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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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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有酒的話, 又不是不能喝。”她說這話時,語氣有些小嘲弄, 大有內涵他這沒酒的意思。

    裴河宴确認,她現在有點鬧脾氣,而且是和他。

    他沒再給了了倒陳皮茶,而是另外拿了個杯子,給她沖了杯袋裝的奶粉。

    “誰跟你說這裏沒有酒的?”他把牛奶端給她時,用手背碰了下杯子,感受溫度。保溫瓶裏的水溫對于泡茶是有點低了,但泡牛奶卻剛剛好。

    他收回手,把剩下的那一淺盞陳皮水全倒進了自己的杯子裏,随即擡起眼,很認真地告訴她:“但是你還沒長大,現在不能喝酒。”

    了了撅了撅嘴,沒反駁。

    好像作為小朋友,要守的規矩就會多一些。而成年人, 不但不用遵守規則,就連故意違反是, 都能提前給自己找到完美的借口。

    她有些不滿,故意找茬:“你們不應該要戒酒色嗎,為什麽能喝酒?”

    裴河宴看了她一眼,回答:“戒的本質是因為貪, 太貪會損害到健康或者利益, 所以才需要戒。人既然不貪,自然會平衡自己的需求, 那又為什麽要戒呢?”

    他喝了口陳皮水,這兩瓣陳皮沖泡過太多次, 味道已經有些淡了。他奢口欲,一向喜歡濃茶提神。來了南啻遺址後,因條件受限,在品茶的樂趣上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了妥協。但類似這麽寡淡的味道,他還是有些習慣不了。

    他轉身,從身後的木架上挑了個茶葉罐子,選了最苦的一味茶,開始沖泡。

    啊?是這樣的嗎?

    了了陷入了迷茫:“可書裏不是這麽說的呀。”

    她瞬間忘了自己剛才還因為他的冷漠和毫無回應在生氣,拿出了辯論的架勢,和他掰扯了一番她前幾日在經書中領悟的道理。

    她甚至還記得書名和書籍擺放的位置,提起裙擺,踩着木梯子去書架上夠着了書,翻給小師父看。

    茶水沖泡出的茶香蓋過了漸漸燃盡的沉香味,那甘洌的味道像開在幽谷中的雪蓮花,有清澈又十分馥郁的芳香,勾得了了險些分了神。

    她舔了舔嘴唇,決定等會得嘗嘗。

    裴河宴看了眼她手裏的經書,順手接過,叩在了書桌上:“你前幾日不是好奇,高僧們都是怎麽辯經的嗎?”

    他似乎是笑了笑,眼神頗有深意。

    了了立刻領悟了他這句話裏的意思,重新坐下來,看着他醒茶:“就是我們剛剛這樣?”

    “類似。”他提腕,拎起茶杯,壓着碗蓋,将初茶倒入茶盤內,再次斟滿:“方丈們會更優雅一些,起碼不會像你這樣,現場翻書。”

    又被打趣了的了了,連氣都懶得生了,她守着茶盤,等着開茶了,立刻把自己的小杯子遞了上去。本還以為會被小師父拒絕,不料,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給她斟了半盞。

    她低頭輕輕地吹着茶沫,等溫度涼了一些,她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大口。

    這一口下去,她含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滿眼控訴地看着他。

    裴河宴忍不住失笑,起初還挺克制地壓了壓,直到她整張臉都被苦地皺成了一團,又死活咽不下去時,終于低笑出聲。

    那笑聲,低低沉沉的,像能引發胸腔共振,令了了心口癢癢的,像誰往她心尖上紮了個繩結,裏頭的風四處流竄,而外頭卻密不透風。

    就在她準備眼一閉腿一蹬,死活先把嘴裏的茶t咽下去時,裴河宴遞來了一口小茶壺,湊到她嘴邊:“吐出來吧。”

    了了忙不疊吐掉了茶水,還馬上喝了半杯的牛奶壓味。等嘴裏的苦澀被奶味漸漸覆蓋,她捂着肚子打了個飽嗝。

    這下是真的喝飽了。

    “這什麽東西啊?這麽苦。”她皺着臉抱怨。

    但了了也只能抱怨抱怨,杯子是她自己主動遞過去的,小師父沒邀請她品嘗;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也是她,小師父早早給她泡了牛奶,是她自己不喝,非要眼饞。

    她有苦說不出,一臉吃了黃連的滄桑感。

    裴河宴:“可能是苦丁。”

    苦丁茶的苦香有一種自讨苦吃的味道,他平時也不太愛喝。

    了了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先替他苦得龇牙咧嘴。

    這一下,什麽告別的傷感,什麽毫無回應的單向感動,紛紛的,全沒了。

    她杵着下巴,生無可戀地用牛奶陪他喝完了苦丁茶,準備告辭回家。

    她抱起匣子,從蒲團上跪坐起身:“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啦。”

    “稍等。”裴河宴叫住她,他拿出一個裝文房四寶的匣子遞給她:“這是你的筆和硯臺,我多放了幾支新的毛筆給你備用,裏面還有足夠的墨條,你回去後,如果有時間可以跟了先生一起練練字。”

    他坐起身,把自己謄寫的書單,對稱折好一并放入匣子裏,交給她:“書太沉了,我就給你列了書單。你要是買不到,就交給了先生,他知道哪裏有。”

    了了看着他那手隽逸的字,眼眶一下子紅了:“怎麽我也有禮物啊?”

    話落,她偷偷瞥了眼桌上的竹葉糕,心虛極了——兩廂一對比,顯得她也太沒誠意了一點。

    然而,裴河宴為她裝的行囊似乎還不止這些。

    他起身,将香壇旁已供放了許久的佛骨念珠,再一次遞給了她。他沒說別的,只是撩開了他的寬袖,露出了和小葉紫檀佩戴在一起的那根黃金手鏈。

    手鏈有些細,還墜着一顆沒有鈴舌的鈴铛。

    它本身傳遞不出聲音,可和他的紫檀念珠一起,它也有了擠擠囔囔,活動的聲音。

    了了再一次看見這條手鏈時,愣了一下。

    她忘了是哪一年……可能是生日,也可能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但它應該是一個禮物,可惜,她已經不記得是誰送給她的了。只知道自她有記憶起,這條手鏈就一直戴在她的手腕上,形影不離。

    當初了致生遭遇沙塵暴失聯,她病急亂投醫,拿這個當作卦金抵給了裴河宴。雖然後來再想起時,會有一絲絲的後悔,可交易出去的東西就是不再屬于她了。

    即使裴河宴執意送回,她也是不會要的。

    如今,他佩戴在手腕上,像是有所交代地告訴她:他收下了,并且會好好對待。

    這對了了而言,才是最尊重的處理。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他為什麽那麽堅持地要把他的佛骨念珠送給她。因為有些東西,從它取下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不能戴回去了。

    這一次,她沒再故作矯情地婉拒,而是伸出手,把手腕交給了他。

    裴河宴有些意外,但不用多費口舌,總是好的。他垂眸看了了了一眼,随後皺了皺眉,似乎是不知該怎麽給她佩戴。他琢磨了一下,半蹲下來,握住她的手腕牽到合适的高度,把念珠一圈一圈纏到了她的腕上。

    女孩的手腕纖細,佛珠戴在她的手上,硬朗得有些突兀,像套了幾圈厚重的手鍘,有十分違和的喜感。

    他看着看着笑起來,專注地将佛骨念珠上的流蘇和背雲整理好。

    小師父生得很好看,和同年齡的男孩不一樣。

    許是從小在寺廟裏長大的原因,他身上有淡泊名利的清冷感,仿佛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也無所畏懼。就好像他來這人間,只是為了走一趟,至于壽數如何,就和他香壇裏敷衍了事的殘香一樣,不過是一個計數工具而已。

    可真實相處下來,了了又覺得,他是神佛派遣下凡的使者。既有吸納人間煙火的能力,也有指引衆生自渡的修養。

    他會貪懶偷睡,敷衍了事,但也能在她心境迷茫時,給予恰到好處的觀點令她自悟;他甚至還會打着“讓她整理書籍學會編目”的旗號,巧立名目地讓她心甘情願地替他整理好書架。

    了了早就懷疑過,他是故意騙自己來整理書架的,但苦于沒有實際證據。直到那一天,他不在王塔,了了替他收拾桌面時,看到了他貼在桌屜上的那張便利貼。

    便利貼上寫着“每日打坐,焚香計時”;“早課誦經或抄經,以正心念”以及“整理書架,掃塵編目”,而這張便利貼是早在兩個月前就寫下的。也就是說,整理書架這件事,小師父偷懶了數月,直到她這個倒黴蛋親自送上門,供他差遣,還美名其曰“給她一個學會承擔錯誤,敢于負責的人生第一課”。

    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享別人的香火添自己的壽,算是被裴河宴玩得明明白白的。

    但就是這樣有血有肉,有無傷大雅的小聰明,也有無關緊要的小缺點的裴河宴,她卻越來越喜歡。

    他不是高高站在神壇上的,而是就在她面前觸手可及的。

    不論他有意無意,他确實在她人生的一個路口上,指引了一個方向。

    了了不敢問,她離開以後,還能不能繼續和他保持聯系,哪怕只是書信來往也沒有關系;也不敢問,他們以後會不會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她有預感,這些全是不合時宜的奢望。她不該和裴河宴,有超脫現實規律的聯系。

    即使她強求,在她不斷成長的過程中,也會和他漸行漸遠。他像是永遠封存在壁畫裏的人,一旦走出這裏,便會失去所有的生命力。

    而她,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走回這裏。

    了了默默紅了眼眶,她視野裏,他俊挺的眉眼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她咬住下唇,想把眼淚憋回去,但越努力,情緒積攢得就越滿。

    她終于忍不住,飛快地擡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裴河宴也是剛發現她哭了,他沒太驚訝,只是輕輕握了一下纏在她腕上的佛骨念珠,像是和它做了最後的道別。

    他并沒有立刻站起身,而是保持着與她平視的姿勢,微笑着叮囑:“了了,快點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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