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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師尊想把兔兔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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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想把兔兔藏起來

    衛青檀回去時, 天榜大典已臨近尾聲。

    兩個師兄都發現他不見了,要不是林染一直苦苦阻攔,早就提前下了高臺。

    原本就缺了少祭官和衛青檀, 要是連前兩甲都提前離場了, 一下缺了一大半,只怕要引起騷動。

    到時候丢盡顏面的, 還是雲陵仙府。身為仙府二弟子, 林染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你可算回來了!”

    林染抹了抹額上的虛汗,很顯然攔住陸北辰和左欄玉, 實在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尤其是陸北辰, 力氣極大, 簡直比過年要殺的豬還難按。稍不留神就會沖破栅欄。

    “抱歉抱歉。”衛青檀小聲道, 已經站回了原位。

    林染自然不會同他計較了。說起來少祭官和衛青檀同列第五甲, 少祭官提前離場, 林染置若罔聞, 沒有阻止。

    那麽衛青檀也提前離場, 林染要是阻止的話,恐有區別對待之嫌。當然不想因此開罪兩宗。

    原本就沒有真生氣, 見衛青檀道歉了, 林染還沖他笑了笑。

    衛青檀望向了左欄玉,見大師兄松了口氣似的, 還微笑着沖他點點頭,就立馬回了一個笑。可這個笑在臉上并沒有浮現多久, 就逐漸消然了。

    陸北辰的臉色極陰極沉,活像是要生吃個人。即便跟衛青檀之間, 還隔着三個人,衛青檀也能感受到一股森然的涼意, 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身後就傳來林染的聲音:“怎麽了?”

    “沒,沒事。”衛青檀艱難吞咽了一下,想起昨天在長廊裏,自己也是氣急了,頭腦一熱,一個大巴掌就抽了上去。

    現在仔細回想回想,還是有些後怕。

    但只是後怕,而不是後悔。

    當時真應該再狠踹一腳的。

    “陸師弟。”左欄玉自然也看出了陸北辰的神情不善,當即蹙眉,沉聲提醒他,“人回來就好,你別吓他。”

    “我吓他?我何必吓他?”陸北辰冷冷道,“他回不回來同我有什麽關系?有本事他就待外頭,一輩子都別回來!”

    聲音不算大,但在場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柳慕蒼聞言就笑了,看了看兇神惡煞的陸北辰,又看了看秀眉緊蹙的左欄玉,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欲言又止的衛青檀臉上。

    先是點點頭,随即煞有其事地道:“我爹說得不錯,衛青檀,你不是個省油的燈。”

    衛青檀覺得自己要是反駁的話,說不準柳慕蒼還有話等着自己。他也知道,一旦柳慕蒼同自己起了口舌之争,左欄玉一定會立馬出言偏幫自己。

    更知道陸北辰為了維護師尊的顏面,定會加入混戰,到時候又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明明自己只是想安安分分當一條鹹魚,可事與願違,他好像不管做什麽,都會精準踩雷。不管走到哪兒,都是矛盾的中心。

    于是乎,衛青檀點點頭,很坦然地道:“你爹看人真準。”

    “……”

    柳慕蒼頓時語塞,原本到嘴的話,又艱澀地吞咽回去了。

    他該罵衛青檀不知羞恥,還是該誇他有自知之明?

    人群中很快就發出了一聲笑。來自于前六甲中,唯一的女修,也就是玄女宗的大弟子芙蕖。

    她笑了兩聲,才略有兩分譏诮地道:“你們男修真有意思,居然為這點事兒都能吵起來。”

    衛青檀面露苦笑,心想誰不說呢。

    好在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衆人在仙府弟子的帶領之下,直接跨過連接高臺和鼓樓之間的雲梯,又順着樓內長梯,深入了鼓樓內部。

    此樓共十六層,剛剛下來時,衛青檀還默默數了一下,衆人此刻站在第九層,也就是所謂的藏寶閣了。

    接下來就是仙府提供的任意挑選法寶的時刻了。

    雖說是任意挑,可法寶這種東西多少都有兩分靈性,會反過來挑選主人,越是高階的法寶就越在意所執者是否夠資格。

    有點像另類的雙選會,主打就是一個郎有情妾有意——否則強扭的瓜不甜,搞不好會弄出個人傷器毀的下場。

    左欄玉怕衛青檀不懂,還特意走過來,小心提醒,還道:“青檀,你拜在了師叔座下,師叔在五行之中,屬性為木,你是他的弟子,因此所修煉的功法也為木系。五行相生相克,而金克木,所以一會兒要格外當心,不要去觸碰金系法器。”

    衛青檀點點頭,想了想,他說:“金克木,那水克火,大師兄也要當心啊。”

    左欄玉微笑着點點頭。

    饒是這般簡單的,純粹只是師兄弟之間互相關心的話語,卻依舊引起了陸北辰的不滿。

    他非常不滿!

    此刻很惱火,總覺得左欄玉和衛青檀當衆眉來眼去,還眉目傳情,真是不知羞恥!

    陸北辰忍了又忍,才将火氣暫且壓下去。再也看不得兩人如此親密,索性偏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可眼睛看不見了,耳朵卻無法不聽。

    “大師兄,薛師兄可有什麽想要的法寶?”衛青檀問,“他昨日請我吃飯了,我想捎一件帶回去送他。”

    左欄玉尚未開口。陸北辰就再也忍不住了,背對着二人,冷冷道:“一會兒挑選法寶,都是獨自行動,而且還有時間限制,往年都是六個時辰,今年只怕也不會例外。你能在這六個時辰內,如願挑到你看中的,并且适合你的法寶,想來就很不容易了。居然還想給薛一臣捎一件!你這麽有能耐,你怎麽不上天摘星拽月?”

    最後幾個字眼,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到此處,陸北辰再度壓了壓火,又繼續道:“大師兄只知什麽金克木,難道不懂火焚木?一會兒可別因為火系法寶太厲害,再把惹人憐愛的衛師弟給焚了!”

    衛青檀聽他說話,一向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不會過腦的。只是聽見“火焚木”,不免睜大了眼睛,下意識望向了左欄玉。

    左欄玉蹙眉,随後向負責在此駐守的仙府長老詢問:“不知今年可否破例?我家師弟實在年幼,行事也不夠穩重,我想與他同行。”

    可對方婉拒了:“這是雲陵仙府的規矩,不能破。”

    左欄玉還是很擔心,火焚木三個字甚至已經在他腦海中形成了畫面。便又道:“我可以不取藏寶閣中任何一物,只求能與衛師弟同行。”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都愣了愣。

    長老在此駐守了好幾十年,每八年就能遇見一批修真界最頂尖的後起之秀,卻還是頭一回聽見這般要求。

    真是頭一回!

    不禁有些驚詫,長老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左欄玉兩遭,又看了一眼衛青檀,之後才同左欄玉道:“進藏寶閣,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來的,你既上了天榜,難道只為徒個虛名?”

    自然不是。

    但對左欄玉而言,有此虛名足矣,不給師門丢臉。法寶不法寶的,夠用就行,反正他自己也會煉器。

    天底下任何法寶都比不上衛師弟的安危重要。

    若是真的火焚木了,左欄玉會痛死的。

    “大師兄!”衛青檀上前抓着他的衣袖,搖了搖頭,又說,“我自己可以,我會小心,絕不會受傷。”

    可左欄玉依舊态度堅決。

    長老道:“雲陵仙府沒有這個先例,規矩也不能為你而破。”他對左欄玉有些好奇,便詢問他何門何派。

    左欄玉拱手,正色道:“問劍宗,左欄玉,家師正是問劍宗的森*晚*整*理宗主,赤陽尊!”

    “原來是他!”長老微微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褚師玄英的弟子要是上不了天榜,才會讓人驚詫。随後像是想起什麽一般,輕輕搖頭,“你跟你師尊有點像。”

    左欄玉不解。

    長老便又道:“那已經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我記得很清楚,那屆天榜首甲,并非出至于仙門八家,而是出至于邪風宮,謝風泓。”

    這是衛青檀第二次聽見邪風宮,謝風泓這個人物,但跟上回一樣,衆人聽聞後,神色都變了。

    畢竟謝風泓當年可是鼎鼎有名,橫跨正魔兩道,是一個亦正亦邪的人物。讓無數人為之聞風喪膽。

    只不過二十年前,突然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但很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查出來,他到底因何走火入魔。在他死後,邪風宮幾乎只在一夜之間,就瓦解了。門下弟子三千人,一朝做群鳥散。

    甚至還不知被誰,縱火燒山。那是靈火,用水是澆不滅的。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把整座山都燒禿了。名震一時的邪風宮就此悄然從修真界除名,漸漸的,就像人們腳底的泥沙,無人問津了。

    只不過偶爾提及時,還是會令人心生畏懼。

    但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衆人都面露不解。長老接着道:“你師尊褚師玄英,則是第二甲。那時,他就曾跟你一樣,向我提了個要求,詢問我可否把他的尋寶資格,讓給謝風泓,如此,謝風泓就可以在藏寶閣待上十二個時辰。”

    左欄玉:“家師不曾提及。”

    長老意味深長地道:“不曾提及,也是不能提及。”随後看了一眼衛青檀,才又同左欄玉道,只不過這回用了傳音術,旁人無法聽見。

    “小晚輩,你剛剛看你師弟的眼神,就跟二十四年前,你師尊看謝風泓的眼神一模一樣。”

    左欄玉神情變了變。

    長老又道:“看好你師弟,別讓他誤入歧途。”

    左欄玉什麽也沒說,只是鄭重抱拳。

    衛青檀不知道兩人的對話,還仔細想了想,但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長老沒有往下深敘,嚴格按照規定,指了指玉臺之上懸浮着的碩大沙漏。并道:“規則,以及注意事項,方才兩位公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随後便向沙漏施法。

    尋寶也正式開始了!

    衛青檀深呼口氣,還沒來得及跟大師兄告別,眼前一晃,衆人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原本寬敞又華麗的殿室,也便成了無數蜿蜒盤旋的岔路,而每一條岔路口,都對應着一扇石門。

    想必石門後面,就放着法寶。

    他不着急去尋,而是閉着眼睛,仔細感受了一番周圍的靈氣波動。然後順着與自己屬性相同的靈力行去。

    待再睜開眼時,就已經出站在了一扇石門面前。

    伸手去推,石門紋絲不動。

    想了想,衛青檀決定用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一劍劈開了石門!

    轟隆——

    原本厚沉的石門瞬間爆裂開來,呈現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麽石室,而是一片虛無的空間。

    璀璨耀眼的靈光,以及顏色絢麗的靈澤,瞬間傾湧而來,将衛青檀包圍了,烏黑瞳孔驟縮,忽然就生出了一種,必須快點逃離的念頭。

    心念一動。他沒有任何猶豫,調頭就跑。

    可還是遲了——

    自身後飛襲來數條靈力彙聚成的鎖鏈,迅速無比地纏繞住他的四肢,還有窄腰,衛青檀大驚失色,剛要揮劍斬斷,就聽“锵”的一聲,虎口劇痛。

    水仙劍竟被擊落。

    金鈴墜地,發出清響。

    他想喊人,可是嘴才張開,一點聲音都沒能發出,就被一只冰涼的大手,自背後捂住了。

    捂嘴,又是捂嘴!

    上回在妖獸山脈也是這樣,李承歡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然後就是一種很古怪的香氣,卻不是越清流慣用的迷蝶香。

    可李承歡明明已經被他爹帶走了,怎麽可能出現在此?

    這裏可是雲陵仙府的藏寶閣!!

    “……乖孩子,睡一覺吧。”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仙主。

    衛青檀無力掙紮,身子一軟,就被仙主穩穩接在了懷裏,意識也就由此斷開了。

    ————

    陰雨連綿,惹人煩悶。

    這場雨最初只是上蒼向人間降下甘霖,後來卻成了蒼雲秋阻止天榜開啓的契機。

    原本只是想稍微延緩幾日。無須太久,就幾日而已。

    不為別的,只為了讓衛青檀再開心幾日,自由幾日。因為很快,他就要失去自由了。雖然只是暫時的,但對一個喜歡玩鬧的孩子來說,定是非常煎熬。

    蒼雲秋等了很久,從與那個孩子相逢至今,給了他無數次機會,也數次明裏暗裏加以引導,可那個孩子始終沒有向他吐露半點。

    或許是還不夠信任。

    也或許是那個孩子太過膽小謹慎,認為一旦說出了口,師尊就一定會殺了他罷。

    蒼雲秋持續施法,阻止雨停。

    直到在長廊撞見了衛青檀和左欄玉私下相會,看着兩人如此親密,才終于下定了決心。

    當天夜裏就撤回了法術,驅散了天邊的烏雲。

    雲陵再度恢複了晴朗,而蒼雲秋的內心卻一片烏雲密布,愁雲慘淡。

    嘴裏無時無刻不是酸的,很奇怪,仙府的茶怎生那麽酸,仙府的水,怎麽那麽澀!

    今日盛宴,蒼雲秋沒有出席。

    他不是個心胸狹隘之人,也犯不着因為兩個晚輩而拈酸吃醋。

    對衛青檀閉門不見,也只是心緒煩亂而已。不為其他。

    得知蒼雲秋沒有出席,柳素衣還眼巴巴地跑來仙居探望,蒼雲秋聞訊後,提前避開了他。

    雖說柳素衣比越清流,李寒江強了不少,又是蒼雲秋年少時,唯一的知己好友。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蒼雲秋還是忘不了年少時,在外游歷的那個晚上。

    二人途徑荒野,外面掀起狂風驟雨。

    便暫且在路邊的一座破廟裏避雨。

    柳素衣比他年長三歲,又素來穩重,很會照顧人。即便身處破廟,也依舊能快速收拾出一片幹淨的地。

    生火後,還拆了一塊門板,上面鋪着柳素衣的外袍,兩人湊合着睡在一起。

    本來這也沒什麽。

    同為男修,又是知己好友。

    下山游歷,除魔衛道,增長閱歷,磨砺心志。又不是出來游山玩水,品鑒風月的。

    自然不會講究什麽。

    可睡到半夜,那柳素衣也不知突然發了什麽邪性,竟趁着蒼雲秋睡着了,悄悄湊近,作勢要吻他的唇。

    蒼雲秋很警覺,及時驚醒。雖然沒有吻到,但還是令他震驚萬分。

    事後柳素衣反複解釋說,這只是個誤會,事實并非蒼雲秋所想的那樣。

    蒼雲秋那時将信将疑,但畢竟涉世不深,思及兩人相識多年,一直志同道合。這才信了柳素衣的鬼話。

    只不過從那以後,對柳素衣提高了警惕,并下意識疏遠了些。

    本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豈料柳素衣在受了他幾日的疏遠冷落後,不僅不知悔改,還變本加厲——竟在蒼雲秋的飯菜裏下了藥!

    那時蒼雲秋雖然辟谷了,但并不是什麽都不吃。相反,他那時還挺喜歡品嘗酸甜苦辣鹹,人間煙火百般滋味。

    誤用了下了藥的飯菜後,身體軟綿,提不起勁兒。

    柳素衣為了防止他掙紮逃跑,還封住了他的靈力。之後在蒼雲秋震驚又驚慌的目光注視下,居然動手解他的衣服!

    蒼雲秋記得非常清楚,自己那時咬着牙,厲聲呵斥。但毫無用處。柳素衣甚至還一副很享受的表情,似乎從蒼雲秋口中吐出的訓斥之言,是什麽天籁之音!

    哪怕蒼雲秋說,“柳素衣,你真惡心”,“你今日敢碰我,我定殺你不饒”,“落雪宮滿門将因你遭逢厄難”!

    可柳素衣聽了,卻置若罔聞。

    要不是那時蒼雲秋的師兄褚師玄英及時現身相救,蒼雲秋只怕就難逃魔爪了。

    事後柳素衣親上衡陽山,請求蒼雲秋的原諒,說那夜自己只是修煉時走火入魔,意識不清,才行出惡狀。甚至不惜跪在蒼雲秋面前,只求昔日的好友能原諒自己。

    蒼雲秋見他過來負荊請罪了,還如此痛心疾首,自我譴責。甚至宗袍一脫,露出滿背血淋淋的傷。說是自罰己身,只求能贖過,望蒼雲秋消氣。

    褚師玄英當時跟蒼雲秋說,人心易變,世事無常,卻也沒有幹預蒼雲秋的決定。

    蒼雲秋至今為止都想不明白,那時的自己怎麽能那麽心軟,居然又一次信了柳素衣的鬼話!

    可也因此事,讓兩人的關系不複從前。

    原以為這樣一來,柳素衣就能消停了,豈料不久之後,柳素衣截住了獨自離山的蒼雲秋,跟瘋了一眼,赤紅着眼把他堵在牆角。

    “為什麽要冷落我?疏遠我?”

    “我們曾經是那麽要好!”

    “我就是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我每天都想見你,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跟你在一起!”

    “你說你想要什麽?我連命都可以給你!”

    竟恬不知恥到向蒼雲秋表白了!

    那天兩人也徹底撕破了臉面,還大打了一架。

    柳素衣被蒼雲秋所傷之後,捂着肩胛的手掌,鮮血直流,用那種非常痛苦,也非常難過的神情,撕心裂肺地沖着蒼雲秋喊: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我守了你那麽多年,陪了你那麽多年!我待你那麽好!”

    蒼雲秋不加理會。

    柳素衣就用更惡劣,也更凄厲的聲音咆哮:“活該沒人跟你交朋友!活該你親生父母不要你!你就是根木頭!!”

    是,蒼雲秋就是木頭。

    不是假木頭,而是真木頭。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木頭。

    準确來說,他是上古遺留下來的一截神木,沒人知道他真正的來歷,也沒人知道這截神木有什麽作用。

    但他就是降世了,落于人間,化身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一對凡人夫妻撿了回去。

    只不過,他是神木化身。

    與普通嬰兒自然不同。不會哭,不會笑,木讷極了,通身雪白雪白,像是玉雕的嬰兒。

    甚至連眼睛都不會眨,比死人還死人,即便再如何玉雪可愛,再如何精致漂亮。終究還是會令人害怕。

    那對夫妻受不了了,就把他抛棄在了衡陽山腳,以期問劍宗的弟子,能瞧他可憐,把他撿走。

    事實上,蒼雲秋确實被撿走了。

    此後就待在了山中,由老宗主親自撫養。

    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段經歷還是在修真界流傳開來了。

    蒼雲秋那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也是真的有些傷心了,想不到一直以來,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居然會這麽羞辱自己。

    可接下來柳素衣惱羞成怒之下,還有更難聽的話,他道:“你擺出這副神情是什麽意思?勾引我嗎?哪天要是死在男人床上了,也是你咎由自取!!”

    這句話讓蒼雲秋記了很多年。

    從那往後,他就徹底關閉心門,不肯再對任何人動一絲絲情了。

    只要他無情,這世間就沒有任何人能再傷得了他。

    蒼雲秋是過來人,他知道外面那些男人們虛僞的嘴臉。

    待你好時,自然千好萬好,待你不好時,什麽話難聽,就說什麽話來誅心刺骨。

    往日的什麽情分,通通抛之腦後,最後只會鬧得無法收場。

    因此,蒼雲秋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真的不能了。

    那個孩子是那樣心思單純,不谙世事,還涉世未深。再這麽下去,遲早要被哪個人禍害了。

    蒼雲秋想把他藏起來。

    像對待絕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藏起來。

    任何人都不許染指,不許碰。

    ——他是我的。

    ——

    回憶到此時,柳素衣到底還是找到了他。一開口就是沒有分寸的關心。

    “雲秋,你為何總是躲着我?”

    蒼雲秋冷冷道:“你自己心裏清楚。”

    “雲秋,當年是我太年輕了,所以一時沖動做了錯事,說了錯話,我事後真的很後悔,恨不得殺了我自己。”柳素衣看起來很難過,此刻在蒼雲秋面前,渾然不像個一宗之主,而是一個傷情失意,愛而不得的可憐人。

    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紅了。柳素衣又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心裏一直念着你。我不像越清流,李寒江風流成性,從始至終,我只喜歡你。”

    蒼雲秋不想聽這些,轉身就要離開。柳素衣哪裏肯讓他走,直接施法阻撓,卻險些被蒼雲秋的靈力灼傷。柳素衣苦笑:“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柳宮主,我與你早在多年以前,就一刀兩斷了。”蒼雲秋收攏衣袖,面若寒霜,語氣更是清寒,“你若還有半點顧念落雪宮,就該自重身份,少做些沒臉的事,惹人恥笑!”

    “我在你面前,何時又有過臉面?”柳素衣繞到他的面前,強忍着心頭洶湧的愛意,沉聲道,“年少時,我為了偏護你,就狠狠打了因嫉妒而诋毀你的修士。事後我的師尊逼我去賠禮道歉,我不肯,就被吊懸在了宮門口。整整一夜。”

    “……”

    “我為了讨你歡心,明知危險,還孤身一人深入海底,就為了取一顆最漂亮的鲛珠,鑲嵌在你的發冠上。結果差點死在海底。”

    “……”

    “我知道你喜歡撫琴,你的那把琴曾經斷了根弦,你很心疼。我不想讓你難受,就天南地北尋找最合适的琴弦。因此耽誤了正事,落雪宮管教弟子有多嚴苛,你知道的罷。我為此挨了十記耳光,十記!”

    “……”蒼雲秋依舊冷淡,“我并未讓你為我做這些事。”

    “是,這些不是你讓我做的,可我若不做,又如何能走進你的心裏?”頓了頓,柳素衣自嘲一笑,“不,我從來沒有走進過你的心裏,你只是把我當朋友。你不愛我。”

    蒼雲秋道:“我自小便修無情道,天下皆知。”

    “那又怎麽樣?若你有心,自然會為我而破。”柳素衣看起來更難過了,“你只知道,我當初手段下作,可你不知道,你的師兄為了替你打抱不平,就來到落雪宮興師問罪。托了你們師兄弟的福,我又挨了我師尊的巴掌,當衆,跪着,挨!!那次,我的臉差點毀了。可笑我當時一心一意想的是,臉不能毀,我怕臉毀了,你會嫌棄我。”

    蒼雲秋并不知道此事。稍作遲疑,才輕輕吐出:“你既知你師尊管教得嚴,就不該接近我。”

    “可我有什麽辦法?我一見到你,就連自己是誰造的都忘了。”柳素衣反問,“我們曾經是朋友,是知己,對嗎?”

    蒼雲秋無法否認:“是。”

    “好,那我問你,你付出過什麽?你又給過我什麽?”柳素衣的語氣此刻已經很沉了,但還是盡量壓着聲線,不讓自己哭出來,“你記得我的生辰嗎?知道我的喜好嗎?我受傷的時候,你替我擦過一次藥?喂我喝過一口水,一口飯嗎?”

    “……”

    蒼雲秋沉默了。

    性子冷既是天生的,也是後天養成的。

    他那時不懂如何關心人,連關心的話都不會說。只會靜靜陪着,默默以自己的方式,來回應別人。

    會用靈力為柳素衣療傷,會撫琴平複他的心緒。會在他杯裏的茶冷了時,重新添上熱的。也會在二人露宿荒野時,把唯一的毯子,蓋在柳素衣身上。

    更別提每次遇見危險,蒼雲秋會義無反顧的,擋在柳素衣前面。

    但這些都是默默做下的,他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

    什麽知己好友,都是騙人的。

    到頭來,他不懂柳素衣,柳素衣也不懂他。

    “你還記得,你我曾經救過一個眉眼間與你有幾分像的小孩兒嗎?”柳素衣沉聲道,“那個小孩兒就是慕兒,他已經長大了,更像你了。他一直以為他是你的孩子,也一直在等你回家。”

    提及這事,蒼雲秋就很難不動氣。要是早知柳素衣會亂教孩子,當初就不該聽柳素衣胡扯,讓孩子随他回了落雪宮!

    “柳宮主,我還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在此發瘋了。”蒼雲秋冷漠吐出一句,随後一揮衣袖消失在了原地。

    柳素衣哪裏肯放他走?

    此次雲陵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度相見,想也不想就直接追了過去。

    一直追到了會客廳,依舊癡纏不休。

    蒼雲秋煩不勝煩,加上柳素衣對他動手動腳,竟一時沒忍住,動起了手。

    法術交錯間,也不知是不是觸碰了什麽機關,頃刻之間,兩人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雙雙吸進了牆面上的一副畫軸裏。

    待蒼雲秋再緩過神時,整個人都在疾速下落。周圍一片漆黑,連柳素衣也不知去向了。

    “洞天玄境。”

    蒼雲秋很快就準确無誤地判斷出來了。

    雖說洞天玄境困不住他,但若是想逃出此地,只怕也要費些時間。

    “果然有問題。”蒼雲秋濃眉緊鎖,喃喃自語。忽隐約聽見金鈴墜地聲,瞳孔驟縮,下意識脫口而出,“青檀!”

    ——

    衛青檀隐隐約約,好似聽見師尊在喊他。

    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被靈力化作的鎖鏈,吊懸在了半空之中。

    眼前是一棵好大的樹,跟夢裏所見一模一樣,通身金燦燦的,只有葉,而無花。散發着璀璨奪目的靈光,周身浸滿了仙澤,流光溢彩,絢爛無比。

    在這棵大樹面前,凡人之軀顯得很弱小。

    是在做夢嗎?

    衛青檀被束縛住了四肢和窄腰,根本動彈不得。只好咬了一下嘴唇。

    疼,不是夢!

    難不成真的應驗了?

    仿佛為了确定他的猜想,下一瞬,耳邊就傳來了仙主的聲音:“你終于醒了。”

    “仙主?”衛青檀驚訝,下意識掙紮起來,急聲問,“我做錯了什麽嗎?為什麽要把我吊在這裏?”

    “你什麽也沒做錯。”仙主的身影從虛幻流動的空間中,緩緩浮現而出,徑直往大樹的方向走去。

    “此為育魂樹。”仙主輕聲道。

    此話一出,衛青檀的腦子都快炸了!跟夢裏一模一樣,連說的話都一樣!

    此刻,他腦子裏立馬回響起下一句“我不可能真的把此樹交給仙尊”,幾乎是同一時間,仙主緩緩說出:“我不可能真的把此樹交給仙尊。”

    衛青檀驚訝到無以複加!

    夢境真的應驗了!

    師尊說得沒錯,真的是預知夢!想不到他這條鹹魚居然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等等!既然這個夢都能應驗,那麽之前的兩個怪夢是不是也……

    這個念頭才一冒出來,衛青檀的面皮就一陣灼燒,熱辣辣的燙。雖然戒尺還沒落到屁股上,那兒也還沒被師尊粗|暴對待,但他已經覺得屁股隐隐作痛了,那兒也是……隐隐作痛起來!

    甚至連脖子上都有一種異樣感,像是被什麽冰涼涼的物件緊緊鎖住了。

    衛青檀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才能惹師尊發那麽大的火!

    但眼下沒有時間讓他思考了。

    樹中很快就浮現出一道人影,穿着和林染一模一樣的宗袍,身形修長。烏發飄飛,在樹身中無所依附,懸浮虛空。

    衛青檀在夢裏,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的面容,此刻終于顯露在了眼前。

    不是仙府的二弟子林染。

    不過也是個年輕人,面容俊秀斯文。擁有着跟死人一樣慘白的膚色——不,他就是個死人,而且死得很徹底,應該死了挺長時間了。

    因為衛青檀隐約在他臉上,看見了一點點青紫的印記,那是屍斑!

    “難道……他就是林染口中的師兄?”衛青檀還不算太笨,一下子就猜出來了,還驚問,“不是閉關了嗎?怎麽會死?!”

    “是啊,他就是林染的師兄,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仙主滿眼溫情地望着樹中的人影,還隔空虛虛撫摸徒弟的面龐,輕聲道,“他叫林霜,今年才二十二歲,怎麽就死了呢。”

    衛青檀稍微思考了一下,對這個人物沒啥印象——這也不能怪他啊,他又沒看過原文,只是道聽途說,知道一點點大致內容。

    想來只是不重要的配角。但這個小配角在仙主眼裏,卻如同珍寶,連看去的眼神,都溢滿了溫情。

    “你是想救他,但,但有育魂樹就可以了啊,為什麽……為什麽要抓我呢?”衛青檀很不理解,這跟自己沒關系罷,人又不是他殺的,等等,難不成是原主???

    不過很快仙主就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仙主道:“此事确實與你無關。”

    衛青檀剛要松口氣,想讓仙主把他放了,他可以保證守口如瓶。哪知仙主下一句話卻是:“我徒兒的身軀已毀,這育魂樹雖能養着他的神魂,卻因為缺了身軀,遲遲不能讓他起死回生。”

    衛青檀心裏生出了一個不好的念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顫聲問:“所以,你打算奪走我的身體?”

    “是。”

    “可,可我沒了身體,我也會死啊。”衛青檀強撐着,問他,“為什麽一定是我呢?就算要我死,也得讓我死得明白吧?”

    “因為,這是育魂樹選的。”仙主頓了頓,又道,“準确來說,最先選的是你師兄陸北辰,但不知為何,後來改成了你。我想,這就是天意。”

    去他媽的天意!

    衛青檀不、服、氣!

    但他還是盡量保持了冷靜,深呼口氣。衛青檀又問:“那麽,此前妖獸山脈的結界被毀,也是你做的?”

    “不錯。”

    “我那時見到了少祭官,剛要呼救,就被人從後捂住了嘴,也是你做的?”

    “對。”仙主承認了,并道,“我只是想引起獸潮,趁亂擄走你,并對外聲稱你死于獸潮,屍骨無存。只要事後将罪責推到李家父子身上即可。”

    頓了頓,他的語氣沉了幾分,“但我沒想到,我前腳才抓住了你,後腳左欄玉就闖進了妖獸山脈。我本意不想傷人,左欄玉又與我二徒弟林染相交甚篤,将來若是左欄玉接任了宗主之位,定會扶持林染,我又怎麽能殺他?”

    說到底了,還是權力和名利掣肘。

    衛青檀暗暗感謝大師兄,要不是大師兄當時不顧危險,重返妖獸山脈,只怕那時的衛青檀就已經落到了仙主手裏。

    這也接上了事後張子真的證詞,當時是仙主打暈了左欄玉,将他強行帶出妖獸山脈。

    “……只是我沒想到,李承歡居然能渾水摸魚,把你擄走了。”仙主長嘆口氣,這才轉過身來,遠遠注視着半空中吊懸的衛青檀,不解地問,“還有一事,你師尊居然向我借育魂樹,而且很急……怎麽,是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讓仙尊不辭千裏趕來雲陵,還不惜靈力也要救。”

    聞聽此言,衛青檀心裏猛然一個咯噔。

    師門裏沒人死啊,也沒聽說師尊有什麽朋友死了,師尊要救,沒聽說。

    如果一定要說有誰死了,那麽也只有原主死了。

    所以說——

    師尊早就知道了。

    師尊是想借育魂樹,救自己的真徒弟,然後,舍棄他這個假徒弟嗎?

    師尊想殺我。

    衛青檀合了合眸,面色慘白一片。難過地想,師尊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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