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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0章 【番外一】山大王掃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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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番外一】山大王掃盲記

    教室後排,卷着股風湧進幾個手臂夾着籃球的男生,帶着護腕,白色球衣被汗水浸濕半截,興致勃勃談論著剛才在體育館打的籃球賽。

    “剛才黎哥那個三分,可以啊……”

    黎暨拉了拉衣領,胸膛還在起伏,夏季窗外吹的風都是發燙的暖風,黏在身上難受得厲害,喉嚨和鼻腔火燎般幹燥,口幹舌燥。

    他擡頭,瞧見裴曜的課桌立着一瓶滲着水珠的冰水,擡起胳膊,同裴曜打了個招呼,剛想拿過課桌上那瓶礦泉水,下一秒被猛然喝住,伸在半空的手臂被硬生生打了下來。

    黎暨:“?”

    他扭頭,龇牙咧嘴地将手臂收回來,望着座位上莫名其妙的裴曜。

    裴曜将課桌上的冰水往裏收了收,冷冷地道:“自己買去。”

    黎暨露出個冤枉的表情,迫不及待:“你這瓶又沒喝過?我快渴死了,先借我喝喝。”

    裴曜:“不借。”

    周圍的同學笑嘻嘻地給黎暨遞上一瓶礦泉水,黎暨一邊擰開瓶蓋一邊探究地望着裴曜課桌上的那瓶冰水。

    裴曜有潔癖,礦泉水瓶的瓶身下擺在桌面濕漉漉暈開了一圈水漬,他也沒嫌棄,反倒抽了兩張紙巾,細細地将桌面的水漬擦幹淨。

    黎暨三兩口将礦泉水喝了個精光,随後手中空瓶子捏了兩下,擡手,朝着教室後排的垃圾桶做了個投擲的動作,幹淨利落地将空瓶子投進了垃圾桶。

    “你不對勁。”黎暨神情篤定,“你剛才碰見誰了?”

    裴曜眼皮都沒擡,讓他滾回座位上課。

    黎暨笑嘻嘻,等到周邊的同學都散了,才擠眉弄眼道:“你剛才碰見那個學弟了?”

    “……”

    裴曜不說話,只是将冰水從課桌的右邊擺到課桌的左邊,不讓窗外的陽光曬到水瓶。

    “你絕對是碰到他了。”黎暨神情越發篤定,“這瓶水也不對勁。”

    放在從前,他們之間壓根就不會計較一瓶冰水。

    這次把水護得跟什麽一樣,不止護着,還要擺出來,時不時用紙巾擦一擦。

    黎暨:“這水不會是他送給你的吧?”

    裴曜眉毛輕輕地跳了跳,食指和中指有些難耐地摩挲了兩下,隔了好長時間,才道:“差不多。”

    “靠,真是他送的?”黎暨眼珠瞪得老大,神情震驚,咂舌道:“真的假的?”

    裴曜背挺得直直的:“真的。”

    都幫他付錢了。

    四舍五入不就等于這瓶水是對方送給他的。

    黎暨神情震驚道:“他昨天還寫便利貼讓你別送那些飯團,今天怎麽就給你送水了?”

    裴曜好一會才道:“可能是我沒買到他愛吃的。”

    說不定買到對方愛吃的口味,對方就收下了。

    黎暨:“我感覺不是飯團的問題。”

    裴曜有點不高興,轉着筆,踹了一腳他凳子,讓他滾回去上課。

    黎暨轉頭,看了一樣課表,發現是自習課,沒怎麽管,挪動凳子,靠近裴曜,心癢癢壓低聲音道:“他怎麽給你送水的?是不是他也察覺出來了你暗戀他?”

    裴曜對高一的一個學弟一見鐘情,暗戀了兩個半月。

    黎暨見過那個學弟,黑發,穿着藍白色校服,經常在高一長廊盡頭的飲水機處接水,長得好看又漂亮,帶着種純稚的氣質,瞧上去讓人很舒服。

    人緣很不錯,周圍經常跟着一群人,笑着叫他名字。

    成績不太好,但是賊能跑。

    上個月運動會,高一男子三千米,都不用裴曜指,黎暨都能看到那小學弟跟個飛腿博爾特一樣,跑出了殘影。

    裴曜暗戀兩個月半,愣是沒跟人說過一句話。

    只會每天晚上隔得遠遠的送那小學弟回家。

    一問,就是那條巷子路不安全,前陣子發生過搶劫案,他擔心小學弟出事。

    黎暨心想那小學弟跟個飛毛腿一樣,真要遇上什麽事,指不定留在現場跟搶劫犯大眼瞪小眼的人是誰呢。

    黎暨湊近了一點,興沖沖道:“他給你送水,你們加沒加聯系方式?”

    裴曜:“沒加。”

    黎暨恨鐵不成鋼:“人都給你送水了,你怎麽就不把握住機會上啊?”

    裴曜眉頭皺得很緊,有些煩躁道:“他那什麽哥的,把他叫走了。”

    那個叫蔣恒的男生,同幽采走得很近,經常跟幽采勾肩搭背。

    在小賣部那會,幽采剛給他付完錢,四肢僵硬的他還沒來得及跟幽采說兩句話,在小賣部門外長椅休息的那群同學就遙聲叫着幽采的名字。

    幽采也只是沖他禮貌地點了點頭,随後拎着水便走出了小賣部。

    黎暨神情篤定搖頭:“不對,他都給你送水了,肯定是發現了點什麽。”

    裴曜沉默了好一會,才帶着點含糊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黎暨:“……”

    神經。

    他起身,将椅子挪了回去,一邊挪一邊嘴角抽了抽道:“哥,人家那不叫給你送水,那叫江湖救急。”

    裴曜:“你懂什麽,他為什麽不救別人的急,專救我的急。”

    黎暨:“因為你卡刷不出錢。”

    裴曜不大願意聽這些話,讓他滾。

    結果滾到一半又讓黎暨滾回來,問黎暨接下來該怎麽辦。

    黎暨:“怎麽辦,還錢呗。”

    他伸出胳膊,捅了捅裴曜的肩膀,神情得意地壓低聲音道:“交給你法子,保準能夠讓他明白你心意。”

    ————

    第二天早上。

    高一二班,背著書包的幽采看到桌面上擺着五個由紙幣折成的愛心紙幣。

    一張十塊,一張五塊,三張一塊,五張紙幣一絲不茍折成了棱角分明的愛心。

    幽采神情謹慎,将五顆愛心紙幣都收了起來。

    ……

    高二三班。

    裴曜課桌上一堆歪歪扭扭用草稿紙折成的愛心。他将那群廢棄的愛心全掃進桌肚,想了一下,回頭對着黎暨:“真的有用?”

    黎暨打了個哈欠:“怎麽沒用,我前女友,前前女友,都是這樣追的。”

    他篤定道:“我告訴你,沒用我把桌子給吃了!”

    中午放學,裴曜背着挎包,單手插在兜裏,帶着個鴨舌帽,穿着一件黑色T恤,身旁的黎暨幾人興致勃勃地讨論著過幾天的球賽。

    裴曜不怎麽感興趣,戴在耳機,路過一樓光榮榜時,随意瞥了一眼,腳步忽然停滞。

    黎暨一行人沒注意他停住腳步,走了好一段才發現裴曜面無表情站在光榮榜前,一動不動。

    黎暨雙手插兜,倒退走了幾步,問道:“你看什麽?”

    裴曜面無表情,冷冷道:“吃桌子?”

    黎暨:“?”

    黎暨神色莫名擡起頭,看到了光榮榜一旁的失物招領欄,赫然挂着五顆愛心紙幣。

    一張十塊,一張五塊,還有三張一塊。

    五顆愛心紙幣下面寫着一行字,遺失處:高一二班靠窗處,請失主盡快前來認領。

    黎暨:“……”

    裴曜神情陰郁,轉身就走。

    ……

    “幽采,看什麽?”

    帶着試驗課本的蔣恒拍了拍身邊黑發少年的肩膀,黑發少年扭頭,搖了搖頭道:“沒看什麽。”

    蔣恒:“等會試驗你要不還是跟我一組的吧,我們這組有化學課代表,試驗報告寫得比較細。”

    幽采應了一聲,在路過長廊拐角時,還是擡了擡頭,看了一眼樓上的長廊。

    樓上的人已經看不到蹤影,彷佛只是下課在長廊欄杆上休息了幾分鐘。

    幽采收回眼神,心想大抵是看錯了。

    最近他經常碰到花了他十八塊的學長。

    聽說叫裴曜,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成績好,家世好,不經常來學校,走的是藝術生。

    上回校園卡刷不出來,大概也是因為不經常來學校,錯過了開學初的校園卡認證,導致卡內的餘額刷不出來。

    自從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後,幽采幾乎每天都在教室埋頭寫題,除了接水,很少再出教室。

    但每次接水,他都能看到樓上的裴曜,靠在欄杆上,像是在同身邊人說話,時不時看過來,見了他,視線停頓片刻,又倏然移開視線。

    幽采對這個眼神琢磨了好幾天,猜想是大抵這位學長想給他還錢,但沒找到機會。

    有可能那學長還沒見過十八塊錢。

    畢竟在蔣恒一行人的科普下,幽采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人喝水都是喝幾十塊錢一瓶的水,穿的鞋子幾萬塊錢一雙,出行坐的車是上千萬。

    這樣的人,沒見過十八塊錢似乎也正常。

    幽采被自己腦海裏的想法逗樂,接完水就回到了教室,渾然不知道樓上欄杆處的幾個學長一眼不錯地盯着他。

    黎暨小聲:“你回什麽頭啊,你看他啊。”

    裴曜:“……”

    身旁幾個發小:“就是就是,你回什麽頭啊,盯着他啊,你看他一眼就回頭,他哪裏知道你專門站在這裏看他。”

    黎暨:“站了三節課間了,他才出教室一次,你這會不看他,等着什麽時候看。”

    幾個發小:“就是就是——”

    裴曜有些惱羞成怒道:“你以為我不想看啊——”

    他一對上樓下人好奇的眼神,大腦立馬跟過電一眼,猝然就發起麻,心髒心率驟然飙升,心慌得厲害,壓根就不敢對視下去。

    黎暨:“得了,我還是啃桌子去吧。”

    這德行,甭說表白了,估計跟人說話都費勁。

    黎暨朝他招招手:“我幫你打聽過了,那個蔣恒跟他關系好,就是因為給那小學弟補習。”

    “你幹掉他哦不,你替代他,給那小學弟補習去。”

    裴曜:“補習?”

    黎暨咳了咳,小聲道:“你那學弟,數學才考十四分,估計腦子笨,一天補兩小時都不夠,一天一塊呆兩小時培養感情,這總行了吧。”

    裴曜語氣不善:“他哪裏笨了?他語文能考七十四分,歷史六十二,這次還進步了兩名,你別睜着眼說瞎話。”

    幾個發小立馬扭頭,一本正經道:“就是就是,語文七十四分呢,你看那小學弟接水滿了還會喝一口再擰蓋子,哪裏笨了。”

    黎暨:“……”

    他扭頭就走,幾個發小笑嘻嘻地問他去幹什麽。

    黎暨:“我吃桌子去。”

    ……

    傍晚放學。

    教室空蕩蕩,班上的同學都去了吃晚飯,只剩下窗邊的幽采,仍舊在奮筆疾書。

    他對着草稿紙,勤勤懇懇地寫了一整頁的解題過程,算出了一個不太像正确答案的答案。

    幽采翻開練習冊背後的答案,按照單元數找到了題目的答案,屏住呼吸對了對草稿紙上自己算出的答案。

    兩分鐘後。

    幽采啪地一下關上了練習冊,深吸一口氣,不信邪地重新翻了一遍答案,仔細地對照了一下,最終得到一個不太好的結果。

    算了半小時的題目,答案錯得一塌糊塗。

    幽采:“……”

    他趴在課桌上,壓着半邊臉,上翹偏圓的眼尾耷拉着,悶悶不樂地戳着草稿紙上的數字。

    “第三行帶錯了公式,得出的數值是錯誤的。”

    一道有些低沉的嗓音倏然在頭頂響起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結尾的兩個字收得有些發緊。

    幽采擡起頭,看到了窗外站着的男生,有些愣。

    男生穿着白色的短袖,手腕上的電子腕表摘了下來,背着黑色的斜挎包,身形很高,肩寬腿長,站姿很直,像是一張緊繃到有些僵硬的弦。

    他僵硬地朝着窗內的少年道:“你好,上次你幫我付了十八塊錢的水,你還記得嗎?”

    幽采點頭:“記得。”

    他老實道:“你是我見過第一個喝那麽貴水的人。”

    想不記住都難。

    幽采握着筆:“你是來還錢的嗎?”

    裴曜僵硬地點了點頭,低頭,從自己的斜挎包裏掏出厚厚一遝獎狀,腦袋發熱地一股腦道:“這是我從小到大獲得的競賽獎狀,這是奧數比賽的,希望杯比賽的,英語比賽的也有,還有一些計算機的獎狀。”

    “我外祖母常年在國外,暑假寒假我會去探望他們,我英語口語應該算不錯,除此之外,我還蟬聯年級第一半年多,光榮榜有我的名字。”

    “還有一些競賽頒發的是獎杯,不太好拿來,現在擺在我家裏。但獲獎名單能在網上查到我的名字,如果你不太相信的話,可以去網上查一查。”

    厚厚一遝獎狀摞在窗槽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數學常年徘徊在二三十分的幽采被震住,懵然地望着眼前的一遝獎狀。

    他茫然道:“啊?”

    裴曜抓着那遝獎狀,指骨摁到發白,舔了舔發幹的唇,小聲道:“我欠你十八塊錢,我給你補課還行嗎?”

    幽采更加懵,腦子一時半會沒轉過來。

    半晌後,他遲疑地茫然道:“你給我補課?可是你好像只欠了我十八,不是一千八。”

    作為全年級倒數,每次路過光榮榜,幽采都會虔誠地祈禱那些年紀第一的考神分一些好運給他,因此他對光榮榜上裴曜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鯉魚精從前也想過幫他找補課老師,但動辄幾百塊一節的補課費實在讓一花一魚一鼬望而卻步。

    裴曜身體更加緊繃,喉頭發緊道:“我有家訓,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

    幽采更加謹慎,上下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生。

    怎麽感覺這人比他還要像植物成了精。

    喝了一口水,就要湧泉相報。

    臉也好紅,心髒咚咚的在他耳邊狂響。

    感覺不像是在湧泉相報,而是在以身相報。

    整個人看上去繃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于是幽采搖了搖頭,善解人意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聽同學說你平時也很忙。”

    裴曜:“不忙。”

    裴曜:“一點都不忙。”

    裴曜:“還是你覺得我哪裏不合格?我可以改,或者我們簽個協議,我教得不好我給你賠錢。”

    幽采被眼前人震了震,一時半會被震驚得說不出話。

    怎麽還要給他賠錢啊?

    眼前人又在問:“可以嗎?”

    稀裏糊塗的,後知後覺的,幽采就已經坐在了廢棄教室的椅子上,面前攤開一張草稿紙。

    他稀裏糊塗地扭頭,看着裴曜替他拎著書包,坐在他一旁,掏出了一張紙,上面寫滿補課計畫。

    廢棄教室不大,也沒有空調,只有幾頂風扇。

    裴曜薄唇有些幹,坐在他一旁的椅子上,也不說話,埋頭抄着題目,将他剛才錯的那套數學題抄在草稿紙上。

    幽采耳朵動了動,聽到了身旁人格外激烈的心跳聲,連帶着呼吸都變得急促了稍許。

    幽采起身,椅子挪動,發出響聲。

    埋頭抄着題目的裴曜擡頭,看到幽采走到教室門口右側的開關處,一面擡頭看着風扇,一面調着吊扇大小的開關。

    慢慢咯吱轉動的吊扇稍微快了一些,帶了些涼意。

    幽采:“還熱嗎?”

    裴曜一怔,下意識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龐——發燙得厲害。

    幽采:“你的臉好紅。”

    裴曜聽到自己聲音發緊,腦袋一片混亂,沉默片刻,胡言亂語地低聲道:“我一做題臉就容易發紅。”

    幽采哦了一聲,想到了黃勝卧室裏的計算機。

    跟裴曜一樣,一開機就計算機顯示屏就發燙,小風扇轉得嘩啦嘩啦響。

    “你剛才寫的那題思路是沒問題的,但是第二步的公式帶錯,導致數值産生了偏差……”

    裴曜講題的思路很清晰,一針見血,還能不厭其煩地将細細地知識點掰碎講解,講得很慢,也很會引導,這對數學基礎很差的幽采非常友好。

    完美的講解。

    如果硬要挑出什麽毛病,就是容易局促和說話磕巴,說話磕巴時,反應也會變得很遲緩。

    有時候說着說着,裴曜就局促得偏頭看幾眼窗外,或者拉一拉領口,有種僵硬的緊繃感。

    有點像個發條沒上潤滑油的機器人,一旦同幽采對視,舉動就會變得格外遲緩,說話做事都開始慢半拍。

    裴曜這次用的又是鋼筆,寫出來的字淩厲漂亮,但反應變得遲緩時,鋼筆的筆尖容易停在紙頁上,洇出一小片墨團。

    短短半個小時,草稿紙上已經出現七八個墨團。

    裴曜講題的話不多,基本都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看見了鋼筆尖上洇出的墨團,也只是沉默片刻,随後重新翻一頁草稿紙。

    傍晚六點半,在操場上散步的學生陸陸續續回了教室,校門外也進來了許多走讀的學生,準備回到教室上晚修。

    幽采收拾好書包,同眼前人真心實意道:“謝謝,你講得很清楚。”

    他對數學一竅不通,班裏有很多同學也曾給他講過題目,但沒有誰能同裴曜一樣講得讓他豁然開朗。

    裴曜沒說話,只是将課桌上的補課計畫和一本數學筆記本遞給他

    幽采低頭一看,發現上面寫着每天傍晚下課後的補習時間和補習內容,數學筆記本很新,只寫了今天補習的內容。

    裴曜:“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周末有時間的話,也可以補課。”

    幽采如夢初醒地擡起頭,愣愣道:“哦,好。”

    一切發生得太奇幻,以至于幽采回到教室後,還仍舊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蔣恒問他今晚去了哪裏,怎麽在教室裏沒見他,看見他課桌上擺着一本數學筆記,又拿過來看了看,怕幽采又在勤勤懇懇瞎抄東西。

    上回幽采勤勤懇懇抄了一星期的筆記,到後來才發現,自己連課本上的例題都抄了進去。

    看完筆記,蔣恒直呼他終于開了竅,筆記寫得詳略得當,連批注的地方都挑不出毛病。

    幽采仍舊覺得自己彷佛還在做夢,聽到蔣恒的話,搖頭道:“不是我寫的。”

    他神情夢幻地喃喃道:“哥,我說我用十八塊錢撿來一個金牌講師,你信嗎?”

    蔣恒:“啊?”

    ……

    真金牌講師。

    風雨無阻,每天按時按點地來到幽采教室門口,帶幽采去廢棄教室補習。

    每天都有新的總結筆記給幽采,不光是數學這一科,其他科也都做了筆記。

    幽采起初還有點不好意思,怕耽誤裴曜的時間,但裴曜告訴他這份筆記不是專門給他寫的,是他從前上課時記的筆記。

    裴曜說這些話的時候,面不改色,若是被高二的數學老師聽到,恐怕得氣笑——考試連驗算都懶得驗算的主,怎麽可能會在上課用筆記本記筆記。

    剛補課的一個星期,兩人的話并不多。

    幽采是抱着虔誠膜拜的心态學習,将耳朵豎得高高的,專心聽講,生怕錯過金牌講師的一句話。

    裴曜則是不敢說,一見到身邊的人,腦袋就亂成漿糊,全靠昨晚提前演練講解題目的肌肉記憶,同身邊人講解。

    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開始話多了起來。

    似乎是那天講解題目的時候,幽采對答案的時候計算錯了數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邊用圓珠筆劃劃掉錯誤的數值一邊說自己腦子轉得有些慢。

    裴曜忽然道:“不慢。”

    他拿過草稿紙:“他們都是亂說的,你很聰明,你看你語文就考了七十四分。”

    幽采有點高興:“啊,你怎麽知道?”

    裴曜沉默了一下,移開視線道:“前幾天你給我看試卷的時候,我看到的。”

    幽采同他分享:“我覺得我那片作文寫得很好,作文得分很高。”

    裴曜:“我看過,是一篇很好的作文。”

    幽采得到了來自年紀第一的誇獎,胸膛裏油然升起了點自豪。

    裴曜:“我覺得我寫得沒你好,你寫得特別有感情,流露的真情實感很動人。”

    幽采被誇得有些暈乎乎——這還是頭一次他上學被人誇。

    從前他在山野裏長得昂然茁壯,經常被山野的植物誇長得好,被山野裏的植物羨慕。可來到城裏上學寫作業,已經很久沒被人誇過了。

    他開始覺得裴曜是個很好的人。

    雖然裴曜是個話很少的人,但他很善于挖掘他人的優點。

    于是幽采同裴曜的話多了起來。

    每天傍晚補課結束後,他們總會聊一會天。

    幽采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聽裴曜問他:“你喜歡吃什麽口味的飯團?”

    幽采搖頭:“我不喜歡吃飯團。”

    他似乎是想到什麽,扭過頭,對着裴曜有些苦惱道:“之前有個人老是送錯飯團和牛奶,放在在我座位上。我還特地寫了便利貼告訴他送錯了,但那人很固執,不信邪地接着送。”

    裴曜一僵。

    片刻後,他聲音有些艱澀道:“會不會那個人就是送給你的?”

    幽采一臉奇怪:“怎麽可能,我數學才考十四分。”

    “學長,不會有女生送飯團給數學十四分男生的。”

    裴曜:“……”

    老舊吊扇慢悠悠轉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裴曜抿唇:“為什麽不會?說不定就有人不介意。”

    “說不定就有人覺得你很可愛,考十四分也沒什麽。”

    “世界上已經有很多數學家了,多一個叫幽采的人考十四分沒關系。”

    幽采背上書包,眉眼彎彎:“謝謝學長安慰。”

    兩人一同關上廢棄教室的門窗,在關窗戶時,幽采聽到裴曜問道:“我之前好像見過你買過三明治飯團,還有那個牌子的牛奶。”

    幽采關好窗,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那是我幫我同學買的。”

    裴曜沒說話,過了好久才應了一聲。

    夏季的傍晚燃的火燒雲在天邊蔓延,雲層都鑲着一層赤紅金邊。

    兩人站在教學樓五樓的長廊拐角,幽采聽到身旁人問他:“晚上放學一起回家嗎?”

    幽采低頭看着剛才寫的筆記,聞言擡起頭:“晚上?我們順路嗎?”

    裴曜走過那條路很多次,因此他道:“順路,我們出了校門都是右拐,穿過兩條街,還有穿過一個巷子。”

    幽采似乎是想到什麽,笑起來道:“我聽我同學他們說學長你家的司機每晚都會在校門口等着,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

    裴曜在心底回答。

    從前裴家每天晚上都會派司機來在校門口的拐角等他。

    但是遇見了幽采後,裴家的司機已經很久沒有在放學的時候來接他了。

    裴曜:“這段時間司機家裏有事,晚上我都是自己回去。”

    幽采:“那放學我等學長,一起回家。”

    裴曜食指和中指在校服褲腳摩挲了兩下,唇角翹起,低低地嗯了一聲。

    ……

    晚上。

    昏黃的路燈如同一條永不熄滅的河流,流淌在街道。

    将近十點的街道寂靜。

    幽采背著書包,踩着格子地磚的直線,裴曜走在他的身後,沒說話。

    幽采走路有背書的習慣,哪怕手上沒拿著書,也習慣性地在心底嘀嘀咕咕地默背着課文。等走了一半,才發現自己身旁多了一個人。

    他腳步放慢了幾分,雙手扶著書包的肩帶,有點不好意思地偏頭同裴曜說自己習慣了一個人回去,走在路上總會背課文。

    裴曜:“我知道。”

    他走在幽采的身邊,安靜了片刻,忽然低聲道:“我習慣了。”

    習慣了每天晚上隔得遠遠的走在幽采的身後。

    習慣了幽采在路上背書。

    習慣了幽采走路愛踩格子地磚的中間線。

    習慣這條十幾分鐘的路程,習慣了黝黑的巷子。

    站在筒子樓樓梯口的幽采扭頭,朝着他揮了揮手,說自己到了,裴曜才有點發怔問:“那麽快到了?”

    幽采點了點頭,眉眼彎彎地讓他回去小心一點。

    樓上,鯉魚精探着腦袋:“樓下的人你同學?”

    進門的幽采一邊彎腰脫鞋一邊神采奕奕道:“是啊,一個心腸很好的學長,天天給我補課。”

    鯉魚精脖子伸得更長了,嘀咕道:“我怎麽看着那麽眼熟……這身影怎麽跟從前晚上路過我們家的學生那麽像……”

    幽采踩着脫鞋,鑽進浴室,聞言伸出半個腦袋:“他同我們家順路,路過也正常。”

    鯉魚精仍舊嘀咕道:“路過就路過,怎麽還在樓下站着啊……鬼鬼祟祟的……”

    幽采關上浴室的門,一邊脫衣服一邊大聲道:“哥,他是年級第一,數學考一百四十七。”

    鯉魚精:“嗨呀,你這孩子,也不早說。”

    他搓了搓手,美滋滋道:“那孩子看上去板板正正,大大方方的,一看就是好孩子嗷!下回讓他上來坐坐。”

    黃勝琢磨出不對勁,警惕道:“不對啊,你們以前也不認識啊,他怎麽天天給你補課?”

    嘩啦啦的水聲中,幽采的聲音洪亮傳出來:“他欠我十八塊錢。”

    黃勝心想什麽十八塊錢,外頭補課補一節都得兩三百。

    他有點不放心,叮囑幽采凡事多小心一些,不要被學校裏的同學看出油菜花精的身份。

    洗完澡的幽采頂着十幾根在空中飛舞的藤蔓狂點頭。

    結果轉頭就把這話抛在了腦後,忘得一塌糊塗。

    那天傍晚,幽采坐在廢棄的空教室後排,等着放學的裴曜。

    裴曜班上的物理老師很愛拖堂。

    偏偏周二下午放學最後一節課又是物理課,因此總要在放學的時候等上一會才能見到裴曜。

    幽采趴在課桌上,打了哈欠,打算眯一小會,在操場遠遠近近的喧鬧聲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吊扇咯吱咯吱地轉着,窗簾被夏季悶熱的暖風吹得翻卷了幾下,滲進了點

    教室門口裴曜胸膛起伏了一下,一手扶着門,一手抓著書包,因為一路跑來,額發有些淩亂,呼吸帶着幾分急促。

    他怔怔地望着教室後排趴在課桌上睡着的少年。

    片刻後,裴曜走進教室,動作很輕地拉開椅子,坐在沉睡的少年身旁。

    他偏頭,在長久的靜谧中,看到牆面上黃昏投進來的淺淺金光被切割,一小部分輕輕地落在幽采的鼻尖。

    淺淺的金光從挺翹的鼻尖下滑至形狀姣好的薄唇,勾勒出流暢的弧度,臉頰冒着細小可愛的絨毛。

    他睡得很沉,濃長卷翹的睫毛渡上一層淺淺的鎏金霞光,漂亮恬靜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裴曜喉嚨動了動。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在數着幽采的睫毛,心髒一時間軟得不可思議。

    倏然,幾乎是察覺到什麽,沉睡的少年睫毛動了動,睡眼惺忪地睜開了眼,另一只眼還半眯着,懵然地望着眼前人杵在眼前的手指。

    裴曜一僵。

    幽采茫然地同他對視,像是在等着解釋——為什麽要用手指着他眼珠子的解釋。

    裴曜沉默半晌,胡言亂語道:“我看到你鼻梁上有一根睫毛。”

    “我家裏人說對着掉下來的睫毛許願,許出願望很靈……”

    幽采愣了愣,忽然笑起來道:“學長你信這個啊?”

    聽起來那麽迷信又無厘頭的事情,看上去理智又聰明的裴曜卻很相信,看到掉下來的睫毛就走不動道,還想着撿一根許願。

    幽采摸了摸自己鼻梁,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沒看到掉落的睫毛。

    他擡頭,有點惋惜道:“可惜找不到,可能是剛才蹭掉了。”

    裴曜裝模作樣,裝作失落的樣子沉痛地點了點頭。

    幽采很少見到裴曜這個樣子。

    他想了想,讓裴曜閉上眼睛。

    看着眼前的人怔了片刻,随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幽采低頭,在掌心輕輕吹了一口氣,瞬息間,掌心浮現一根由葉子變成的睫毛。

    他怕一根睫毛不夠裴曜許願,又連吹了好幾口氣,掌心浮現了三四根睫毛。

    幽采捧着掌心裏的好幾根睫毛,讓裴曜睜開眼睛。

    裴曜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人獻寶一樣,舉着掌心裏的好幾根睫毛,讓他快許願。

    幽采補充:“這些都是剛掉的。”

    裴曜眼皮猛然一跳,驚慌失措地要去看幽采的眼睛——剛才閉眼的時候,他還以為幽采要扒他睫毛,誰知道幽采是拔自己睫毛!

    幽采後仰,眨了眨眼:“我沒拔自己的睫毛。”

    他扭頭,睜着眼說瞎話:“外頭穿來一陣風,我覺得眼睛癢,揉了揉,睫毛就自己掉下來了。”

    幽采捧着掌心裏的幾根睫毛,興沖沖地讓裴曜快快許願。

    那興致勃勃的模樣,全然忘了前陣子黃勝的叮囑,同孩童獻寶一樣,給眼前人上供着自己的幾片小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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