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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想歸想, 真要這麽做了了還是有些不敢。她的勇氣只能支撐到她不躲避裴河宴的目光,坦然迎視。
她當然知道裴河宴說的“辛苦”是指什麽, 有些事過去太久,她已經想不起來也不願意再想。
人類的軀體會在精神麻木時選擇性地抛棄一些較為痛苦的記憶,并且随着時間流逝,大腦也會日漸遺忘痛苦的程度,來粉飾太平。只有在某個時間或者某件物品觸發這段回憶時,才會本能地記起當時的痛徹心扉。
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潰爛的腐肉已被剔除,正在重新長出新的血肉。
他似乎是确認了她這話并沒有違心,稍稍後退了一些,問道:“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這說來就話長了,但她很樂意向裴河宴傾訴她這幾年都做了什麽。
她從連吟枝把箱匣留給她開始說起,說到她給董氏祠堂畫了一副《公主守城》圖,不僅因此聲名鵲起賺了不少小錢,還接到了普寧寺四方塔壁畫的訂單。否則, 他們還沒有這麽快遇到。
“如果不是接到普寧寺的壁畫,你原本是t想去做什麽?”裴河宴問。
其實沒有具體到下一步一定要做什麽, 就和她學期中途意外開始“打野”一樣,很多事的發生雖有跡可循,但難以預料也無法操控。
“老了留給我的文獻資料裏有一部分是他還沒來得及做完的,我想替他做完補錄, 然後編冊成書。”
這部分工作, 了了已經着手做了一半。只是現在工作繁忙,她實在騰不出時間來繼續編寫, 只能暫且擱置。
“倒是好想法。”裴河宴笑了笑,沒和了了說, 她的這個想法與他不謀而合。只是寫書編纂的事對他而言有些難,他嘗試了幾次,都半途而廢:“有需要可以找我,我這裏這些年也留了不少底稿,估計你能用上。”
“好。”了了沒跟他客氣,爽快答應。
她說着說着,已經坐在了木板上。
了無還沒來時,裴河宴一個人獨居在這,除工作以外的時間他幾乎都是在這裏度過的。重回島的冬天因海風的原因,潮濕陰冷,連地板夾縫中都在冒着冷氣。
重鋪地暖太過奢侈,他便折中鋪了厚厚的地毯。因腳感舒适,幾個春秋下來,他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即便已經開春,甚至即将入夏,他也只是将厚地毯換成了短絨,鋪設的範圍也從卧室、客廳縮小到了閱讀角的這個躺椅下。
所以當了了坐在地板上時,即使裴河宴留意到了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将披蓋在自己膝上的薄毯蓋到了她的腿上。
了了接受得很自然,她甚至在他坐起身,做掀起毛毯的個動作時就猜到了他想幹什麽,自覺地擡起了手,方便他給自己蓋到腿上。
她這坦然接受的模樣,頗有些自持可愛的小驕傲,倒逗得裴河宴一笑。
她小時候便這樣,知道自己撒嬌有用,有所求時便無辜又可憐地看着他。她那雙眼睛應該是更像連吟枝一些,只不過連吟枝的眼神太鋒利,即便是毫無攻擊性的眼型長在她臉上也變得野心勃勃。
不像他的了了,眼睛看上去總是濕潤有光澤,閃閃發亮。
他忽然怕今晚結束得太早,意猶未盡,即便看出她有些說累了,仍是不急不緩地又抛出了一個話頭:“如果你想做的事全都做完了,可你什麽也沒有收獲,你有考慮過接下來的人生再去做些什麽嗎?”
了了認真地想了想,說:“想做的事做完,那就什麽都不做了。我算過我的資産,算過通脹,就算我無所事事,只要不心血來潮去搞投資,不被騙財騙色,活到八十歲應該沒什麽問題。”
活到八十也太夠夠了,再老些她可能都不愛照鏡子了。
她甚至還考慮過,肺癌這個病會不會基因遺傳,但追溯了一下祖上,沒聽了致生說起過她哪位祖宗是肺癌過世的,也就老了比較倒黴,給攤上了。
一聊到躺平,了了就格外興致勃勃:“我真給自己算過,三十五歲我怎麽也該退休了,不然錢花不完。”
她物欲不高,頂多喜歡绫羅綢緞,金銀玉石。不過玉石也算是中國人的頂級奢侈品了,翡翠上不封頂,和田玉也是好料難遇,價值不菲。
她嘴上說着她不缺錢,可真要買一個自己瞧得上的,想三十五歲退休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裴河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會神情振奮,一會又精神萎靡的,他屈指輕彈了一記她的腦門:“這些話可別在外面說,容易被人惦記上。”
了了摸了摸額頭,一臉被看扁了不甘:“我看上去有這麽蠢嗎?”
“那可說不準。”他嘴上這麽說着,唇角卻微微彎起。
她怎麽會笨呢?
出門在外知道要錢貨兩訖,絕不平白受人恩惠。
畢業後就敢四處游歷,有膽有識。不說這期間有沒有吃過虧,又吃過多少教訓,但警惕和小心肯定是不少的。
他垂眸看着了了,原本想問她,那你沒考慮過要戀愛結婚嗎?
話都到了嘴邊,呼之欲出之際,他卻選擇咽了回去。
他了解了了。她不是一棵大樹倒下就要立刻另尋生機的寄生物,她是生長在陽光下能自給自足的小樹苗,陽光和風雨都是她成長的養分,她不需要依靠誰才能活下去。
即便他真的問了,她也會回答他:如果是你,那我考慮一下。
說完,一定會露出十分捉弄的笑,半分認真半分玩笑。
最後無所适從的人,只會是他。
——
也許是睡前和裴河宴的這一談,令了了有一種回到了浮屠王塔時的熟悉感,搬到禪居小院的第一晚她睡得無比香甜。鬧鐘響了三遍,她才從睡夢中驚醒,飛奔着去洗漱。
客廳裏,了拙邊打坐邊等了了。
見她一出來就風風火火地趕着出門,了拙連忙叫住她:“小師兄。”
了了嘴裏還叼着沒拆封的小面包,忽被叫住,還四處找了一下聲音的來源。
了拙收拾好蒲團站起,将香插裏的線香撚滅,這才拎着他的僧包朝了了走來:“廚房有還熱着的饅頭和玉米,小師兄想吃哪個?我去給你端過來。”
了了看了眼時間,時間還夠,但第一天開工,她想早點過去。
了拙瞧出她的糾結,幹脆替她決定:“那我去拿玉米吧,小師兄可以拿着路上吃。”
他這麽不慌不忙的,了了終于想起,了拙和她是同路的,應該是一早起來就在等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吶吶地問:“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沒有啊。”了拙把玉米遞給她,又貼心地裝了一包紙巾:“小師叔說你不會早起的,讓我先忙自己的,忙完回來再接你剛剛好。”
他笑得沒心沒肺,一點不覺得這句話哪裏有問題。
了了老臉一紅,全是被看穿的窘迫:“我也沒有很晚起吧……”
她在玄關換了鞋,把水壺背包一股腦全挂身上,空出一只手去拎工具箱。手還沒挨着箱柄,了拙先她一步拎了過來,并提醒:“小僧一天拎八桶水。”
行行行,你厲害,不跟你搶。
兩人出了門,步行去優昙法界。
了了邊啃玉米邊問道:“了無呢,哪去了?”
“小師兄,了無五點就去雲來峰上早課了,吃過午膳才會回來。”
五點……可真早啊!不過好像還沒在梵音寺時起得早。
“那你們小師叔呢?”
“小師叔今天也去了,但小師叔吃過早飯就會去法界。”他說完,不等了了問,自己便坦白道:“小僧也是。”
好吧,一屋子就她最清閑。
“尼姑庵也是這個作息嗎?”了了問。
她的好奇令了拙想了半天,想得面紅耳赤也沒能答上來:“小師叔,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不問點我知道的吧。”
了了被他的緊張逗笑,雖然她和了拙相處不多,但了無和了拙的個性還是挺分明的,一個是一米八大高個的傻憨憨,做事只圖一個做了,但不管死活;一個是做什麽事都一本正經井井有條,講究有理有據,盡量完美的現實主義派,實在都可愛的緊。
她忽然想到裴河宴,他倒不太好總結,有時候過于較真,有時候又态度散漫,委實有些難以捉摸。
——
覺悟突然要來這件事,令裴河宴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他輕輕摩挲着左手指腹上的紗布,擡眸望着剛立好骨,塑了兩遍泥的佛像。
佛像塑到第二層,各部位已經大致完善,接下來便是細節填充,再做刻畫。
他右手沾滿了細泥,長時間的停頓令手指上的泥巴有些幹燥,附在皮膚表面有很輕微的幹裂感,像極了寒冬時缺水和寒冷造成的皲裂。
他沒了心思捏像,幹脆作罷。起身到一旁的水盆旁,将手一點點洗幹淨。
電話裏,他有問過覺悟,是什麽事需要他匆忙到訪。
覺悟避而不談,更不提是公事私事,只約了他明天的時間。不難猜測,這事是沖他來的。
他想起了無昨晚開始的別扭和異樣,反複琢磨了一遍,心裏大概有了點譜。
——
了了這一開工,就忙了三天。
周日本是她的休息日,但她排算了一下壁畫工期,若是想時間有所富餘,好應對一些突發情況,她只能辛苦一點,周日也去上工。
了拙倒是沒什麽怨言,早上做完功課和她一起去法界上班。她幾點下班他就跟着幾點回來,任勞任怨,不愧是一天提八桶水的大力僧。
不過這兩天有點奇怪,她雖然早出晚歸,但小院裏的低氣壓她還是感受到了。包t括裴河宴,她好像很久都沒看見他了。
想到這,她問了拙:“你這兩天有看見你小師叔嗎?”
了拙也老實,了了問起,他便如實回答:“小師叔犯了戒,受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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