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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尴尬
    尴尬

    2023年10月, 美人關葡萄酒廠第二批赤霞珠投入釀造流程。

    胖子不是English User,沒法和哈桑進行溝通,但在熱情好客方面做得很是到位。至于溝通, 主要是技術科的同事在做。

    經哈桑判斷,美人關采用的赤霞珠單寧含量較低, 香氣和酸度屬于不支持陳釀的類型。這和卓夢最初的想法是一致的——使用8、9月份新采摘的葡萄進行釀造, 11月就可以公開出售, 适飲期不宜超過3個月。

    同時之前的酒液之所以變綠, 哈桑很确定地認為就是溫度過低導致的,于是在技術科和哈桑進行嚴密的學習和對接的同時, 胖子帶人沿電線一路偵察。

    還真給他揪出了被撅過的斷點。

    他打電話給卓夢:“喂,卓總,這個事兒還真不好說。咱們廠的電纜最初鋪設時未經人家允許, 從人家的田地裏走了, 也就是說人家老農是挖自家的地, 挖斷了咱的電。這要真論起來還是個安全隐患,找他賠償估計是要不到,反而是咱的電路得重鋪。”

    “我的媽呀, 還賠償, 你跟農民談啥賠償。”卓夢叉着腰來回鬼轉, “你意思這純是個意外?他挖地不小心給咱挖斷電的?然後還在2小時內幫咱接上了?”

    “是啊, 我也尋思這不對啊。而且他那地早就不種了,就過電纜的那一小塊挖得賊深。我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這樣吧卓總,您給我點時間,我問問背後有沒有主謀。”

    “別別別。”卓夢急道, “恐吓是犯法的,別啥也沒問出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放心吧卓總, 絕對通過合法途徑,您就瞧好吧!”

    然後就挂了。

    卓夢在辦公室裏看着窗外,她百思不得其解,一開始拉電纜時怎麽就不能繞開耕地,就差這幾米嗎難道。

    幾秒後,到底還是沒忍住,拉開窗戶朝天大罵:“倪斌,你個廢物怎麽不去死啊——!”

    *

    胖子之前畢竟是幹合法催債的,他說他能用合法方式問出幕後主使,卓夢是信的。

    至于方式,有可能是在老農家中長跪不起之類的。

    他既然能撂下臉來,卓夢也懶得管他,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提前與哈桑說好,父親患病的事是她自作主張外洩的,事實上父親很好面子,不希望旁人可憐他英雄遲暮,如果被父親知道老友是動了恻隐之心,以如此高齡來到異國,一定會格外難過挫敗。

    哈桑表示自己十分理解,不會在卓東面前聊起病情的事。

    于是卓夢便去打通她爸那邊了:“爸,因為酒廠的釀造過程不順利,所以我請了位釀酒師過來……”

    “你不用跟我說這麽多。”卓東說話時喉嚨中已經帶着哮鳴音,“我的想法不會變——你太激進了。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先做小規模生産,你吃不了什麽大虧。”

    “是哈桑先生。”

    卓東渾濁的眼睛驟然放大,他的手顫抖了兩下,然後非常熟練地抄起茶杯向前砸去:“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你知道他都多大歲數了嗎你就這麽折騰他?!”

    好在卓夢躲避的動作更加熟練,甚至飛快地蹲下撿起了瓷器碎片:“他想見您一面……”

    “他在哪兒?”

    “就在門外。”

    “那快請啊!”

    “等等爸,我先把地上的茶漬……”

    “哎呀,你到底還有什麽用!”卓東說着就已經起了身來,忙不疊地推門而出。

    “Mr. Hasan!”“卓!”一胖一瘦兩個老頭彼此互換着擁抱在一起,神情從驚喜的笑,變成辛酸的撇嘴,然後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他們用力拍撫着對方的後背,孩子一樣左右晃動着身體,仿佛堅定地認為這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次相見。

    有眼力見的員工看到這場面,已經人精地鼓起掌來,卓氏的辦公大廳內洋溢着歡快、感動又得體的氣息。

    相較之下,卓夢就像個真正的陰暗人。

    她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員工們衆星捧月她沒感覺,因為她知道都是為了利益;卓太一生相伴她沒感覺,因為明知道她也深受其害;姐姐弟弟或多或少得到了父愛她沒感覺,那種畸形的愛她從來就不稀罕。

    但是看到哈桑為他遠赴重洋、與他相擁哭泣時,卓夢明确地感受到自己那毀天滅地的憤慨——他竟然是真正被人欣賞着、憐惜着的。

    他是真正收獲了一份“士為知己者死”的珍貴情感的。

    *

    那之後卓東熱情邀請哈桑共進晚餐,哈桑也欣然接受,估計将會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敘舊。

    人群散去後,卓夢把手上的碎瓷片扔進垃圾桶,然後吩咐保潔:“地上茶漬拖一下。”

    再一轉身看見她爸近在眼前,把她吓了一跳:“爸,您沒跟哈桑先生一起出發啊?”

    這時的卓東早已擦去眼淚,再不是剛才那“重情重義”的樣子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卓夢也見怪不怪:“爸能高興,就說明我這事兒做對了。”

    “反過來了。你請了技術外援,我得去給你作陪。”

    “爸要是不方便去,就由我來代勞吧。我會給哈桑先生一個合理的解釋。”

    卓東被氣得胸口起伏,他用指頭遠遠點了點她,繼而又搖搖頭:“既然請到了,就把資源利用好,在他回國前讓你的人從他那裏盡可能多學些東西,別費這一通事最後什麽也沒幹成。”

    “爸您放心。”

    卓東聽罷便要走了,但步子剛一邁出,忽然又轉回頭來:“他退休多年了,多少人叫他都叫不動,你是怎麽讓他願意來的?”

    卓夢心裏咯噔一下,表面不動聲色:“我說了我是您的女兒。”

    卓東陰恻恻地看着她,冷笑一聲:“三年前我曾親自請他,都沒能請得動呢。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卓夢的腦子飛快地轉着,但是在她想到更加合理的借口之前,卓東便已經敲着拐杖離開了。

    *

    哈桑是有真本事的技術人員,他一輩子靠真才實學養活自己,從未做過坑蒙拐騙的事。他的感情是真摯的。

    那爸呢?他的眼淚裏面有幾分真情?

    卓夢拿不準,畢竟她也不是沒有在生意場上一秒落淚的本事。

    但可以确定的是,爸生命最後的心願絕不會是見舊人一面,更不在乎什麽“自君始,以君止”。他人生中的最後一件待辦更可能是力挽狂瀾,或者幹死賀溪之類的。總之是一件讓他覺得自己特別牛,可以驚呆衆人、久久傳唱的事兒。

    所以像哈桑這樣的人,他或許有感于卓東的知遇,但他注定也就只是卓氏的助力之一罷了。好在不論是卓東還是卓夢都足夠能裝,只要能讓哈桑自己覺得自己是卓東的畢生知己,這就已經很好了。

    至于實際上是不是,又有什麽要緊呢。

    值得一提的是,不知道吃飯時爸跟哈桑說了什麽,那之後卓夢再接觸哈桑時,隐約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态度有變化。

    也許是知道了她并不是正兒八經的“卓氏千金”,又或者是老登說了她更多的不好——算了随意了,卓夢也不在乎這個,只要能把酒釀出來就萬事大吉。

    比起哈桑的态度,當然還是家裏那個的态度更讓人着急。

    *

    打從馬代回來之後,家裏就總是彌漫着一絲絲尴尬。

    雖然是冷處理了,但到底是親都親了,說完全當啥也沒發生,也不太可能。

    剛好卓夢最近廠裏忙t,便總是早出晚歸,不怎麽和倪航多話,最多就是吃夜宵時淺淺聊兩句。

    她覺得自己做得挺好的,完全是長輩該有的樣子,所以問題應該出在對方那邊。

    她知道那個吻是出于少年人的一時沖動,所以選擇淡化它的涵義,而在剛意識到她不會追究的時候,倪航分明也是松了口氣的。包括在回來的路上、回來後的兩三天內,倪航都十分配合地做着保姆的工作,甚至還有點刻意扮小孩來表達疏離感的意思。

    卓夢就想着他應該也是滿意這種處理方式的。

    但是大概就是那兩三天後,這孩子開始愈發地不對勁兒。

    他變得有點蔫巴,時不時就嘆口氣,卓夢幾乎要産生自我懷疑,她到底幹了什麽把家裏破産都樂呵呵的孩子養成這樣了。

    難道是馬代戒斷後遺症?那也不該過了幾天才開始啊。

    “要不……給你點錢,你去找同學玩兩天?”卓夢試探着問。

    但倪航根本不領情,還是那副蔫巴樣子,甚至有點拉長音:“別給了,你都給得夠多了。”

    媽呀,給錢都不要了:“那也……還是得出去走走,看你在家裏悶得,都沒什麽活力了。”

    “這根本就不是悶不悶在家裏的事兒。”

    “那是什麽事兒?”

    倪航放下抹布看向她,張了張嘴又合上,明顯是換了句話:“要再來一碗嗎?”

    “不了我差不多……”

    沒等她說完,倪航就已經把剩下的楊枝甘露材料用保鮮膜封起來放冰箱了。

    搞得卓夢一個頭三個大:“不是你到底怎麽回事兒?我一天天在廠裏累得要死,你能不跟我擱這兒打啞謎嗎?”

    而倪航那張嘴一如既往的能說會道:“我又沒幹嘛,心情不好也不行嗎?你自己說沒拿我純當保姆看的,那我也沒必要完全跟上班似的吧?”

    嘶,倒也有點道理。

    卓夢試圖安慰他:“那你為什麽心情不好啊。你又不缺錢花,又不用日曬雨淋,還沒什麽業務壓力。你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飯都吃不飽……”

    把倪航煩得背對着她翻白眼:“姨你還是別說話了。”

    “算了我挑明說了,我覺得你該談戀愛了。”卓夢索性往椅背上一靠,“你都二十了還一次戀愛沒談過,我看你就是給憋的。之前不是有個同學老給你送飯嗎?你謝過人家沒?搞明白人家什麽意思沒?”

    倪航索性把抹布扔進了水槽裏,圍裙也解了團在一旁,扭頭就往走廊走。

    氣得卓夢抱臂:“你別跟我耍小孩子脾氣,我那酒廠幾百號人我都管得服服帖帖的,你在這跟我發什麽癫呢?!”

    倪航悶聲道:“明天我就請我同學吃飯去。”

    然後轉身把保姆房的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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