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
是的, 對很多人來說,只要錢花到位了,就是可以拿下的。
倪斌就是其中一個。
臨走時倪斌送兒子上了車, 借着說再見的機會,卓夢多看了他幾眼。
她大致能理解在別人眼中這才是帥的那種——成熟、穩重、脆弱、敏感。而且一無所有。
他是真的什麽都沒了, 金錢、權力、朋友、愛人, 在他入獄又出來之後, 一切都離他遠去。他唯一還擁有的就是倪航, 但倪斌畢竟才40歲,還不甘心純靠兒子。何況這個兒子也正在尴尬的時候——學業還沒完成, 不僅難以貼補家用,甚至正是用錢的時候。
這麽焦慮的一個人,這麽一個為了兒子什麽都能做的人, 想搞定真的太容易了。
而且這兩天倪航在他面前表現出了不想繼續打工的情緒, 那麽有很大可能, 卓萬今天就能得手。
只能說好在卓萬這次看起來有點走心,可見倪斌确實也是個妙人。總之,應該出不了什麽大事吧?
“那我們先走了倪先生, 您……多保重。”卓夢跟倪斌擺擺手, 搖上車窗踩油門開走了。
*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卓萬至少不會幹犯法的事, 她要幹什麽都得倪斌先願意才能幹得了。
那既然願意了,就不是旁人能幹涉的了吧?一個圖錢一個圖身子,要是卓萬用完覺得沒勁了想分開,那倪斌至少還得到了錢。
理是這麽個理, 但對于他倆的事卓夢總是莫名心虛,總覺得自己應該對倪斌起到一個提醒義務。但她轉念又想, 萬一人家倪斌也好這口呢?她去勸這勸那,完事兒人家真成兩口子了,一塊兒躲被窩裏罵她,多尴尬呀。
這時候再看向副駕駛的倪航,心裏就憐愛更甚——他也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家裏,他也是除了父親已經一無所有,他也承載着要給父親養老的壓力,但他面對卓夢時,想要的卻從來都不是錢。
眼看倪航看着窗外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卓夢就清了下嗓子緩解尴尬:“咳,你回家拖布一定特別開心,它想你都想瘦了。”
“是你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你肯定經常忘記喂它。”倪航想想都覺得糟心,“幫我養到明年6月吧,等我畢業了我把它接過來養。”
“你怎麽接過去養?你就算不跟着我,也是去別人家做家政,那你不還得住到別人家去t嗎?你把拖布帶去別人家養嗎?”
“那你對它上點心啊,不要把它養得那麽瘦啊。”倪航急道,“它是你撿回家的吧?全世界就只有你的生意重要嗎?”
“不是你為什麽這麽篤定是我沒把它養好?”卓夢迷惑了,“我一頓也沒欠了它的啊,它現在就是吃飯不積極我能有什麽辦法?”
倪航将信将疑地瞄她一眼,又扭頭看窗外:“因為你就是個希望一切都能為你的生意讓道的人。你就不該撿狗回家,你适合腰纏萬貫孤獨終老。”
“我不。”卓夢轉着方向盤,“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全都要。”
*
這話現在在倪航聽來,還挺驚悚的:“卓姨,你有沒有想過沒了我你會過得更好——你可以繼續去會所叫鴨子,可以繼續和你手機裏的擦邊網紅聊天,或者你可以去聯姻得到你想要的好處。賺更多的錢,分更多的遺産,像你羨慕的那些人一樣既有體面的家庭,又在外面遍地開花。”
他嘆了口氣,霧氣打在車窗上:“我知道你對這種人的憤恨,如果你也過上那樣的生活,可能就不會那麽恨了。你沒必要為了我放棄你一直追求的那種生活。”
倪航會這麽正經地說出這些話,其實讓卓夢還挺意外的。
她還以為倪航只會認死理地瞎嚷嚷:“……我倒也沒有一直追求。”
“大魚大肉吃膩了總想換點清淡的吧?但讓你一直不吃肉,你忍得了嗎?”說這些話時,倪航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怨夫,“我做不到和別人共享一個愛人,不管是作為紅旗還是彩旗。”
卓夢硬是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嗯……其實你也沒那麽清淡……”
“你要還這麽嘻嘻哈哈的,那就不聊了。”
“我沒有嘻嘻哈哈啊。”卓夢苦惱地把後腦勺撞在頭枕上,“我就是覺得這是個可以輕松點談的話題,難道我跟你說話還要跟談生意似的?”
“你看,你就是覺得生意最重要,你只有在生意場上才會認真。感情的事對于你來說完全就是浪費時間,那你到底為什麽要戀愛呢?為什麽不去商業聯姻呢?聯姻拿到的好處是實打實的,我呢?”倪航扭頭看向她,“你選擇我只是因為你現在喜歡我,如果以後哪天你不喜歡了呢?你現在糾纏我是因為你的生意形勢大好,你正閑着,萬一哪天你的生意不好了呢?”
倪航說:“你會後悔當初沒有接受那場聯姻,你會後悔沒有為自己謀得更大的好處,你會後悔選了我。”
饒是用力忍耐,他的眼眶也還是泛紅了:“跟你在一起的話,我總會忍不住拿自己去比較——和會所裏那個長發鴨子比較,和你手機裏那些美顏美得不成人樣的比較,和與你并肩奮鬥的下屬比較,和你能夠給你事業提供幫助的聯姻對象比較。我會帶入你的視角,覺得自己哪哪都比不上他們,但和你分開的這段時間我就能想明白——他們當然不如我,他們哪裏都不如我。”
卓夢抽了張紙巾遞過去:“你看你又哭。怎麽就我的視角了,我可從來沒拿你和他們比較。”
“我也一直是這麽安慰自己的,直到你開始二選一了。”
“哎喲喂。”卓夢扶住太陽穴。
這好像也不單單是尊嚴和認知問題,這是對她的人品有懷疑。
雖然确實值得懷疑,但她一直只當倪航傻乎乎的很好糊弄,誰知道是憋着預備給她爆個大的:“我不是對感情不認真,我只是不想細想。”
這兩種情況聽着似乎沒什麽區別,于是卓夢進一步解釋:“既然都你知道,那我也不瞞了——是啊,我是在一個畸形身份下長大的,別的小孩努力是為了被認可,那我努力還能是為什麽?我只能是為錢啊。”
她說:“我們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就沒有不怕爹的。我們被他害成這樣,現在也都有了大筆存款,光銀行利息就一輩子衣食無憂,我們為什麽都不反抗?為什麽不哐哐給他兩拳?因為有了錢就想更有錢,因為離了他就會生活降級階級下移,因為不願意放棄這個圈子裏的光鮮亮麗,更不想放棄因有錢而擁有的權力。”
“不過我沒什麽可光鮮亮麗的。”卓夢聳聳肩,“沒人跟我玩,也沒有哪家少爺瞧得上我,像我這種只有錢的人,那就只有圖錢的才會接近我——這也不錯,那就燒錢呗。用錢能買來愛,買來陪伴,當然我也有愛別人的需求,我通過給人錢、給人門路的方式對人好,他們總能在我這兒賺得盆滿缽滿。但你說我有沒有陷進去呢?那倒也沒有,因為在我眼裏那些男人就是下賤的。”
她看着前方的眼神暗含冷意:“所以我不想細想。有些事一細想就全崩了——我到底為什麽出生?我為什麽只能和那些虛僞的賤種來往?我為什麽怕我爸怕到家庭聚餐前不敢出門?小航,我是在金錢規則下的人,凡是關于金錢的游戲,一旦開始玩就停不下來了。”
倪航皺眉看她:“……你想說什麽?”
“就是,如果說我給人的感覺是生意金錢大過一切的話,那很正常。因為如果我不持續地接收金錢刺激,或者如果有一天我跳出這個規則選擇閑雲野鶴,那我之前做的那些荒唐事、我的所有忍耐和努力,就都成了蠢事了。”卓夢說着撓撓耳垂,似乎這話說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畢竟也不想老了之後躺在花不完的鈔票上死,周圍圍着一圈虛僞的人。我還是很希望有個喘息的空隙,能讓我看到金錢規則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而你就是那個縫隙,就像……紙醉金迷之外的綠野仙蹤。”
副駕駛上的人兒,眼眶已經不紅了,改紅臉頰了。
卓夢便單手開車,右手向副駕探去,觸到大腿,然後又往中間摸。
被倪航一把截住:“喂!”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想牽你手的。”于是反手牽過去,細細摩挲着,“你怎麽可能在我眼裏不如別人呢?你這麽年輕漂亮,你是我唯一蓋章認證過的男朋友,是我的初戀。我從和你爸相親那天起就對你念念不忘,然後時隔兩年再見你,又被你身上的年輕活力驚住了。你不明白,在我們這種掉錢眼裏的老油條看來,你那種視金錢如糞土的派頭可太吸引人了。”
這用詞,倪航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雖然很快忍住了,但還是被卓夢捕捉到。
她再接再厲:“說實話,在遇到你之後我心态放松了很多,我看到的是即便從倪氏酒廠的小少爺變成空調工,你也很積極地在生活。那我就覺得或許我也不用那麽害怕,就算沒錢天也不會塌。你知道的,我每次面對我爸壓力都很大,但是有了你之後,我只要回家能看到你,就覺得心裏是敞亮的。每次有了進展,也是和你一起慶祝才最盡興……”
“你好意思提這個。”倪航對着窗外臉紅,“我看到的是你拿我當解壓玩具,拿我當香槟,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回家就搞我。”
“嚯,你對我客氣了?醋勁兒一上來你也不分時間場合,我拿你當香槟你拿我當什麽,鼠标?”
提起這個逆天的比喻,此時竟是倪航羞澀更甚:“那是你自己不好,你別讓我吃醋不就行了?”
看得卓夢心頭大動:“不行了,忍不了了。”
她把車往路邊一停,打雙跳:“我可以親你嗎?就一下。”
倪航看起來有些為難,畢竟是鐵了心要分手的人,現在接受一個吻算什麽?
卓夢探身過去:“求你了,我好想你。剛才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了,你都不知道你身上有多香……或者就親一下臉可以嗎?”
她越來越近,手也撫過倪航的後頸,察覺不到掙紮,便往自己這邊攬一攬。
而這孩子,就像一身腱子肉白長了一樣,只能身子晃一晃,被她攬過……
千鈞一發之際,卓夢的手機突然響了。
卓夢瞄過去,倪航也瞄過去,屏幕上是個許久未見的備注——小顧。
卓夢飛快地把他按掉:“騷擾電話。”
但手機只靜了一秒,又重新打了進來,還是小顧。
卓夢氣得直接拉黑:“我真的很久沒跟他聯系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找我!現在已經拉黑了,不信你看!”
随着卓夢把手機屏幕亮給倪航,又是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是一串陌生號碼。
這是幹嘛呢?
倪航嘆了口氣靠在車窗上:“接吧,萬一有要緊事呢。t”
再不接也沒意義了,卓夢索性接起來罵街:“你小子有病吧?我都幾個月沒去了你打什麽打?我這幾個億的生意要是沒談好你必須全賠給我!”
那邊被罵得靜了一下,然後緩緩吐出一句:“何止幾個億啊。”
“什麽?”
“卓夢對吧,你身邊有人嗎?”居然直呼她大名了,“如果有人的話你別開免提,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這要是不開免提就真說不清了呀!
卓夢索性大手一揮:“有什麽事兒說,我在車裏,邊上沒人。”
小顧頓了頓,然後一口氣說出來:“你想辦法查查你弟弟,他很可能不是你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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