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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這些話, 是了了始料未及的。
他對所有事都有種近乎淡漠的勝券在握感,好像沒有什麽是他解決不了或者無法看開的。所以在很多時間裏, 了了對他細微到纖毫的照顧與體貼都是十分受用且有些理所當然的。
當然,在某些時間縫隙出現空洞時,她也會因此而輕輕唾棄自己,或者因為自己的付出與得到不成正比而略感羞愧與焦慮。
可她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你怎麽會這麽想?”她難得詞彙空白了一瞬,想告訴他,她從不覺得一個人的出生背景不好會是一種缺陷。
可事實上,這個社會就是如此。
家庭背景有時候比個人實力還要重要,一個背景強大的家庭不僅能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孩子,甚至還能用家族的資源與人脈将他穩穩的直送青雲,形成一個正向的循環的互相哺育的閉環。
但這些,又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特殊的,她就是芸芸衆生裏最普通的俗人。她也奢望愛,奢望有一個穩定的充滿積極能量的家庭, 奢望賺夠錢就能原地退休躺平。每天睜眼醒來,只憂愁三餐吃什麽, 四季種什麽谷豆,要栽種什麽香味的花。
世俗要求的優秀和上進,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我從沒有在你這受到過委屈。”了了說:“反而我經常覺得我做得不多,也不夠好。我不知道你需要什麽, 你好像什麽都有, 也什麽都能解決。”
她回京栖時那晚,都做好了滞留機場到後半夜的準備, 他卻在她看不見希望的時候早早約好了車,将她安全的送回了家中。
如果換過來, 她就未必能夠做成這樣。
裴河宴笑了笑,沒把她的這句話當真。
光他知道的,他讓她委屈的時候就不知凡幾。她自己不記得,不願意往回清算,所以才會覺得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一段感情的維持全靠彌補,那終會有彌補完的時候。他有些不懂要如何解開這捆縛住兩人的鎖扣,它就像一團被小貓玩亂了的毛線,一眼看不到症結,需要慢慢的整理,慢慢的清淤疏堵。
他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些事該如何做他心中有數,不必拿出來,條條框框地全讓她看個清楚明白。
他只是問了了:“還想在這裏繼續待下去嗎?”
她想了一瞬,點點頭:“再堅持看看。”
——
禪修這碼事,說實在的,習慣了科技智能的便捷與無數爆米花式碎片填充的生活,乍一回歸質樸,很難習慣。
在這裏,做任何功課時都是不被允許玩手機的。接聽電話可以,但手機的通訊功能只有在閑暇時才允許打開。
傳訊在這裏也變得古老又陳舊,小沙彌經常滿院跑着去替師父們傳話。
鐘聲則替代了時間的符號,每次鐘鳴,鐘聲的長短、頻率都代表了不同的意思。
了了聽不懂,只能簡單的分辨出它是在報時還是在告誡些什麽。
每日的晨起早課是固定的,她的功課安排在禪修一周後做了特殊調整,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跪香、打坐、冥想和抄經。
初時的不适應在她定下心來想要再堅持堅持時被徹底克服,而真正的修行,似乎也從這些特別的功課開始,逐漸變得有意思起來。
了了後來有在裴河宴的陪同下去竹樓找過雲老祖讨茶喝,他似乎對了了在梵音寺裏做了什麽了如指掌,也絲毫t不避諱讓兩人知道這件事,閑談時還問起她,這周換了功課內容感受如何。
了了分辨不出,過雲師祖是想聽她說些感悟心得還是單純出于長輩關懷小輩随口問問,她便幹脆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我前兩日有個功課是跟了拙去後山挑水,我一直聽了拙說他一天可挑八桶水,但對這八桶水到底有多少卻是沒什麽概念的。結果,了拙帶着我去水房一看,那八個桶幾乎是寺裏三天的用水量吧?”
別提她那會乍一看見那八個大桶的震驚,生怕自己“挑完一桶水”的功課無法完成,整個天都快塌下來時,了拙拎了個相對袖珍些的鐵皮桶遞給她,給她指了指角落裏的那個米桶:“你裝滿這個就行。”
她剛松完一口氣,跟着了拙去後山水庫挑水時,又發現了這項功課的困難程度壓根不在把水裝滿,而是在如何減少水量于往返路程上的損耗。
一想起她那天來回拎了五趟水,了了就忍不住犯嘀咕:“你們後山挑水的這條路也太故意了,不用水泥路鋪平整就算了,還特意墊了條又窄又陡的。”到底是在為難誰呢?
只不過最後那半句話,她沒敢說出口,只能放在心裏稍稍腹诽。
“不故意找點苦吃,哪能分得清甜是怎麽滋味?”過雲将了了的茶杯滿上,舉例道:“本來你覺得抄經書已經夠累了,想着出去挑挑水不僅能看看寺外的風景,也不用再抄經書,是樁難得的美事。可真去挑了一天的水,我再讓你自己選,明日是抄書還是挑水,你會選什麽?”
那肯定……選抄書啊。
了了心中剛躍出這個答案,也就瞬間明白了過雲的意思——事要有比較,才知難易滋味。
可這麽淺顯的道理,在如今浮躁的人性社會化中,往往會被徹底忽略。
有了這一遭相談甚歡,過雲老祖便時常會讓了拙去喊了了吃茶點。
不一定是在竹樓,有時候也會在後山的小涼亭。小涼亭背靠着梵音寺的飛石瀑布,每次下完雨,山林中水量大漲,那個涼亭便是最涼快的地方。
她第一次去時,過雲老祖也叫了裴河宴作陪,師徒倆邊下棋邊閑談,壓根沒她什麽事。
了了聽了一會聽不懂,替兩人滿上茶水後,拿着塊糕點叫上了拙下了涼亭去石潭旁玩水。
酷暑之下,天氣已經逐漸變得炎熱。
她找了塊背光處的岩石,原想脫了鞋浸浸腳,感受感受石潭中的涼意。可擡起頭見裴河宴瞧來一眼,又覺得在一衆男僧面前戲水似乎有些不妥。
她尚在糾結時,了拙已經撲通一聲,跳進了潭水裏。
于是整個下午,她光顧着看了拙跟下餃子一樣把自己一次次反複地下入了石潭裏。
過雲和裴河宴一盤棋下完,領着了拙就先回去了。
裴河宴從涼亭上走下,倒不着急回寺裏吃晚齋,而是坐到了她旁邊的石面上,将她猶豫了一下午都沒能脫下的鞋襪除盡,放入了冰爽的潭水中。
太陽已有落山之勢,沒有陽光的溪谷,潭水更涼了一些。
了了被冰得忍不住冷嘶了兩聲,又貪涼地往潭邊挪了挪,把整個小腿都泡進了深潭之中。
第二回去時,裴河宴仍在。
過雲這次不和裴河宴下棋了,而是點了了了坐在棋盤上陪他玩五子棋。
他與裴河宴聊着佛雕上的事,下得心不在焉。了了也沒尊老愛幼的良好品德,該占便宜占便宜,贏了過雲四五回後,在兩人談話結束的最後一盤,慘敗到回了半天的神才徹底消化了自己輸得又快又慘烈的現實。
了了第三次去時,涼亭裏只有過雲一人。
了拙也沒來,陪着過雲的是覺悟最後收的關門弟子——了盡。
了了知道了盡和守墓人山神的關系,但還是第一次在寺裏見到他。兩廂似乎都是彼此知曉卻素未謀面,雖有些陌生卻不至于太生疏,見着面還能友好地互相問候兩句。
過雲正拈着一個糕點在品嘗,見她來,忙招呼着她坐下一起吃些。
他今日是想和了了聊壁畫的事,二十多天過去,他想知道的,想看見的俱已經差不多了。
“我今早剛從優昙法界回來。”過雲端起茶壺給她倒了杯茶:“去親眼瞧瞧你的畫,畫得如何。”
“《四方塔》這幅壁畫在年輕一衆的群體中确實很受歡迎,可不太适合《大慈恩寺》。”過雲看着她,問:“你覺得你現在會比你父親更優秀嗎?”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說會吧,過于狂妄,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負感。可說不會吧,又太缺乏自信和底氣,顯得過于中庸。
了了思忖再三:“我自然比不上我父親在壁畫上的天賦,我唯一的優勢可能是我還有時間慢慢學習,慢慢沉澱。”
“有時候選擇會比努力重要。”過雲抿了口茶,笑着問:“我要是讓你拿我最想要的東西和我交換這個機會,你願不願意?”
他幾乎明着指向了裴河宴,連虛與委蛇的僞裝都不屑披上。
了了沒立刻回答,她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手上的糕點,又喝了口茶,随即站起身微鞠了一躬就作勢要走:“您既然不認可我的能力,即便我交換了這個機會,我也把握不了它為我帶來的聲名和利益。”
她站起身,背脊挺得筆直:“我能接受您審視我,考驗我,度量我,因為您是裴河宴的師父。他尊重敬愛您,我就也會和他一樣,同等對待他珍視的人。”
她平時大多數時候都是乖巧無害的,收斂起自己的爪牙,即便是反擊也是用那毛茸茸的肉墊不輕不重地回以一擊。可這并不代表她遇到困境時,會無力撕碎那層牢籠,要被永遠困禁。
過雲不是會拿別人前程做交易的人,了了惱的是他的故意試探,而不是他剛才說的這些話。
她這一番連敲帶打,連一旁的了盡都聽呆了。他下意識看向過雲,生怕看到一場暴風雨的醞釀生成。
不過顯然,沒人在這件事情上認真。
過雲甚至對她如此敢說而相當滿意:“還以為你是個沒脾氣的,倒是我看走眼了。”
他點了點桌面,示意她坐下說話:“明天我給你放一天假,你陪他去買件衣服,總不能讓他脫下了袈裟,不着寸縷的跟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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