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何等样人?十9岁杀堂兄得位,手段何其毒辣?自他即位之后,秦人东讨西伐,在群狼环伺的北地完成1统,何等不易。你鲜卑氏所建之燕国,曾几何时强盛1时,实力尚在秦国之上,但数月之间,灰飞烟灭,那是为何?便是因为你慕容氏出了个昏聩之君,而秦国出了个英明之主。此消彼长,才有此因果。你,同意我的话么?”李徽沉声道。
慕容垂皱着眉头,他不得不承认李徽的话是有道理的。燕国亡国毫无征兆。先君慕容皝和皇兄慕容儁临朝之时,大燕国力蒸蒸日上,人才济济,兵强马壮。
直到慕容儁之子慕容暐即位之后,才气象突变。特别是阿珠的父亲太宰慕容恪去世之后,众邪盈朝,乌烟瘴气。内部,自己这样的人处处受排挤,遭遇性命之忧,不得不逃亡。又为了抵御桓温的进攻,以潼关以西之地为筹码,向秦国求援。但最后又出尔反尔,违背承诺,授人以口实。
秦军攻来,大厦倒塌,便在旦夕之间,令人痛惜。慕容垂和许多鲜卑皇族,遗老遗少到现在都为之叹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
现在想来,影响的因素固然多,但显然皇帝无能,懦弱无主,不遵承诺,嫉贤妒能,以至于人心丧尽,还万事皆休。苻坚任用贤臣,宽宏大度的待人态度,也是自己投奔他的原因之1。这么说来,主上的原因确实是主因。
“你说这些话,同你危言耸听,说我旦夕祸事将至又有什么干系?我可从未否认苻坚是个称职的皇帝。”慕容垂沉声道。
李徽淡淡道:“我说这些,是要你明白。若苻坚是个庸人,怎有今日之成就?能将秦国发展到今日地步,1统北地,强盛1时,甚至对我大晋都有优势,足见苻坚之能。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让你这样燕国降将,在鲜卑人之中拥有极高威望的人来募兵?你觉得这合理么?”
慕容垂皱眉沉吟。
李徽缓缓道:“1个智力低下的无能之辈犯了错误,完全可以理解。倘若1个英明如苻坚之人,突然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那便要多想想了。其中必然有诈,绝不会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此刻你欣喜于瞒天过海,终于可以收拢鲜卑旧部,名正言顺的得到兵马。殊不知,那很可能是个圈套。”
慕容垂悚然而惊,紧皱眉头看着李徽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想试1试我的忠诚?”
李徽道:“倘若我是苻坚,我需要招募兵马,自然也会令你这样的去募兵。但是,我不可能没有防备。事情明摆着。你们这样的人,招募的是自己本族的兵马,这是巨大的隐患。所以,我必须要有所防范。倘若被发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必将下手铲除,以绝后患。莫要说什么苻坚对你仁义,在威胁面前,仁义信任1文不值。”
慕容垂沉声道:“可我怎会让他知道我的心思,我也什么都不会做,他不可能知晓。除非你告密。”
李徽冷笑道:“我告密作甚?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样的话说出来,当真有失身份。我只问你,你募兵之后打算如何?”
慕容垂沉吟道:“募集兵马之后,自然是屯驻关东,加以训练,准备作战。”
李徽点头道:“这便是了,光是这1点,便足以杀你了。”
慕容垂冷目看着李徽,目光中甚为不屑。
“募兵之后,不交出兵权,反自己拥兵训练,屯驻于燕国故地。不管你有没有反意,都是犯了大忌。1旦你有反意,则必将生出大乱。人是你的人,地方是燕国故地,这恐怕便是真正的天时地利人和了吧。若你是苻坚,你怎么想?若你抓获苻坚,你会放任他募集氐族兵马在手,屯驻关中之地么?”李徽说道。
慕容垂脊背微微发凉。他本以为李徽是危言耸听,但李徽这么1说,他却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要照你这么说,我该如何?什么都不做?”慕容垂沉声问道。
“必须要打消苻坚的疑虑,谨慎对待。兵自然是要募的,否则岂非让苻坚认为你故意抗命,影响大局。我若是你,我只做3件事。其1,募兵不可太多,不能让苻坚看到你1呼百应的情形。那对苻坚而言是1种极大的威胁。直到你在鲜卑部族之中的威望越大,便越是让他对你忌惮。”
慕容垂缓缓踱步,沉声道:“说下去。”
李徽道:“其2,募得兵马绝不可自己领军,当将兵权交于苻融统率,不可染指。其3,为表忠诚,不可在关东逗留,当请求离开关东故地。去长安,去襄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但绝不可留在关东。做到以上3点,苻坚疑虑定消。不但不会对你怀疑,更会对你的忠诚深信不疑。你的杀身之祸便可避免。”
慕容垂站定脚步,眯着眼看向李徽道:“然则,我岂非失去了1个极好的机会么?我得到的是什么?”
李徽道:“你失去的不是什么机会,而是杀身之祸。你得到的是苻坚绝对的信任,这可比什么都重要。起码在秦国,再也无人拿你心怀异志的理由来攻讦你。而因为这份信任,将来你想要离开长安的时候,苻坚也定不会怀疑。其中的得失和关窍,难道还需要我明言么?”
慕容垂沉思片刻,呵呵笑了起来。
“李徽,你果然是才智之士。我慕容垂纵横数十年,却从未想到这么多。此次来关东募兵之事,你所说的这些,我可1点也没考虑。你年纪轻轻,却想的这么多,当真令人不可思议。”
李徽叹息1声道:“这可能便是你不容于故国的原因了。论领军作战,或许你天下第1,无人能敌。但论揣摩人心,洞悉人性,你未必如我。我大晋朝廷里,人心复杂,步步危机。身处其中,当走1步想3步,处处谨慎。这份心思,也是被逼出来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若不是看在阿珠的份上,这些话根本不必说。你的死活,跟我没有半点干系。言尽于此,如何抉择,还请自便。夜深了,我便不留你们了,我命人送你们过河去。”
慕容垂微微点头道:“老夫这便告辞。不过,老夫还是有几句话要说。”
李徽道:“请讲。”
慕容垂微笑道:“李刺史。你颇有才智,思虑周祥,实乃老夫见过的人当中少有之人。你这样的人,将来必有1番成就。你所缺的,不过是实力罢了。说起来,你我之间的合作,从1开始,老夫只是想让你作为细作,探知晋国机密,便宜我行事。但现在,老夫认为这是对你的不公。”
李徽微笑不语。
慕容垂道:“老夫要重新审视你我之间的合作。或许,你我会互相成就彼此也未可知。我慕容垂若有机会复国,必会助你1臂之力。但你有心,我可出兵出力,帮你完成你想要做的1切。你觉得如何?”
李徽呵呵而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然说了,你我之间的合作已然终止。今后你我各不相干。你复国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跟我没半点干系。我李徽也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这点本领,自己还是清楚的。看在阿珠的面子上,我们可以和平相待,互不干扰。倘若有1天你我在战场上相遇的话,那也是天意。”
慕容垂面露失望之色,沉声道:“你可知我适才承诺的分量么?如今之世,当雄霸1方,方可自保。你目前的实力,差的很远。若得老夫之助,将来不可限量。必成就1番惊天功业。”
李徽沉声道:“多谢了。但若成就功业,要借你鲜卑慕容氏之力,这功业不要也罢。你们5胡在中原做的那些事,我能不知?我可不想引狼入室,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还害了我大晋百姓。慕容将军,我倾慕你雄才伟略,百战无敌之雄姿。但你我道不同,不可为谋。我想,还是到此为止,不必再合作了。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败露了,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垂仰天大笑,拱手道:“很好。我慕容垂还从未这么低声下气的求过人,劝说他人同我合作,主动提出帮助对方建功立业。纯是见你是个人物。但看来我这是热脸贴冷腚,倒显得我慕容垂太过殷切,没有你,我1样成事。就此告辞,有缘再见。”
李徽拱手道:“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慕容垂大笑着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转身回头道:“李徽,你会后悔的。临别之时,为感谢你适才1番剖析,有维护我之谊,我将会在苻融进攻彭城徐州之前最后1次派人来知会你,作为报答。这之后,你我合作取消,再无瓜葛。他年若是你我在沙场遭遇,老夫绝不会手软。届时,你莫要怪我。”
李徽呵呵笑道:“甚好。我倒是有些期待那1天的到来。本人善于打破1些神话,慕容将军百战不败的金身我倒是想破1破。”
慕容垂仰天大笑,阔步出门。李徽扬声大叫:“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