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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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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卷卷這一身可太髒了,柳海吩咐人抱着它去沐浴,可巧今日是鄭明蓉當值,她連忙接手過來,“我來洗吧。”

    延禧宮的女官對卷卷都不陌生,鄭明蓉平日也常舍些吃的給它,卷卷乖乖由着她抱去淨室洗澡。

    待洗淨吃飽,卷卷飛一般地從她身上竄開,開始肆無忌憚在養心殿呼嘯。

    屋梁,檐頭,脊獸,哪兒哪兒都有它的身影,可沒把韓玉等人的心都給巅碎,

    “祖宗,快下來!再折騰,将你扔出去。”

    卷卷蹲在高高的屋梁舉目四望,沒尋到自己要尋的人,沮喪地沿着柱子滑下,雙腿往廊庑角落一縮,靠在牆角眼皮耷拉,嗚咽一聲。

    梁冰正從禦書房出來,瞧見這一幕,心驀地一軟,擡手将那只傻貓抱起,回到值房,将它擱在西圍房鳳寧慣坐的椅凳,卷卷繞着桌案逡巡一圈,終于在這裏尋到主人的痕跡,深眯着眼卷了卷長尾,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窗棂邊,看着梁冰撥算盤。

    梁冰忙了一會兒,擡眼去看卷卷,卷卷的眸眼十分幹淨,目不轉睛盯着她,像極了鳳寧。

    梁冰笑了笑,忽然明白從不喜小動物的皇帝,為何将卷卷帶進殿。

    章佩佩離開後,鄭明蓉接了她的班,專給裴浚準備膳食,這一日夜裏她做了一道積玉糕,小心捧着膳食進入禦書房,由內侍驗過毒後,呈至裴浚跟前。

    裴浚翻過兩道奏折,餘光一掃瞥見這道積玉糕,目光定了下。

    可很快,他又挪開,沒有動筷子。

    鄭明蓉見他神色不為所動,盈盈上前施禮解釋,

    “陛下,這是鳳寧妹妹教臣女做的糕點,臣女鑽磨了好長一段時日,總算學了個七八成,陛下不若嘗一嘗,若臣女做的不好,還請陛下指點?”

    鄭明蓉提這話時,身側的柳海深深看她一眼。

    兩月過去了,沒人敢在養心殿提李鳳寧三字,驕橫如梁冰也緘默不言。

    鄭明蓉還真是膽大包天。

    鄭明蓉确實膽大,可她這麽做也有緣故,自鳳寧離開,皇帝褪去那層清潤的外表,越發淡漠疏離,養心殿都不住了,她們這些女官想看他一眼都不能,今日又破例将卷卷捎進來,其中心思已不言而喻。

    皇帝雖然将鳳寧逐出了皇宮,可他心裏還惦記着鳳寧。

    二人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鄭明蓉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機會來了。

    為什麽敢明目張膽提李鳳寧,她知道皇帝軟肋在哪裏,由此可引起皇帝注意。

    裴浚聽了這話,神色果然頓了下,目光複又落在那道積玉糕。

    當初在禦花園,她為了謝他救命之恩,費勁功夫送了一道積玉糕至他跟前,她手藝是真好,所會種類不多,但每一樣都做到極致,如同她這個人。

    鄭明蓉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有的時候他很恨自己看得太通透,裝傻充愣順水推舟也不是不可以,但裴浚最終拒絕了,擺擺手示意鄭明蓉退下。

    八月第一天,秋高氣爽,裴浚打前朝視朝回來,瞧見卷卷跟梁冰蹲在在西圍房廊下,一人一貓正在鬧官司,笨卷卷昂着脖子使勁往北苑方向努嘴,梁冰不知說什麽,一個勁地勸說以及搖頭。

    裴浚捏着一串新得的猛犸牙珠子,背着手立在不遠處,皺眉問,“怎麽回事?”

    梁冰抱着卷卷起身朝他施禮,“回陛下,卷卷鬧着要去禦花園玩呢。”

    卷卷瞪了梁冰一眼:它不是要去玩,它要去找鳳寧。

    “卷卷..”裴浚嘴裏咂摸了這個名字,心裏一時湧上萬千滋味,他恍惚記起初見卷卷,李鳳寧将它塞在袖兜裏的笨拙模樣。

    過去裴浚的耐心都給了李鳳寧,現在....他好脾氣朝卷卷招手,“過來。”

    沖着它“出賣”了它主子,把李鳳寧那包避子丸給抖出來,裴浚決心捎它去玩。

    皇帝就是皇帝,那一身威赫氣度與生俱來,就連卷卷也不敢小觑。

    它吭哧吭哧往他跟前跑,就在快挨着龍袍一角時,一只寬厚的手掌猛地垂下,一把将它拎起,就這麽大步出了養心門。

    卷卷這一路被拎的七葷八素,憤憤地沖裴浚叫了一聲,那神情仿佛在說:難怪主子不喜歡你。

    裴浚置若罔聞。

    他許久不曾騎馬,今日帶着那只傻貓去了上林苑。

    如上回那般,裴浚騎赤兔,卷卷就蹲在小赤兔背上樂呵呵,小赤兔不怎麽有興致,時不時往裴浚身後瞄,似乎想瞄出個窟窿來。

    裴浚明明有所察覺,卻沒管它,小赤兔極有個性,跑了一段幹脆将卷卷甩下來,它不樂意跑了,就往鳳寧去過的坡頂一趴,一動不動開始打盹。

    裴浚這一日從午時射獵直到傍晚,收獲頗豐,甚至不經意間露了一手,連發三箭射中了半空掠過的三只老鷹,随駕的北軍侍衛山呼盛拜吾皇英武,裴浚雙目幽深平靜,對着那些溢美之詞毫無反應,單手拎着那只不情不願的貓進了玄武門。

    侍衛齊聲跪送,年輕的帝王清隽依舊,風度翩翩,遠遠望去,氣魄威赫令人神往。

    進了宮,裴浚松手,任憑卷卷往地上撒丫跑。

    早有內侍等在順貞門,伺候他一番淨手飲茶,待垂眸,卷卷早已無影無蹤,裴浚沒管,這只貓極有靈性,它自個兒能尋去養心殿,下臺階正要往欽安殿方向走,忽然見卷卷給竄了回來,朝另外一個方向擺頭。

    裴浚不知這只貓玩什麽把戲,調轉方向跟着它走,穿過蔥翠的堆秀山,沿着假山邁過一條平折的石橋,晚風拂過,萬春亭裏,一道窈窕身影正在霞光中翩翩起舞。

    只見她穿着一身水紅長袖襦裙,外罩淺粉的繡桂花短臂,餘晖渡在她周身,長袖舞動似游龍帶出一片流光,襯得她如同蹁跹仙子。

    裴浚神色有那麽一瞬的恍惚。

    初幸她那夜,她便是穿着這身水紅裙衫,細嫩的胳膊磕磕碰碰摟着他的脖頸,眉梢溢出醉紅的光芒,撩唇回他,“我該後悔麽?”

    她離宮時,後悔過嗎?

    一種無可填平的空茫伴随澀楚刺在心頭。

    原來有的時候不必刻意去銘記,很多事情悄然無聲就刻在了骨子裏。

    那雙靈動會說話的杏眼,笨拙又自以為聰明的迎合,被氣狠了卻依然強忍的淚花,甚至是那一行規規矩矩卻生澀的字跡,以及眉梢那一抹腼腆又俏皮的笑。

    裴浚忽然很厭惡自己,厭惡自己想念李鳳寧的樣子。

    “給朕把她的衣裳扒下來!”

    兩名內侍湧上亭臺,一人摁住鄭明蓉的胳膊,一人毫不手軟地将她的裙衫給扒落。

    只剩一身雪白的中單蔽體,鄭明蓉跪在地上前所未有屈辱,對着皇帝離開的方向撕心大哭,

    “陛下,臣女錯了,您饒了臣女吧....”

    鄭明蓉被連夜趕出了皇宮。

    夤夜風平,蒼穹暗得沒有一絲光亮,裴浚夜裏與幾位大臣議事,小飲了幾杯,腹內灼熱不堪,他從乾清宮出來吹風,便這般進了遵義門。

    養心殿西圍房的值房亮着燈,梁冰還在當值。

    她總有忙不完的公務,算不完的賬目,裴浚前陣子裁撤了不少皇莊皇店,用作軍費研制軍火,哪些皇莊踢出來,哪些該留下,這樁任務交給了梁冰,既能保證皇宮供需,又能足夠軍費開支,這筆賬可不好算。

    梁冰正有了個大致思緒,門在這時被人推開,涼風湧進來,卷起了案頭的簿冊,梁冰擡起眼,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門口,他面容冷峻輪廓銳利分明,薄唇抿緊鋒刃感不減,嗓音卻無比暗啞粘稠,

    “出去。”

    梁冰自然明白他為何出現在這裏,二話不說屈膝行禮,退出了值房。

    裴浚獨自一人邁入,照舊在她對面的圈椅坐了一會兒,目光在她桌案掃了一圈,比起禦書房所有痕跡被掃除幹淨,梁冰始終保留着李鳳寧在時的模樣。

    那冊譯了兩頁的《詩經》,那早已幹涸僵硬的狼毫...

    順着值房甬道,一路行至梢間。

    這是間極為狹小的卧室,他光往門口一立,便有一種逼仄感撲面而來,西牆下擺着一張卧榻,卧榻樸素幹淨,只夠她一人蜷居,三開屏風隔出一間幽窄碧紗櫥,裴浚慢慢踱過去,四五個錦盒與兩個極大的箱籠疊疊伏伏排列。

    “打開。”

    他退至窗下,沉聲發號施令。

    韓玉從後方繞進來,将紫檀錦盒小心抱出逐一打開,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顏色鮮豔的布匹絲綢,還有一疊子整整齊齊的銀票。

    全是他予以的賞賜,她從未動過。

    呼吸沉沉壓在這片狹小的空間,忽然有一種刺痛感熱辣辣地堵在心頭,

    他身姿挺拔杵在窗下,如無聲的雕塑,半晌沒有說話,少頃轉過身,凝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尖銳的喉結劇烈翻滾,他揉着眉棱,冷寂問了一句,

    “她回李府了嗎,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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