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巷子里没路灯,月华被院墙挡在车窗外。
车厢内很暗,但秦音还是看清他面上一掠而过的无奈。
她唇角淡牵,“老夫人的猫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它死了不知多少人觉得解气,但它不是圆圆咬死的,这话我说了很多遍,但没人信。”
“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纪鸿洲一字一句重复她的话,虎口撑开在鼻翼下,眼尾压不住笑意。
“你这么形容一只猫,可见,猫死了,你也觉得很解气。”
秦音唇瓣微阖,大方挑眉承认。
“是,我也解气。”
“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你也跟一只畜生这么计较?”纪鸿洲淡笑揶揄。
不过不得不说,同样是斤斤计较,但落在纪鸿洲眼里,老夫人就叫他头痛欲裂,这年轻美丽的夫人却有点可爱。
“它不光欺负圆圆,到处惹是生非,还...”秦音欲言又止,抿住嘴。
“还什么?”纪鸿洲眉峰微挑,话里笑意不减。
秦音黝黑乌亮的桃花眼定定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还在婚房的喜床上,排泄。”
“......”
纪鸿洲剑眉一抽,就连前面开车的章谨都呛咳了一声。
秦音扭过脸直视前方,微昂起下巴。
“不是我胡诌,大帅可以去问那些佣人,新婚的喜床,被一只猫弄的那么污秽,我没法儿睡,老夫人知道这件事,还叫我别跟一只畜生计较。”
新婚夜独守空房就算了。
一只猫敢在她的喜床上排泄,秦音捏着鼻子也得忍,就算是气死了,又能怎么计较?
她想想还忍不住叹气,特意补充一句:
“...它还拉了三次!”
章谨差点儿就憋不住笑声,只能佯装仓促的咳嗽加以掩饰。
纪鸿洲眉眼蒙霜,“...那只贱猫,死得好,爷并没要跟你算是非的意思,别误会。”
“它死得好,可圆圆是枉死的。”秦音道。
纪鸿洲噎了声,偏脸看她。
所以,他不想算这‘是非’,她还觉得过不去了?
“话说到这儿,我初来乍到得,在老宅人单力薄,绝不可能因为一只狗儿,硬要老夫人把事查到底,恐怕圆圆枉死,老夫人心里也觉得是出了口恶气,她认定三花猫就是圆圆咬死的。”
秦音说着顿了下,眉目温凉敛下睫羽:
“真把事情闹大了,撕破脸,没人会觉得我冤枉。我惹不起,总归躲得起,所以才彻底搬出老宅。”
纪鸿洲望着她清冷侧面片刻,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捏眉心。
“你要觉得过不去,这事儿,我会帮你查。但母亲的性子,不是那种做了还不认的人,后面查出是谁在从中作梗,挑拨是非,定然轻饶不了。”
“你就答,三花儿到底是不是你的狗咬死的?”
“不是!”秦音语气干脆。
“好,我信。”
“......”
秦音怔了下,扭过脸一眨不眨看着他。
纪鸿洲眼尾勾着似笑非笑,“看什么?”
“...为什么信我?”秦音目色无波无澜,问地很平静。
“一桩小事情,什么信不信的?”纪鸿洲慢悠悠道,“你一个见惯生死的大夫,理应有大是大非观,不至于替自己的狗撒这种谎。”
“再者,就你那只胆子比耗子还小的狗,要能把老太太的猫咬死,还能被那贱猫欺负那么多回?”
秦音,“......”
他称呼老太太的猫是‘贱猫’。
秦音忍不住好奇,试探着问:“那猫也惹过大帅?”
纪鸿洲眉心耸了下,没说话。
秦音了悟点头。
他就听见小姑娘嘴里小声咕哝。
“难怪它要跑到喜床上去拉尿,合着大帅整治过它吧?它那是怀恨在心,在故意报复了。”
纪鸿洲,“......”
秦音不动声色煽风点火,“我看大帅不常住老宅了吧?您不在府里的时候,它恐怕经常跑到你的院子里,你的床上去排泄。”
“下面的佣人们,发现了也一定不敢讲,毕竟大帅不常回去住,可老太太的猫她们也惹不起,所以发现了污秽物,就悄悄处理掉。”
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还轻轻斜睨了眼纪鸿洲。
“所以我嫁过来后,住大帅的院子,那猫还是有事没事就跑到婚房里来故技重施,正好被我赶上了。”
说完,秦音嘴角牵了下,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对自己的揣测胸有成竹。
章谨汗开车,他忍得好辛苦,强憋着笑清了清嗓子。
纪鸿洲默了半晌,呵笑一声,也觉得很有趣。
“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只猫,成精了?知道报复人?”
“怎么不知?猫和狗都一样,爱圈地盘儿,它们尿过的地方,沾染了它们的味道,就是它们的地盘儿,会时常过去继续拉尿。”
秦音说的头头是道,“老太太的猫随性惯了,没人教,所以到处圈地盘儿。”
“我的圆圆很受管教,它只在固定好的地儿解决,不会弄脏别的地儿,只有一点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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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如果有人冒犯它,它会记仇,次次见了那人都要呲牙,或在他鞋子上尿一泡。”
“......”
秦音,“狗尚且如此,猫又能有什么不同?它们都很通人性。”
纪鸿洲若有所悟,指腹搓着下巴扯了扯唇。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也信一回,章谨,改明儿回去审审那帮佣人,看那贱猫是不是‘习惯使然’。”
章谨憋笑,“是,大帅。”
不是要查‘猫狗命案’么?
就从这儿查起,挺合适。
*
说话间,军用洋车已经驶入湘城城东的海岸路,沿着路灯恍惚的柏油路平稳行驶。
湘城的东半城沿海,这里码头聚集,商仓拥挤,工业也繁华,是整座湘城的经济繁荣区。
途经几处码头,沿盘旋道行驶而上,深入城池腹地,是一整片大大小小的海景公馆,这一片则是湘城名副其实的富贵区。
夜晚灯火辉煌,整片富贵名邸高高低低错落在一起,宛若立于海岛上的璀璨宫城。
而纪鸿洲的别馆,是这片宫城里最大最高的那栋。
这别馆门前砌了尊石碑,就刻‘纪公馆’三个字儿,字体磅礴大气,很有威慑力。
庭院前值岗的哨兵远远望到大帅的车驶来,便招呼人早早打开了黑金栅门。
洋车平稳驶入庭院,徐徐停稳在高五层的洋楼前。
章谨先下车,又伸手打开后车门。
一条军靴包裹地长腿杵地,纪鸿洲下了车,站直身回头,正欲伸手进车里牵秦音一把,却见她从另一侧推门下了车,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庭院里走。
他收回伸到一半的手,两手撑在腰胯侧,挑眉提声。
“干什么去?”
秦音立住脚,侧身看了看他,语气理所当然。
“祭拜圆圆。”
说罢,她抱着花儿往草坪上走去,方向明显是院子西南角那棵冠茂盛大的紫穗槐。
“......”
纪鸿洲无语了片刻,扭头看了眼章谨。
“她把那解剖过的死狗,埋在爷别馆里?”
章谨嘴角轻抽,“这...属下也不清楚啊。”
纪鸿洲腮颌侧的脸部肌肉紧绷了下,沉了口气,军靴提步绕过车头,朝着秦音的背影追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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