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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了致生正在把筆記本按順序一一裝箱, 離職過渡階段,他除了要将手頭的工作做好收尾與交接外, 便沒有其他的工作內容了。
今天趁了了不在宿舍,他搬出箱子,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
他的衣物并不多,最占內存的,只有這些他花費數年親手摘錄的工作筆記。
在千佛石窟做了這麽多年的修複工作,他大部分時間已經不是一個畫家,而是修複師。
他每日重複着機械的清理、縫補和修複工作,甚至在很多時候,他還得撸起袖子,拿起鐵鍬,一遍遍地鏟清積沙,像一個十分廉價的勞動力。
但在這,夜晚的時間,是全部獨屬于他的。他會将白天裏處理過的壁畫元素一一提取出來, 揣摩、學習、刻畫。
不知疲倦,樂不思蜀。
可惜, 這樣的時光,已經到此為止了。
——
走廊裏,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最後緩緩停在了了致生的宿舍門外。
他似有所覺, 擡起頭,望向門口。
片刻後, 房門打開。不出他所料,門外站着的是跑了一路氣喘籲籲的了了。
了致生回頭看了眼行李箱, 沒再做徒勞的遮掩。他對了了招了招手,等她走近後,從她的布袋子裏拿出那瓶只剩幾口的礦泉水,擰開了遞給她:“我又不會丢下你,你這麽着急地跑回來,是打算興師問罪?”
了了嗓子幹到快冒煙了,她接過水喝得一幹二淨後,才勉強把氣喘勻:“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告訴你什麽?”了致生把瓶蓋擰回去時,握着瓶身,輕捏了捏。瓶身上還殘留着一點為數不多的涼意,他心中有了掂量,直言道:“你的小師父告訴你的吧?”
了了還沒開始出賣裴河宴,就被了致生猜到了始作俑者。她有那麽一瞬間沒管理好自己詫異的表情,等看見老了跟個狐貍似的,笑得賊眉鼠眼,她這一路上積攢下來的怒意和不解,頃刻間散了大半。
她直接坐在了下鋪的床沿上,雙手環胸,興師問罪道:“這麽大的決定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
了致生納悶:“不是你自己說願意以後跟着我一起生活的?”
了了站着時還算有些高挑,坐下後,幾乎是全程擡起頭仰視着了致生,簡直氣勢全無。她覺得不對勁,四下看了看,擡起下巴要求他:“你去搬個椅子,坐下說話。”
了致生無奈,依言照做。
他一坐下,重新找回狀态和氣勢的了了,接着質問道:“我答應跟你一起生活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你不要轉移話題,避重就輕啊。”
了致生冤枉極了:“是你先答應的以後要跟我一起生活,那我是不是得為你的這個決定做些打算?”
“你的打算就是辭職?”了了聲線拔高,不敢置信:“你不是喜歡做壁畫修複嘛?為什麽要為了我放棄呢?我說過我可以寄宿的,我能照顧好自己,你怎麽就不信我呢?”
他看着眼前這個跟刺猬一樣,豎起全身尖刺的女孩,心軟得一塌糊塗。
了了這個小孩,在感情上其實很淡漠。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喜歡,或者說,她不喜歡任何人,尤其是他這個父親。而她在表達自己的不喜歡時,做的最多的就是漠視。
她聽話的在每一個烈日炎炎的正午,穿過小半片戈壁沙漠,來給他送午飯;她也從不會計較,他的每個深夜,都在忙碌工作,無暇陪她;就連他偶爾試圖給她灌輸壁畫修複的必要性以及文化傳承的重要性時,她也會認真地傾聽,尊重他的演講。
但了致生知道,她表面的乖順其實就是敷衍。
“我不是不相信你。”了致生從煙盒裏抽了根煙,叼在嘴裏,但并未點燃。好像做這個動作,只是為了緩解一卡他的緊張或不安。
他又從錢夾裏拿出一張被疊了很多道折子的白紙,小心地展開,遞給她看——那是她畫的,南啻的圖騰。
“我和你母親的婚姻之所以會失敗,大部分原因在我。我缺少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和處理問題的能力,是你讓我開始反省我這些年的失敗和失責。”他眯了下眼睛,繼續說道:“有天早上,我從地上撿到了這張圖畫。它沒什麽特殊的意義,也沒有畫得驚為天人,但你給了我一個訊息,你在試圖理解我,支持我。”
了致生似乎忘了嘴裏的煙并沒有點燃,咬了一口後,覺得寡然無味,随手夾在了指間。他凝視着了了,良久,才積攢了足夠多的勇氣向她承認:“對不起,這些年都是爸爸做得不好,我向你道歉。是我的逃避,才造成了你媽媽的悲劇。”
了了沉默。
她确實埋怨過了致生,在某種程度上,她十分共情連吟枝。她嫁給這個男人,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雖然,問題并不僅出在了致生的身上,但她仍是覺得,老了的行為是推動這一切悲劇的根本原因。
也是他們,讓她對婚姻的殘酷有無比清晰的認知和抵觸。
“當然,我欠你媽媽的更多。”了致生不是不能低頭,只是還從未嘗試過低頭。但了了的沉默,還是令他有些手足無措,“我是這麽想的。”
他不安地搓了搓手,看着了了說道:“我和你媽離婚,我會盡可能的在經濟上補償她,起碼讓她以後不至于為了錢發愁。但這些錢都給她了,養你也需要錢,這份工作的薪資已經不足以給你提供優渥的生活,這是我想回京栖的其中一個原因。”
“其次,我離婚後不打算再婚了,我這樣的人不适合組建家庭。所以在這方面,你也可以完全放心,我不會突然哪一天給你找個後媽回來。最後,也是我做這個決定最重要的考慮,我想彌補遺憾,想陪你長大,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比起愛好,夢想,你更重要一些。”他說完,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自嘲地笑了笑:“我當初追你媽那會,都沒說過這麽肉麻的話。”
他話音剛落,了了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
了致生愣了一下,直到腰側,她的手臂收緊,他才低下頭,揉了揉了了的腦袋:“沒事的,爸爸會照顧好你的。”
青春期雖然短暫,可它卻有着最漫長的疼痛。他不敢預料,沒有他的陪伴和照顧,了了會經歷什麽。他也不想看到,她這麽清澈的花田裏會滋生出漫天的陰霾和黴霜。
不希望她沒人庇護,更不希望她在最該被保護的年紀去品嘗那些完全沒必要吃的苦。
——
在父女倆關起門來深聊過後,了致生離職這事,在了家終于達成了統一意見。
了了哭得眼睛紅通通的,晚上吃飯都不敢出門,破天荒的,讓老了打了飯給她帶回來吃。
她一邊吃着一邊還不忘操心了致生回去後的就業問題:“你這把年紀了,回去後還能找到工作嗎?”
了致生叼着煙,吊兒郎當的:“你這不開玩笑嗎?找工作還不簡單,你放心,你跟着我,我高低不能讓你吃鹹菜饅頭。我天天吃榨菜包豆腐乳,我都得供着你吃肉。”
了了聞言,撇了撇嘴:“你現在說得這麽大義凜然,還不是t因為你愛吃榨菜包和豆腐乳,你少蒙我。”
了致生笑了笑,不說話。
了了用勺子把最後一口飯挖幹淨,垂着眼睛盯着飯盒,沒敢擡頭和了致生對視:“那我們什麽時候走啊?”她低聲問道。
“後天吧。”了致生望着窗外的那輪弦月,說:“後天一早就走。”
——
基地的各位同僚給了致生辦了餞行宴,也許是老了的人緣真不錯,又也許是大家都饞了,餞行宴上,廚師弄來一個烤架,直接烤上了一只整羊。
饞得了了一晚上,光顧着盯住羊腿了。
至于裴河宴,他并沒有出現。
想來也是,這餞行宴上大葷大素的,還擱滿了酒瓶,實在不适合小師父這樣滿嘴吾佛的清修者來。
餞行宴就設在員工宿舍樓下,誰家有條件的就搬個桌子,沒條件的湊個凳子,拼拼湊湊的就把十幾人用的大餐桌給備出來了。
今晚月明星稀,連銀河都隐約可見。
了了叼着大羊腿,邊吃邊看,既看滿頭的星河,也看這人間的熱鬧。可看着看着,她的視線就忍不住往月光下的浮屠王塔上飄。
今晚的王塔和那一晚一樣。
那是了致生失聯回來的第一晚,她趴在窗前,看着風吹散了沙塵,月光清晰地落在塔尖。塔尖上的那顆頂珠明亮得像是觀音法界裏的優昙。
一朝花開,佛光普照。
小師父現在在幹什麽呢?
他有些懶,可能半倚着書桌,在看書。
了了剛想到這,又立刻推翻:這個時間看書,還是太勤快些,不像他。
那應該是在假裝打坐!
小師父一直有一項本事,看得了了是既羨慕又脖子酸的……他經常盤膝坐着,低着頭就睡着了。這種入睡的本事,在她認識的人裏完全找不出第二個。
她想着想着,難過起來。
她想跟他告個別。
這個心願太強烈,她沒猶豫多久,啃完了手裏的大棒骨後,一抹嘴,就去找了致生知會了一聲。
了致生已經喝得半醉,理智上擔心她的安危,可嘴卻沒管住:“行,你去吧,要是不讓你去,今晚估計能把我的頭發都揪光。”
了了心虛地嘀咕了一句“哪有”,轉身便雀躍地蹦跳着離開。
了致生還有一句話沒講完,只能揚聲追着她的背影,一個勁地叮囑:“注意安全,回來讓他送你。”
——
浮屠王塔下,裴河宴已經站了許久。
他掌心裏來回掂着三枚硬幣,目光沉沉地望着遠處燈光亮起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他掌心一攏,凝神看去——遠處,一道還不及他胸口高的人影,蹦蹦跳跳地正向他走來。
他勾了勾唇,無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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