裏滿是醫護,律師也被叫到了現場。

    搶救已經告一段落, 病房裏除了儀器聲,就是錄音裏四太的聲音。

    “她告訴我, 卓東有病, 跟他懷的的孩子本就容易流産, 而且即便生下男孩也将是病孩……”

    “這時候你媽就跟我說, 還有個辦法——找別人生。如果要做親子鑒定,就用你的DNA瞞天過海……”

    “你媽告訴我如何趁卓東醉酒誘惑他, 還給了我避孕藥。所以我事先吃了藥和卓東圓房,然後很快又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

    卓夢進門時,剛好放到:“她說就是覺得對不起你——以後她發病了, 你就一個人孤苦伶仃了, 卓東很可能不會認你;但如果我能生下兒子, 那你就會被一起接到卓府過好日子。”

    錄音裏清晰地傳來卓夢的聲音:“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生我。”

    于是病房內的人齊刷刷看向她。

    她恍若未見,這種眼神這些年來她看得夠多了。

    她只是把手包放在床頭櫃,然後呼喚着病床上的人:“爸。”

    說來好笑, 一般全家都在的時候, 總是輪不到卓夢上前的, 她要麽是忙前忙後像個管家, 要麽安安靜靜像個擺設。誰能想到,最後關頭,竟是她站在了最前面。

    這場景大概和卓東所想象的臨終大相徑庭。

    他是有意識的,霧氣急促地打在呼吸罩上, 随着錄音繼續播放,他掙紮着使眼色, 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卓太于心不忍,早已出去哭去了;卓想上午就被四太緊急叫回了家,大概也是不想兒子直面身世被揭穿的一刻。

    偌大的VIP病t房中,已經沒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了。

    此時的卓夢只是皺眉看他,想知道他是否還能說出話來,好在他從喉嚨中擠出了兩個字:“出……去……”

    卓夢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才知道他是怕丢人,想讓那些醫護人員都出去。

    但這确實不行。

    卓夢拉住他的手:“爸,醫護人員在,是為了确保您的健康。”

    她為他掖了掖被角:“四太已經承認了,卓想是她和她娘家弟弟的孩子。那個叫妍妍的姑娘生的是卓想的親兒子,但不是你的親孫子。如果您真疼卓想,您應該為他開心——他很健康,家庭幸福美滿。”

    卓東依舊掙紮着重複那兩個字:“出……去……”

    “沒關系的爸,為了給親子鑒定加急,大姐找了鄭家幫忙;為了搞清楚卓想的身世,二姐去賀家做了些了解。如今的虹都,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不是什麽秘密了。”

    卓億、卓萬的臉撇向一邊,不忍中帶着些許尴尬。

    窗外的大雨中,一道雷劈下,映照着卓東慘白的臉。有兩行清淚,從他眼角緩緩滑下。

    *

    但是因為身體不适,他就連哭也哭得不那麽順暢。

    卓夢拿起紙巾為他擦淚:“沒事的爸,您一生辛勤耕耘,即便Y染色體微缺失,都養育出了我們三個精明能幹的女兒,您不必太過傷心。”

    真是太缺德了,在這種情況下抖機靈,對在場醫護、律師而言也是種折磨。不笑吧,憋不住;笑吧,功德-1。

    卓億在後頭清了下嗓子,提醒她收着點。卓夢也不得不講正經的:“四太之所以願意自曝,其實也是明白,卓想不是做總裁的料。一個人一生所能掌握的財富是固定的,超出那個量您就算給到他頭上也會敗光。您一生精于算計,奈何一旦涉及兒子就昏了頭。”

    她輕嘆一口氣:“所以我想,現在能知道真相也算好事,讓您能迷途知返。我大姐,在虹都洋酒酒行有一席之地,名下多家高檔酒吧,下個月月初公司就可以重新上市;我二姐,這些年來運營卓氏白酒板塊,對總公司架構了解,在金錢和業務上也多有參與支持;我卓夢,美人關葡萄酒廠總經理,名下酒行掌握DDL伏特加的獨家代理,同時掌握虹都最大的赤霞珠果園。卓氏總公司不論您如何分配,都會比現在要好得多。”

    卓東急喘着氣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叫……想……”

    “四太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上午把他叫回別院了。不過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卓家的孩子,畢竟這幾天虹都商圈都在說這個事兒。”卓夢說,“他是把您當作父親來愛的,就像您拿他做兒子一樣。但您應該比誰都清楚,他這個人十分正直,您做的很多事他都是看不慣的。”

    她低笑兩聲:“爸,您總說我自私,說我壞,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搞明白您為什麽這麽說,後來我知道了。”

    “因為卓想這個人是真的不錯。他積極向上,為人友善,渾身充滿你喜歡的那種正能量。相比之下我就陰裏陰氣的,總是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樣子,好像得到再多都不知足。我還看卓想不順眼,總是用嫉恨的眼神看他,每次他犯點小錯我就在心裏暗爽、罵他蠢,但很快又發現同樣的錯他犯了您根本就不會責怪他,于是那是我看他的眼神就更惡毒。”

    “我也曾不解我為什麽這麽壞,壞到我的親生父親都厭棄我。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恨的不是卓想,是你,是用憎恨把我填滿,将我逼得面目全非的你。”

    卓萬眼淚不停地掉,她試圖制止:“你別跟爸說這些了……”

    卓億卻拉住她:“不說得挺好的嗎。”

    卓夢也沒打算停。

    這是她最純粹的一次輸出,無關金錢——卓東的遺産到底給不給她,她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她就想把話說完:“我現在還是那個想法,不是卓想得到的太多,是我得到的太少了。孩子犯點小錯為什麽要罵得跟十惡不赦一樣?那麽想要兒子怎麽不一開始就去做試管啊?爸,你知道這有多可怕嗎?在我沒有最基本的思辨能力的時候,你恨我入骨,但你用鮮衣美食将我裝點起來,夥同我身邊的所有人告訴我這就是愛。”

    “所有人都告訴我,我的父親給了我優渥的生活,我應該愛我的父親。當你對我發怒,對我摔摔打打,又有人說這是因為我不乖,只要我不再犯錯就不會再惹你生氣。他們說我本來就是私生女,是見不得人的身份,所以天生就該更加努力地證明自己。然後還營造出卓想比我強得多的假象,好像他是比我優秀才得到了更多的愛,好在我從未上當。”

    正說着,手機“叮”得一聲,是機構那邊傳了電子鑒定單過來。

    卓夢點開來,笑了一下:“結果出來了,卓想和你之間沒有血緣關系。”

    她轉發給了卓億:“大姐去打印一下,我怕在手機上爸看不清。”

    然後又叫卓萬:“爸的老花鏡放在哪裏?”

    卓萬也不敢看她,從床頭櫃掏出老花鏡來。

    卓夢慢條斯理地在老花鏡上哈出水霧,然後用紙巾擦得幹幹淨淨,戴在了卓東耳朵上。

    然後她将他扶起,讓他去看那頁鑒定紙:“你看到了嗎?你沒有兒子。你只有四個太太和三個女兒。這偌大的卓家,只有你是男人。”

    她說:“你總說自己對不起我大姐,對不起我二姐,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我卻很好奇,在知道卓想不是親兒子之後,你是否還這麽想。你荒唐地把別人家的兒子當寶,精神虐待自己的女兒,我想知道這件事你到底認還是不認。還是說在我說這些話的現在,你仍覺得我是天生壞種,我是惡到骨子裏了才會對你沒兒子這件事幸災樂禍?”

    她輕輕将卓東扶回了靠枕上:“不用等了,卓太不會來的,卓想也不會來的。你生命的最後看到的就是三個閨女,等你去了另一個世界,也沒兒子給你摔盆。

    她離開幾步,和卓億卓萬站到一塊去:“你倆還有什麽要争取一下的嗎?”

    卓億說:“聽爸安排吧。”

    卓萬說:“我也是。”

    于是卓夢便看向卓東,說出的話好像卓東是她殺的:“爸,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

    那一天的VIP病房,卓夢砸爛了一個花瓶,抓起碎瓷片就要沖向病床,嘴裏大喊:“你不許死!讓我殺了你!讓我殺了你!”

    她滿臉通紅,脖頸筋絡爆起,是誰都沒有見過的可怕模樣。

    卓億卓萬一個抱腰一個抱腿,根本就攔不住,結果是被倪航往肩上一扛順走了。

    而此時的卓東,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心跳早已成了一條直線。這個叱詫風雲的商業大亨,在商圈衆人的嘲笑聲中,在親生女兒雞飛狗跳的叫罵聲中,不安詳地辭世了。

    而讓卓夢如此瘋狂的原因,是卓東最後的遺言。

    他已經沒有更多精力,去做更細致的規劃了,于是他在最後關頭簡短道——

    将我的家業均分為三份,給我的三個受了委屈的女兒。

    他其實是知道的,他知道他的三個女兒從未得到作為一個人類應得的父愛,只是在有兒子的情況下,犧牲和奉獻就成了她們該做的了。

    最不配合的卓夢被扛走後,卓億跪下了,卓太也進來了,VIP病房內一時間全是嚎喪的聲音,卓東的葬禮正式進入了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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