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和张易之被他们的堂兄张同休说服以后,每次出宫,都必往梁王府拜访。
张氏兄弟作为朝廷中刚刚崛起便已显现出强大力量的一般新兴势力,与梁王突然走动这么密切,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朝廷中的各方大员都在纷纷打探这一动向的幕后动因,其中尤以魏王武承嗣为甚。
武承嗣同武三思斗了很多年,双方互有胜负,但总的力量是平衡的,如今张氏兄弟同武三思表现得这般友好,武承嗣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建立了某种同盟,但他费尽心机也没打听到张氏兄弟和武三思有什么内幕交易。
来俊臣对此也甚为关心,但他毕竟没有武承嗣急切,所以并没有刻意地关注此事,但是没有刻意关注的他,却打听到了魏王武承嗣也没有打听到的消息:“皇帝已决心立嗣”
来俊臣得到的消息是:皇帝已决心立梁王武三思为太子,只是事关重大,因此秘而不宣,只在暗中进行准备,而张昌宗和张易之因为是女皇帝的枕边人,才得以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获悉这一消息后,来俊臣总算明白了:“武三思将是未来的皇帝,张氏兄弟与他如此亲近,显然是在为自己找退路。”
女皇对此秘而不宣,来俊臣也能够理解,毕竟天下人对李唐的认同度还非常高,如果朝廷骤然宣布由武氏族人继承江山,恐怕会引起政局的动荡。尤其是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一直竞争激烈,如果被武承嗣获知此事,他也会发动他的力量进行反对。
所以,女皇就像她当初登基一样,需要先把所有的阻力都摆平了,铺陈好一切,才会向天下宣布易换太子的决定,为了确保这个消息的准确,来俊臣还动用了他在宫里的关系。
当初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来俊臣在宫里收买了几个小内侍做耳目,后来他被贬同州,就和这几个小内侍断了联系。来俊臣回到京城后,马上就和这些人恢复了关系,吉顼进京告他黑状的消息,就是这几个小内侍第一时间传给他的。
这几个小内侍有的现在还是普通内侍,有的已经做了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能够打听到的消息更多了,来俊臣通过这些宫中的耳目,很快确认了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消息无误,皇帝确实打算易储了,新的皇储人选正是武三思。
既然消息无误,来俊臣马上备了一份厚礼,前往梁王府拜见,先抱定未来天子的大腿,总是不会错的。结果来俊臣兴冲冲地赶到梁王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来俊臣一直跟魏王武承嗣走的比较近,和梁王武三思,关系却不甚融洽。
当初杨帆入狱,武三思摆王驾仪仗到推事院,来俊臣哼哼哈哈地应付一番,并没怎么给他面子。之后在一些中,来俊臣和武承嗣也是眉来眼去,遥相呼应。来俊臣被贬同州后,送礼请托的也是武承嗣,自始至终就没和武三思建立什么联系。
如今,武三思又和张氏兄弟友好,武三思听说过来俊臣和张氏兄弟在龙门产生不合的事情,怎会接纳他,而惹得张氏兄弟不快呢。
来俊臣碰了个钉子,灰溜溜地把礼物又搬回家里,便寻了一众心腹共议大事。
来俊臣如今哪有什么心腹,所谓的心腹不过两个人:文是李镜,武是卫遂忠。如今这政事,自然要听听李镜的看法。在来俊臣看来,李镜此人虽只是个录事参军,但是博学多才,又在洛阳府衙天子脚下打拼多年,一双眼睛还是很老辣的。
蜀中无大将,来俊臣也只好求助于这一对臭皮匠了。
卫遂忠听了来俊臣说明情况,小心翼翼地道:“梁王不肯接见,一则是因为府尹以前和魏王走得太近,惹他不快。另一则就是因为二张的缘故了。依我看,府尹不妨先送一份厚礼给二张,息了他们的怒气,再登门拜访梁王,一次不成再去一次,总能那个金石开的。”
来俊臣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叫他如此低声下气,心中很不情愿,他白了卫遂忠一眼,又复转向李镜。在来俊臣而言,对卫遂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白他一眼,已经算是很轻的责备了,可是卫遂忠心中已经认定了来俊臣不肯饶了他,只是一个白眼,便让他隐隐不安起来。
李镜抚着胡须,故作高深地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对于张氏兄弟,府尹完全不需理会”
来俊臣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李镜笑了笑,道:“张氏兄弟现在也要提前巴结梁王,府尹又何必去巴结他们说句不好听的话,等梁王一旦登基,像府尹这样的人,对新天子才是有大用的人,可张氏兄弟到时候还有什么用难道新皇帝要留两个男妃在宫里头贻笑天下么”
来俊臣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可梁王不肯接纳我,这该如何是好”
李镜道:“梁王不肯接纳府尹,有他的缘由,也有张氏兄弟的缘由。二张那面,是因为梁王还未登基,还需要张氏兄弟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所以梁王不想因为府尹你而开罪了他们;至于他自己的原因,则是因为府尹以前与他走的太远。”
来俊臣急道:“不错这个道理我也晓得,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李镜眼珠一转,狡黠地笑道:“府尹若替梁王立下一桩大功,以此为投名状,还怕他不欣然接纳,重用府尹么”
来俊臣神色一紧,急忙问道:“如何为梁王立下大功”
李镜反问道:“梁王最忌惮的是谁女皇对于皇储已经有所决定,却秘而不宣,又是因为谁”
来俊臣低下头想了想,缓缓地道:“魏王”
李镜道:“不错”
来俊臣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李镜道:“昔汉武帝时,曾有一位妃子,叫钩戈子。”
卫遂忠是不学无术之辈,忽听李镜讲起了故事,不由一诧。
来俊臣也没听说过这个人物,他也不明白李镜为何讲起了故事,但他知道必定与自己要的答案有关,便道:“说下去”
李镜道:“汉武帝晚年时,有人密报宫人以巫蛊咒杀天子,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等人相继因为被人诬陷不能自明而死。汉武帝便有意立钩戈夫人所生的皇子刘弗陵为太子,可他当时已经老迈,担心他死后母壮子幼,钩戈夫人会干涉朝政,于是在立弗陵为太子前,先将钩戈夫人赐死”
来俊臣思索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皇帝既然决心立梁王为太子,为了确保皇位顺承顺利,会提前为他除去一应障碍”
李镜忙道:“皇帝如何思虑,卑职不敢妄言,不过,当今太子,不过是一只笼中鸟,房州那位皇子,要杀也只是一道诏书、两行文字的事,梁王唯一的大敌,唯有魏王”
来俊臣蹙眉道:“他们都是皇帝的侄子,皇帝会为了确保一个侄子继位,就杀死另一个侄子么”
李镜阴险地笑笑,道:“皇帝这两个侄子的父亲,可都是死在皇帝手里。便是这两个侄子,也曾全家被皇帝流配边荒,改姓蝮氏。皇帝重用武氏族人,是因为武氏族人最拥戴她做皇帝,之所以要传位于武氏族人,是因为只有武氏族人才会让她一手创建的大周传承下去,要说亲近,皇帝对这两个侄子的亲近,恐怕都远不及汉武帝之于钩戈夫人”
来俊臣微微眯起了眼睛。
李镜不失时机地又进一言:“若能立下这桩大功,不但梁王必然对府尹心存谢意,便是当今皇帝,恐怕也要因为府尹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而欢喜不已”
来俊臣在房间里慢慢踱起了步子,卫遂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跟在来俊臣身边,眼见得来俊臣对付过的人,倒不是没有魏王这等份量的人物,宰相将军,来俊臣杀过,亲王郡王,来俊臣也杀过,可那些王爷毕竟是李氏家族的,而这一次并不相同。
来俊臣负着双手,很久才迈出一步,在房间里足足转悠了半个时辰,才缓缓站定身子,沉声吩咐道:“这件事,再议吧。你们的嘴都严实点,对任何人,都不可透露只字片语”
卫遂忠心头一颤,凭他追随来俊臣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来俊臣已决心要做那个杀钩戈的汉武帝了
对什么人都不可以说,通常就意味着对你绝对亲近的人可以说,卫遂忠现在有什么心事都对九娘说,说出来他才睡得踏实。所以当他和九娘亲热以后,相拥着抱在一起时,卫遂忠叹了口气,把来俊臣的这个打算,小声地说给了他的女人听。
苏九娘一听,马上坐了起来,赤着光洁如玉的身子,浑不自觉,只是对卫遂忠惊喜道:“郎君,你的好机会来了”
卫遂忠有气无力地道:“什么机会,我看他是疯了,实在无人可咬,连皇帝身边的人都开始下手了,弄不好不等他杀我,就连累我”
一句话没说完,卫遂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九娘,你是说”
苏九娘用力点头:“是啊这不正是你摆脱来俊臣控制的好机会么”
卫遂忠先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是渐渐的,他的一双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