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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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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裴河宴雖然不太在乎人情世故, 對社交往來也不熱衷,但并不是遲鈍不知。相反, 因為他工作的特性,他很擅長去分析細微的表情,揣摩情緒。

    他可以很敏銳地感知到她的心情。這一點,了了很早就發現了。

    她沒想否認,只是斟酌着該怎麽回複比較好。

    就憑他上次的表現和處理反應,她有點脾氣也挺正常吧?

    她不想顯得自己小氣計較,并且考慮到她的脾氣由來也有些站不住腳,思忖再三後,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自暴自棄地丢了手機,卷上被子睡覺。

    也不怪她束手束腳,主要還是因為了了摸不透裴河宴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們都是成年人,早過了今天說喜歡,明天在一起, 後天就分手的不成熟時期。她是這樣,那裴河宴更是。

    了了知道, 他一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顧慮和思量。這一點若是無法解決,任她再主動再努力也無濟于事,只是給彼此平添煩惱罷了。

    ——

    她睡着了,裴河宴卻沒睡。

    手機屏幕熄了數次, 直到零點, 他終于不再等。起身走到書房,揿亮臺燈, 把用濕巾覆着的細泥拿出來取用。

    捏小像不需要繪粉本,胎泥在他手中就如天工造物, 輕而易舉。

    塑出雛形後,他取了壓光的工具,一點點将輪廓雕琢出來。

    他的心不靜。

    和了了從梵音寺回來後,便一直紛亂如麻。即便睡着,也是夜深覺淺。根根煩思如剝繭成絲,彙織成一片細密的網,将他從頭到腳籠罩得嚴嚴實實。

    無宴沒能成佛,因為對啻蠻妄動情思。

    拂宴亦沒能成佛。他心動不自知,既違了佛願又虧欠了昭和,悔恨終生。

    師父的那一句“你還想入我佛門嗎”猶在耳邊,他忽然懂了為什麽說他業力未清,塵緣未了,不得歸入寺中名牒,而是只能作為俗家弟子行走在外。

    可遇見了了,是注定好了的嗎?

    佛祖是将了了作為考驗他是否能堪破紅塵的試金石?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手中的壓光工具忽然打滑,本有些鈍的錐體卻因用力過度,戳掠過正在雕琢的眼睛,刺破了他的指腹。

    裴河宴還沒感覺到疼,鮮血已經湧出,順着他的掌心滴落在桌面上,很快彙成了一小股,将桌上備用的細泥徹底污染。

    他看着面容損毀的泥像,第一反應竟然是慶幸他捏的不是了了。

    了無起夜去衛生間,開門出來時,遠遠看見書房裏還亮着一盞臺燈。他揉了揉眼睛,邊打哈欠邊看了過去。見是裴河宴,他還有些詫異。

    “小師叔,你怎麽還沒睡?”說罷,了無腳尖一轉就要過去。

    裴河宴放下工具,面無波瀾地抽了張紙巾将桌上的血跡擦幹:“茶喝多了有些清醒,坐會就去睡了。”他不慌不忙,似随口問道:“你起來做什麽?”

    了無有問必答:“上廁所來着。”

    裴河宴:“那你還不快去?”

    了無往書房走的腳步一頓,小腹處的壓力竟在這句話後隐隐有了提升和突破,他夾着腿,慌不擇路:“哎呦,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了無一走,裴河宴收拾了桌面和泥像,簡單處理過傷口,便回了房間。

    夜深了,先睡吧。

    ——

    周四傍晚,了了直接從普寧寺游步道的停車場出發,去重回島。

    途徑昨晚的餐廳時,她特意進去打包了幾份和尚能吃的甜品,帶給了無和了拙。

    這次來重回島碼頭接她的,仍舊是了無。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了無看上去憂心忡忡的,即便知道了了特意給他買了小甜品,他也只是當下歡喜了片刻,随即又擰着眉頭,苦大仇深。

    “這是怎麽了?”了了問道。

    了無撅着嘴,語氣低落:“我昨晚起夜把小師叔吓着了,小師叔的手上割了好長好深的一道口子。”

    他邊說邊比劃,形容之慘烈,令了了聽了都忍不住皺眉:“這麽長的傷口?”

    了無自責地點了點頭t:“我今早去收拾垃圾桶,發現裏頭丢了好多沾滿血的紙巾,真不知道這傷口劃的得有多深才能流這麽多血!”

    “那處理了嗎?”

    “處理了。”還是他親手包的,那叫一個密不透風,全方面防護!

    兩人說話間,車已啓動。車輛過了減速帶後,逐漸疾行。

    司機先把了了送到目的地,了無幫她把工具箱提下車後,又重新回到了車上:“小師兄你先進去收拾下行李吧,我得去一趟隐食齋打包齋飯。小師叔傷了手,這兩天都沒法給我們做飯吃了。”

    許是聽見了院子裏停車的動靜,裴河宴握着一卷書走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了無誇張地渲染他如何失血過多,受傷嚴重後,了了看裴河宴的面色似乎都比平時蒼白了一些。

    “來了?”他迎上來,十分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工具箱,和她并肩往院裏走。

    了了特意落後兩步,去找他手上的傷口:“了無說你劃傷了手,要緊嗎?”

    裴河宴看了眼包紮過度的左手,無奈道:“不要緊,是了無太緊張了。”

    “他很自責。”

    “跟他沒有關系。”裴河宴說着,垂眸看了她一眼。

    這個眼神,就很微妙。

    了了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總覺得他這一眼意有所指般。但……不至于吧,她不就是沒回消息嗎?

    她幹脆移開目光,不與他對視:“我在昨晚的餐廳打包了幾份甜品,可以待會飯後吃……廚房在哪?”

    了了跟着裴河宴進屋,換過鞋,用眼神找了找廚房。

    “需要放冰箱是嗎?”他把工具箱放下,伸手去接她拎着的紙袋:“給我吧。”

    他伸出手時,了了終于看清了他包紮過的傷口。紗布在左手的大拇指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看上去笨拙又愚鈍。一看就是了無的手筆。

    紗布上隐隐透出了些血跡,似乎是傷口并沒有止住血,還在絲絲縷縷地往外滲。

    她遞了一半的紙袋很迅速地撤了回來:“告訴我在哪吧,我去放。”

    走幾步路的事,裴河宴也不想在小事上和她僵持,幹脆帶着她去廚房熟悉一下。

    放好甜品,他順口把淨水器飲水機以及一些常用的廚器設備給她做了使用講解。包括一些公用設施裏,茶葉儲放在哪,她的專用杯子是哪個,書房裏有哪些是她可以随意取用的。

    令了了意外的是,她的專用茶杯居然還是那一盞鵝黃色的汝窯茶杯。這是她在浮屠王塔時用過的,不曾想他不僅保留到現在,還帶了過來。

    裴河宴見了了沒跟上來,回頭找時,她仍在茶室。

    她的目光落在那盞汝窯茶杯上,久久才問:“它是我之前用過的那個茶杯吧?”

    了了伸手,将倒扣在茶盤上的茶杯拿起,用指腹輕輕地摸了摸杯底。

    她記得,有一次茶太燙,她拿時不小心,用指腹捏着杯口,結果燙了手又不敢丢下茶杯。是他發現,一把奪過杯盞,重重地丢在了茶盤上。杯底磕着茶盤凸起的邊角,幾乎蹭掉了一層底砂。

    如今她摩挲着,仍是和當初一樣微微粗粝的手感。

    不用他回答,了了也能确定這就是她的茶杯。

    她拿着茶杯看向了他,他似乎并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對她而言會令她的內心産生多大的波瀾。它幾乎動搖了她且走且看的想法,想不顧一切地逼問他,強迫他,非要他點頭為止。

    然而這樣的沖動不過一瞬,她很快冷靜下來,将茶杯依樣放回原處:“你留着它這麽久?”

    裴河宴還以為她是不喜歡,聞言,回道:“原先以為不會再見,已經收了起來。正好這次回去,想着你會用到,就帶了過來。”

    了了點點頭,也是。

    這個茶杯不便宜,按他們出家人節儉樸實的作風,怎麽也不會随意丢棄一件沒有損壞的器具,收起來确實是他的作風。更何況,他自己就是匠人,當初了了不愛惜書籍就被他引經據典告誡了一番,更別提茶盞這類他的喜愛用物。

    只要是手工做的,就有匠魂。花了足夠多心思和時間的東西,都值得被好好對待。

    “你放心,我不會多想。”了了随意看了看。

    上回來時,主要是看看她的房間有無缺漏,好及時補足。裴河宴沒有帶她熟悉其他區域的意思,她也有一種涉過安全邊界的局促感,只想着走個過場就趕緊結束。

    可或許是有過在酒店同住一間房的經歷,又或許是在梵音寺時幾乎捅破了窗戶紙,她如今已經變得無所畏懼,左右是這樣了,接受起來反而意外容易。

    裴河宴皺了皺眉,他不是很喜歡了了用這樣的語氣,說這種類似退讓妥協的話。他只是還沒想清楚,需要一點時間去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這對他而言并不簡單。

    他不僅要割裂過去,抹掉自己二十多年的信仰與堅持,還要接納一個嶄新的世界。也許,現實情況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棘手,可要做這個選擇,無疑是将他抽筋吸髓,挫骨揚灰。

    他不想把風險轉嫁給了了,也不願意對命運示弱。

    但同時,他也知道,他必須盡快和了了聊一聊。

    想到酒店,了了四處瞧了瞧,确認屋內沒人,她才問道:“了無知道他上次給我們定了同一間房嗎?”

    剛拎着保溫餐盒進來的了無,瞬間凝固。

    他渾身僵硬地眨了下眼,一動不敢動。

    啥玩意?他只定了一間房嗎?

    還沒等他摸出手機确認一下,茶室內,裴河宴回答:“他應該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了無:“……”

    怎麽,要是他知道了,他兩還想滅口嘛!

    不行,他得趕緊告訴他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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