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石像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楚牧才逐渐压制下心中汹涌的愤怒与杀意。
直到眼神重新冷静下来,他才一步步顺着通道往第二层的深处走。
所过之处,触目惊心的画面令他的心忍不住抽动,被困在这里的受害者眼中早已没有了光,满是麻木的眼睛只有在看到楚牧伪装的东方冲时,才会闪过些许情绪的波动。
那是恨,也是恐惧。
通道中走动的身影不止楚牧,还有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这些人看到楚牧之后,都会恭敬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口称“大人”。
他们不算邪血教的教徒,没有修行禁忌功法,或迫于邪血教威胁,或主动投身邪血教,成了助纣为虐的人,负责抽取血液和照看血奴。
这样的人,在邪血教内被称为“血仆”。
楚牧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全程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也是东方冲过去所展现的姿态。
不过很快,一声惨叫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一间囚室内,一位瘦得皮包骨的成年女性虚弱地躺在地上,一位血仆手上拿着一套抽血的设备站在她的面前,在两人身旁的地上,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倒在地上。
刚才的惨叫,就是这少年发出的。
见楚牧投去目光,那位血仆讪笑一声,“让大人看笑话了,这小畜生真没规矩。”
少年的身子骨同样远比同龄人瘦弱,他艰难地爬起来,咬牙嘶吼着再次冲向血奴,“你要抽就抽我的血!我妈已经很虚弱了,别抽她的!”
“小畜生!”似乎因为当着楚牧的面被反抗,血奴眼中明显出现了愤怒的情绪,他又一脚重重将少年踹开,力量明显比之前更重,令那少年如虾一般痛苦地蜷缩在地。
“你们俩都得抽,一个也跑不了!”
楚牧藏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握紧,看着这对母子,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努力唤醒母亲的自己。
“下一批送出去的血,够了么?”
“大人,已经够了。”距离楚牧最近的一位血仆谄媚一笑,赶忙开口。
“既然够了,这段时间就少抽一些。”楚牧话音微微停顿了一下,“最近风头紧,新血奴不好弄,弄死太多血奴会有影响。”
“是。”一众血仆连忙点头称是。
那位走进牢笼准备抽血的血仆闻言,放弃了奄奄一息的成年女人,走向那勉强爬起的少年。
他一边将抽血针刺入少年瘦弱的胳膊,一边怒骂,“小畜生算你走运,还不感谢东方冲大人?”
少年倔强地抿着嘴,看也不看楚牧。
似乎不喜少年倔强的模样,血仆高高抬起手,“小畜生还是个硬骨头,你出生就是血奴,乖乖认命吧!”
那巴掌眼看着就要扇在少年脸上,少年却死死瞪着血仆,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
“出生就是血奴?”楚牧的声音适时响起。
血仆这一巴掌顿时停下来,他看了一眼还未抽满的血袋,恭敬地起身回答,“大人,这小畜生的妈被抓来时怀着孕,这小畜生是在血窟出生的,所以一出生就是血奴。”
说话间,血袋已经抽满,血仆拔下取血针,也不管少年还在出血的伤口,扭身离开。
少年熟练地用大拇指在身上擦了擦,死死按住针口,目光依旧追着血仆,直到对方走出囚牢。
楚牧收回目光,“走吧,去别处看看。”
从出生就在这血窟之中,这看着十几岁的少年可能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楚牧心中同情无比,但此刻却还不是救人的时候。
他不断告诉自己,为了救下更多人,此刻必须忍耐,而后抬脚继续往深处走。
等到楚牧和血仆都消失在囚牢的铁栅栏之外,少年扑向母亲,轻颤着将她扶起来,眼中满是哀伤。
忽然,少年的动作微微一僵。
一个声音悄然出现在他的耳畔。
“不要声张,我是警备署的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警备署,但总之,我会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里,过上正常的生活,相信我。”
“所以,不要放弃。”
是刚才那个被血仆称为“大人”的人!
少年心头一震,眼睛忍不住瞪大。
十几年的生活中,他从未离开过血窟,甚至连这小小的囚牢都极少离开过。
但从他有记忆起,母亲就不断告诉他外面是什么样,告诉他生活不该是他所经历的这样,告诉他这些抽血的家伙都是坏蛋。
他知道“警备署”,母亲总说警备署里都是抓坏蛋的好人,如果警备署发现这里,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们。
他每天都在盼望着警备署到来,希望能够看看母亲说的外面的生活究竟是样子。
而现在,他终于听到了来自警备署的声音!
从小生活在地狱般的血窟中的经历,赋予了他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大人”,是假的!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是故意的,为的是让自己的母亲不被抽血,让自己不挨打。
少年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他轻轻扶住自己的母亲,用只有母子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
“妈,我们等到了…”
——
“噗呲——”
一个冷峻阴厉,梳着狼尾的青年一刀刺出,直接将另一位的胸口洞穿。
抽出手中的战刀,狼尾青年周身涌动着妖异的血红色源力,面无表情地舔了一口战刀上的血迹,而后扭头往旁边啐了一口。
“杂碎,你的血真难喝。”
“你…”胸口被洞穿的男人嘴角溢血,面色惊恐而茫然。
他只是如往常那样呛了眼前这个有宿怨的家伙几句,为什么这个混账东西就这样动手了?
快速抽离的生命令他的思绪也变得滞涩起来,浑身的力量在这一刻远离,他的身体轰然倒地,眼中的光芒快速消散。
四周死寂一片。
上一秒还在笑着吃瓜的一众邪血教教徒刺客一个个目光呆滞而惊愕。
片刻后,一声惊呼响彻整个集会点。
“刘能!你居然杀了沈鸣跃!”
狼尾青年“啧”了一声,一只手提着战刀,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冲动了啊…
听到这群畜生笑呵呵地交流各自变态的所谓吸血“心得”,林常峰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那个叫沈鸣跃的鸟货居然还在自己面前跳。
一个没忍住,林常峰就直接出刀了。
“你们也都听到了,这是他自己说的。”林常峰一脸无辜,“他说‘你有种弄死我’。”
“长这么大我没听过这么贱的要求。”林常峰叹了一口气,“我也只好满足他了。”
“而且吧…”林常峰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这么弱的家伙,迟早被警备署抓了,他认识我,到时候指不定还要把我给招供出来。”
“我提前弄死他,这叫以绝后患。”
嘴里不断狡辩的同时,林常峰眼珠转动,脑海中也在飞速思考。
杀了人,自己的卧底计划只怕要失败了。
趁主持这次集会的万物境强者还没来,自己得想办法跑路才好。
场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位位邪血教教徒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林常峰。
因为弱,又认识你,以后可能会被警备署抓把你招供出来,所以你提前弄死他?
不是,还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杀人理由?!
“啪——”
“啪——”
“啪——”
清脆的鼓掌声,突兀响起。
“说得好啊,他都求你杀了,你自然要满足他。”
众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集会的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着面的身影。
愣了一瞬后,场中不少人面色顿变。
“是暗云伯大人!”
林常峰心头一跳。暗云伯,是这次集会的发起者,也是他所在的灵威市的邪血教骨干成员,万物境实力。
这家伙来得这么快,他怕是走不了了。
林常峰缓缓将战刀收回刀鞘,一只手隐晦地按在腰间某处。
不知道现在按下求援,还来不来得及…
“我记得,你叫刘能?”暗云伯看着林常峰,忽然开口。
“对。”林常峰硬着头皮点点头。
“有锐气是好事,但我邪血教亲如一家,自相残杀实在不妥,罚你两个月的血液供给,以儆效尤。”暗云伯淡淡开口,“这锐气,当用在对待外敌上,比如警备署那群狗腿子。”
“从今往后,你跟着我。”
林常峰眨了眨眼,放在腰间的手缓缓放下。
见了鬼了,刘能那家伙一辈子忍气吞声,想在邪血教往上爬却总被人抢了机会。
自己杀了个教徒,还抱上大腿了?
“是!”念及此处,林常峰当即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听暗云伯大人的,若是与警备署那群…狗腿子遇上,我一定多杀几个!”
说完,他屁颠屁颠地凑到了暗云伯的身后,如下属一般站好。
暗云伯将一切看在眼中,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够狠辣,又识时务。
是条好狗。
“过两日我要去趟辽远市,你随我一起。”
辽远市?
楚牧卧底的位置?
林常峰目光微微一闪。
“是!暗云伯大人!”
简单交代一句之后,暗云伯目光看向到场的其他邪血教教徒,“接下来,说正事。”
“最近形势紧张,我们在灵威市的部署也要做一些调整…”
干货!全他妈是干货!
林常峰将暗云伯说的每一句话死死记住,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窃喜之色。
请叫小爷我一声,卧底之王!
——
“接头位置,应该就是这里。”
许云灿拿起笔,在飞云市地图的某个位置画了一个“x”,“如果我没有推测错,这个位置就是他们将血库的血运送出去的地方。”
“怎么会是这里?”与许云灿四人合作的警备署人员忍不住露出诧异神色,“血库在飞云市的东边,这个地点却在西边。”
“跨过这么长的距离运送?”另一位警备署人员皱眉,“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
不怪他们怀疑,实在是许云灿所标注的这个位置,和他们之前预测和蹲守的位置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完全没有关系。
这…能靠谱吗?
“可是你们之前蹲守的四个位置,啥也没有啊。”宋岩眨了眨眼,很耿直地开口,“除了被蚊子咬了好些个包,啥也没发现吧?”
此言一出,警备署几人齐齐一噎。
许云灿古怪地看了一眼宋岩,而后轻咳一声,“警备署的各位,思路其实没有错,距离血库比较近的地方自然适合转运。”
“只是对方太狡猾了,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我们走入思维误区。”
听到这话,警备署几人表情好了不少。
对嘛,是对方太狡猾了!
“那个…小许啊。”
一位警备署人员轻咳一声,“你们上次来的帮忙的情况,我大概听说过,既然你判断他们会在这个位置转运,能否给出一些依据?”
“好。”许云灿点点头,“如果我们的目光只放在血库上,这个位置与血库的确很远。”
“但我们如果换个角度,这个位置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许云灿抬手在地图上五个位置分别画上了圆圈。
而刚才画上“x”的位置,与每个画上圆圈的位置的距离很接近。
如果从五个圆圈的地点出发,这个标注的转运地点是最近的。
“这五个圈…”其中一位警备署人员思索一阵,而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五位血库嫌疑人的家庭住址!”
“是的。”许云灿点点头,“他们没有直接从血库将血转运出去,而是分批次将血带回自己家,然后从自己家中转运出去。”
“所以,只要我们蹲守在这个转运地点。”许云灿点了点地图,“不但可以追查他们的运输渠道,还可以确定其他可能的嫌疑人。”
片刻后的安静后,在场的警备署成员忍不住对许云灿竖起大拇指。
“厉害!”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进入血窟两日的楚牧,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看着一位位遭到长时间虐待的血奴,他虽然心中依旧有怒,但已经不会表露出异样。
这两日时间,他想出了不少看似站在邪血教角度的开口的理由,尽可能保下血窟中的血奴。
对于如两日前那位少年那般陷入绝望境地的血奴,楚牧会使用源力传音的方式隐晦地鼓励对方,鼓励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
整个地窟只有他一位腾空境,以那些血仆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觉察到异样。
不过这样的做法,也不是全无风险。
就在昨日,他秘密传音鼓励一位血奴时,对方竟然激动地想要揭露他,觉得这样便可以让自己摆脱血奴的身份,成为血仆。
有些跪久了的人,大抵是站不起来了。
所幸楚牧有所防备,找了个理由将其击毙当场,让他彻底闭嘴。
经过这件事,他的行动变得越发谨慎了。
站在第一层的通道口,楚牧微微低下头,做出恭敬的姿态。
通道内隐隐有脚步声逐渐变大。
有人要进入血窟,而且…不止一位。
这件事两日前宋城与他交接时便提到过,他也已经暗中上报给了警备总署。
不仅如此,他还从警备总署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消息。
脚步声越发近了,很快三道身影走出通道。
其中一位白发披肩,身形魁梧,带着黑白二色的面具,面具上还有两个尖锐的角。
这是负责辽远市邪血教的万物境骨干,东方冲的顶头上司——龙角侯。
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带着纯黑色面具,披着黑色长袍的高瘦身影,这是另一位万物境骨干。
“两位大人!”楚牧微微躬身。
龙角侯点了点头,“暗云伯来我辽远市,想看看我辽远市的血窟情况如何。”
“就由你,带我们参观一番。”
“是!”楚牧直起身,随手一招,从不远处抓过一个冷藏盒,盒中放着数袋人血。
他取来两个高脚杯,将血倒入杯中,恭敬递给两位万物境强者。
“两位大人来此不易,这是昨晚刚采的血,全部来自十六岁少女,请两位大人品尝。”
“你有心了。”龙角侯看向楚牧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赞赏,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云伯同样拿起饮尽,眼中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满足,“不错,很不错。”
“嘿嘿,大人如此说,那我也想尝尝这辽远市的血,和我们灵威市有什么区别。”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响起,一直站在暗云伯身后一人凑到楚牧面前,从冷藏盒中直接拿起一袋,咬破后“吨吨吨”喝了起来。
楚牧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两日他为了让其他人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也有过当面饮血,不过那都是警备署特意准备的假血,实际上是调过的番茄汁。
至于真正的人血,楚牧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浅尝辄止,那玩意儿又咸又腥,只有邪血教的疯子才会真的将其视为美味。
但现在…
镖哥你特么真喝啊?!
目光迅速瞟了一眼手中的冷藏箱,楚牧随手将其丢到角落,从两位万物境强者手中接过已经空了的酒杯,露出笑容。
“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