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定的机票不是联程票，所以她在泉城机场降落后，需要取行李，重新托运，她本人也需重新过安检。

    她给李小环买了不少礼物，装了满满一皮箱。拖着箱子出来的时候，张翠一眼看到了等在出口处的冯娉和卢英杰，就是一愣。

    冯娉已经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张总，穆总有急事要见你，你的手机关机，电话打到公司，才知道你来泉城了，我们专门来接一下。”

    “可是我还有其他事。”张翠疑惑的说道。

    “没事，耽误不了多久，等你和穆总谈完了，想去哪里，公司派车也行、派飞机也行。”

    张翠稍微侧头，望向卢英杰，后者只好说道：“走吧，车在外面。”

    张翠心知躲不过去了，只好跟着他们去了停车场，登车赶往市区。

    奔驰s600一路疾驰，车内很是平稳，张翠心里却七上八下。

    丰富的人生阅历让她觉得，现在的事情不简单。

    张翠听小环说起过，当初她赶去陕省相认，是因为安保公司发现了母女俩的面容高度相似，进而通过一些调查才确认的。

    也就是说，安保公司知道母女二人的真实关系。同时，穆总肯定也是清楚的，因为安保公司肯定是在穆总的指示下行事的。

    至于冯娉是不是知情，不大好说，不过知道的可能性极大。

    当然了，张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那些不堪的往事早已经随着迟海涛的死亡而消散。而自己被贩卖到鲁南的事，虽然并不光彩，但是自己是受害者，是站在道义高地的，严格说起来，只算是一段屈辱。

    好吧，其实也挺不堪的，原本是一桩玩跳脱了的仙人跳，但是没有人知道实情背后的那些猫腻，表面看起来，也就是一桩普通的买妻事件。

    张翠觉得，自己的行程突然被阻断，穆老板还要见自己，肯定是要谈关于李小环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估计会和自己想让李小环去陕省有关。

    恩，也好。借这个机会，向穆老板求个人情，一定要把小环调到陕省去工作，自己苦了40多年，现在终于熬出头，一定要把孩子带在身边，看着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恩，如果那个程仕安愿意跟着去陕省，他俩的婚事，我算是通过了。

    车辆缓缓驶入大东集团的院子，几个人下了车，进入大楼，很快出现在穆东的办公室。

    穆东正在办公桌前忙碌，看到大家进来，起身招呼一声，还正式的和张翠握了手，然后说道：“冯总，卢总，你们都去忙吧，我单独和张总聊聊。”

    卢英杰和冯娉应声告辞，穆东请张翠到沙发区就坐。

    不算开会时台上台下的打量，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张翠看着穆东年轻而又自如的样子，心里竟然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面上依然平静如水。

    穆东则觉得，张翠看起来比开年会那阵子气质更好了，衣着打扮也更精致了。也是，千里迢迢去看女儿，肯定要好好捯饬一下。

    穆东缓缓开口说道：“张总，我从来没想过，大东投资公司无意中投资的餐饮项目，竟然帮着李小环找到了亲生母亲。”

    这当然是假话，但是必须这么说，总不能说那个餐饮公司是穆大老板硬塞给人家的。

    张翠赶紧道：“穆总，我听小环说过，您和您的姑姑对她都非常照顾。”

    穆东摆摆手，认真说道：“张总，那是小环报喜不报忧，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无非是想表明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帮助她提携她，她过得很好。而事实绝对不是这样。”

    张翠一顿，赶紧问道：“穆总，能和我说说吗”

    穆东点点头：“张总，我记不清太多的情况，但是可以给你描述几个记忆深刻的画面。第一个是上小学的时候，我们那时候小学是5年制，小环比我小三四岁，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上一年级。她一入学，就是整个学校的明星人物，原因有两个，一是她没有爸爸妈妈，二是她穿的太差，经常一帮小孩围着她指点讥笑。”

    “第二个是我考上大学那年，暑假在我姑姑家的小饭馆锻炼过一阵子，那时候小环刚去饭馆打工，瘦瘦小小的，干活却一点不惜力，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勤快，她告诉我，之前在砖窑干过一段时间脱砖坯，比饭店累多了，现在已经很好了。”

    “第三个是我创立大东商贸那年，需要一个出纳，我大姑推荐了小环，说她利用业余时间考出了会计资格证，我做了简单的考核，录用了她。然后，她当着很多人的面，抱着我大姑大哭一场。”

    穆东停止了叙述，一边的张翠已经泪水涟涟，肩头耸动。好在她还算克制，没有哭出声。

    “张总，我说这些，想说明两个情况，第一，我和小环很熟悉，对她很了解；第二，小环这么多年虽然受了一些苦，但是做事很努力，而且很有主见。否则的话，她不可能在饭店一边干服务员，一边通过自学考出了会计征。”

    张翠是第二次听人评价李小环有主见了，一个是自己的老妈，一个是自己的老板的老板，看来，女儿确实是有主意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倔强。

    她尽量控制着情绪，拿出纸巾揩了眼泪，小声说道：“穆总，这丫头想给那个老太婆养老，我想让她去陕省陪我，你说，我这个要求过分吗那个老太婆有儿子，凭什么让我女儿给她养老”

    穆东沉思片刻，说道：“张总，我想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当年你逃离之后，为什么没有回来追究李家人的法律责任第二，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找过小环”

    张翠一下子张口结舌，呆住了

    这两个问题太犀利了，直击人心而且直逼真相，张翠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迟海涛那个混蛋，弄不好在和安保队接触的过程中，吐露过什么秘密

    我滴个亲娘啊

    想到这里，张翠不由得惊出一身的冷汗

    看着张翠的神情，穆东有些无奈，这娘们经历太复杂，如果不敲打一下，得知李小环结婚的消息，肯定会闹出大乱子。

    他继续道：“人心换人心，爷爷奶奶把小环养大，她现在想孝敬老人，无论从法理、道德和人情世故方面，都说得通。至于你说的老太太有儿子，这是另一件事，和李小环的行动不冲突。这么说吧，假设老太太一定要跟着儿子养老，小环八成会不同意，你信不信”

    张翠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信。”心里却松了口气，庆幸穆东没有纠缠刚才的问题。

    “感情这种东西是细水长流，父母子女之间这种最近亲的血缘关系，也并不能完全保障感情一帆风顺，反目成仇的例子多了去了。再者，就算父母和孩子感情非常好，孩子远在外地工作生活，或者女儿远嫁的情况也非常普遍。所以，我个人认为，你并非不能接受小环离你太远，你只是看不惯她给老太太养老。”穆东缓缓说道。

    “我恨她”张翠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汝之砒霜，吾至蜜糖。你痛恨的人，却是小环最亲近最想报答的人，这一点也不矛盾，我希望你能理解并且面对这个现实。”穆东劝道。

    张翠盯着穆东看了几秒，鼓起勇气问道：“穆总，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们的私事”

    穆东伸出手指：“两个原因，于私，我大姑穆虹和小环的感情很好，她托了我调和；于公，我不想因为你们俩的私人问题，影响张大嫂餐饮公司和大东商贸的日常业务。”

    张翠沉默了半响，终于说道：“穆总，我非常感谢您的这份心意，我会慢慢试着说服自己。”

    穆东摇摇头：“张总，你可能需要加快速度，慢慢的怕是不行。”

    恩张翠一愣，什么意思

    “小环和程仕安已经登记，婚礼明天举行。”穆东缓缓说道。

    “什么”张翠失声惊叫，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马上脸色苍白，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大张着嘴巴，像一条砧板上的鱼，直挺挺的徒劳的呼吸着。

    穆东吓了一跳，赶紧叫来几个人。

    几分钟后，匆忙赶来的卢英杰和冯娉等人，终于让张翠恢复了正常。

    问题并不大，坐久了，起猛了，加上伤心，估计是脑补供血不足。

    恢复正常的张翠开始哭，哭的悲伤而压抑，哭的心酸而无奈，哭的委屈而无能为力。

    悲伤卸去了伪装，泪水冲刷了倔强。

    哭泣中，张翠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穆总的话语中，包含了一个暗示，那就是，随着财富和地位的增长，自己膨胀了。

    如果自己依然潦倒困顿，自然生不出寻找失散女儿的心气，就算是找到了，也没有底气去改变她的生活轨迹。

    再者，如果李小环名气更大财富更多，自己就算小有身家，也不会生出让她去陕省生活的心思。甚至，自已还要主动依附女儿。

    穆总说得对，这个女儿，就当是远嫁了。

    坦然面对，小心经营，或许还能保持一份母女情谊；

    如果自己的逼得太紧，极有可能会再次失去这个孩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张翠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问道：“穆总，那我能参加她的婚礼吗”

    穆东反问道：“张翠，你能坦然面对李小环的奶奶吗”

    张翠沉默了好一阵子，平静的说道：“不能。”

    穆东点点头：“大实话。张翠，你是自由人，去不去随你，我无权也不会阻止。”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你打道回府，小环说过，婚礼之后，会向你坦诚一切，甚至可以任由你在陕省再操办一次婚礼。”穆东缓缓说道。

    唉

    一声叹息。

    傍晚时分，兴冲冲而来的张翠，平静的踏上了返回陕省的民航客机。

    穆东提出了用公务机相送，张翠婉言谢绝了。

    而且，得知穆东明天会参加小环的婚礼，张翠诚恳的表达了谢意。

    表面的平静下，其实是一颗惊疑不定的心。

    让张翠返回的，除了情感方面确实想通了一些问题之外，更多的是理智。张翠听得懂穆东对李小环的维护，也明白穆东对自己的敲打，而且她非常担心，穆东或者安保队，到底有没有从迟海涛嘴里掏出过什么如果有，掏出了多少

    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相较于泼皮无赖迟海涛，一些秘密掌握在穆东等人的手里，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大东集团对自己乃至张大嫂餐饮公司的支持力度，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如果自己不识相，一定要在李小环的问题上纠缠不休，怕是大东集团也不会客气。自己不但要有大麻烦，而且眼前的这点富贵，也会像浮云一样飘散。

    所以，老老实实的吧。

    其实张翠想多了，迟海涛当初害怕引来更多的殴打，根本就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只是稍稍掀开了盖子的一角，很快就又盖上了。

    不过，张翠哪里敢赌

    回到陕省，张翠心情大坏，她终于还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嚎啕大哭了一场，引得老妈吃惊不小。

    哭过之后，张翠摸出手机，给李小环发出了一条微信。

    “小环，妈最近很想你，非常想，有时间来陕省吗”

    许久之后，张翠收到了回复：妈，最多一周，我就去看您，我会带着程仕安一起去。

    张翠叹口气，回复道：来吧，等着你们。我托人打听了一下，程仕安还不错，只要他能好好待你，妈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小环看到回复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你最近托人打听程仕安的情况了那你没发现我们在筹备婚礼吧

    沉思数分钟后，李小环回复：妈，谢谢您。

    等了片刻，再无动静，李小环终于松了口气。

    收起手机走出卧室，看了看客厅里一脸阴沉的老爸，还有那个眼珠乱转的继母，李小环心里暗自怪奶奶多事。

    自己根本就没打算让老爸参加自己的婚礼，奶奶竟然偷偷通知了他。

    回来就回来吧，鼻子眼不分的挑毛病，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烦人

    20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