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规模很大,刚刚搬家处处都挂着灯笼,但并没有多少人居住,只有东侧的绣楼和西侧的庭院住的有人。
乔迁宴结束后,所有人回房休息,偌大宅邸内早已安静下来,时间也到了后半夜。
梅花院的主卧里已经熄灯,不过门外挂着的灯笼,还是带来了些许光亮。
淡金色幔帐挂在了帐钩之上,螭龙环首刀则挂着床架旁边。
夜惊堂靠在绣着鸳鸯的淡金色枕头上,目光望着床榻顶端的雕饰,暗暗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三娘则换上了薄纱睡裙,背对这躺在身边,天气不冷薄被只搭在腰间,丰腴胸脯,依旧若隐若现。
昨晚吃完饭后,两人就回房休息。
三娘喝的有点多,也不知是不是喝酒壮了胆,亲热一次后,竟然言出必行真让他乱来,还专门去洗了个澡,把自己弄的白白净净,任君摘采。
夜惊堂怕三娘吃不消,本来不打算来真的,但他有点高估自己的定力,三娘都乖巧配合了,他自然是借坡那什么了。
其间过程不好详述,但三娘的醉意确实被弄醒了,事后还说他不规矩,趁着姑娘醉酒乱来,不承认这么羞人的事情是自愿的。
夜惊堂得了便宜,自然得背锅,好言相劝把眸中带泪的三娘哄睡着后,便躺在枕头上,暗暗修炼玉骨龙象图,算是半梦半醒的假寐状态。
在修炼不知多久后,院子外面的游廊传来轻微脚步,停在院门处打量,而后还有轻声呼喊:
“少爷?”
秀荷的声音。
夜惊堂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三娘,继而轻手轻脚起身,把薄被给三娘盖好,而后披上袍子,来到了门外。
因为是搬家第一天,屋里到处都挂着灯笼,按习俗灯得亮一晚上。
此时院子里很亮堂,身着淡蓝裙子的秀荷,站在十字步道尽头的圆门处,怀里抱着一摞纸张探头打量。
夜惊堂把门关上,招手让秀荷进来,等走近了才询问:
“你一晚上没睡?”
“我也睡了,刚才下面人过来,说连夜把消息打探好了,怕少爷急用,特地送过来。”
夜惊堂接过纸张,因为院子里看东西不方便,就和秀荷来到了正屋的书房里。
屋里大大小小都是三娘操办,基本上能用贵的绝不会挑便宜的,家具皆是名贵木料,说奢侈都轻了,应该是有点僭越,比如说金丝楠在大魏就是王侯之家专用,平民百姓乱用得治罪。
不过前两天朝廷送来了册封诏书,虽然云中侯是虚封,但衣食住行的特权,还是按照侍实封爵位算的,比如说在外地可以做四匹马拉的车或者八抬大轿,在京城也能用三马拉车坐四人抬的轿子。
为此三娘这两天就专程跑去给他换了桌这种东西,因为对士族来说特别重要,哪怕夜惊堂基本用不上,还是弄了个特别讲究的,桌上放着没开封的笔墨纸砚,以及他给鸟鸟买的小乌龟小木驴摆件。
夜惊堂在书桌后坐下,秀荷就颇为熟练的点燃灯台放在了桌上,帮忙研墨。
夜惊堂见状微微抬手:“不必了,我也不写东西,你也坐下,帮我讲讲这些人物官职。”
“好的少爷。”
秀荷见状,连忙从旁边搬来一个圆凳,坐在了太师椅旁边,拿起纸张认真讲解:
“礼部员外郎陈仓,祖籍在燕州宁原郡……”
裴家在京城经商多年,暗地里又有红花楼的背景,对于官场的情况不至于了如指掌,但有哪些官、籍贯何处、住在什么地方还是知道的,这些情报基本上都是现成的,秀荷常年给三娘当秘书,烂熟于心相当专业。
夜惊堂认真聆听秀荷的讲解,暗暗分析这些人犯上作乱的可行性,比如可以调动兵马、捕快,或者和禁军有关系的人,只要存在行刺的可能,就宁杀错不放过全记下来,逐一审查。
因为科举大省在大魏中部和东南方,而燕州属于边塞,在京城官居要职的高官并不多,夜惊堂听来听去,都觉得这些人犯上作乱属于脑壳进水,直到秀荷报了最后一人:
“在京城地位很高的燕州人,还有燕王世子,名为东方朔月,十年前入京,国子监求学完后,朝廷在礼部赐有闲职,但性格散漫从没去过衙门,经常到梧桐街游乐,人送外号‘开杯手’,赌术冠绝云安……”
夜惊堂以前还听过‘开杯手’的外号,闻言目光微动,接过纸张仔细打量:
“燕王世子在京城势力大不大?”
秀荷想了想:“势力不好说,但身份很尊贵。历朝历代都是以燕、梁二王为尊,燕王世子是未来的燕王,在京城估计也就比靖王矮一头,其他王侯将相见了都得行礼。
“不过听说燕王世子挺随和,没什么架子,而且出手大方,梧桐街的头牌花魁,只要听说燕王世子会来,都直接不见客,等燕王世子挑完了才会开工……不过现在应该有例外,少爷要是去了梧桐街,保证燕王世子都得靠边站,那些花魁肯定都围着您……”
夜惊堂摇了摇头,没接这玩笑话,继续道:
“燕王世子住在哪儿?”
“这个难说,燕王世子赌术过人,赢了不少铺面、雅园,城里城外都有产业,因为爱玩,整天到处跑,基本上走哪儿睡哪儿,周边没产业就睡客栈酒楼……听下面人说,燕王世子今晚就在梧桐街。”
“燕王世子身边有什么高手?”
“诸王世子身边都有高人护卫,燕王身子身边的,听三娘说是叫方世杰,原本是江湖游侠,后来与燕王府结交成了门客,因为很多年没有实际战绩传出来,武艺不详……”
夜惊堂聆听完情报后,心头觉得这么个持续十年不离京、孜孜不倦摆烂的人物,想暗中联系平天教乃至利用洪山帮难度很大,更可能是燕王在背后主谋,不过无论如何,这人肯定得仔细查一查。
念纪此处,夜惊堂看了看天色,起身道:
“继续打听,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三娘要是醒了,就说我去衙门了,让她好好休息。”
“好的少爷……”
“你也早点休息,姑娘家别熬夜,以后不漂亮了怎么办。”
“嘻~”
……
时至后半夜,云安城的大街小巷大多已经闭市,而梧桐街在内的风月场,则是通宵达旦不夜街,虽然行人比傍晚少了些,但灯火璀璨的街面上,依旧能看到来往车马以及醉醺醺的公子豪绅。
梧桐街中段的金屏楼内,充斥莺声燕语和风流子的谈笑,而后方的一间雅厅内,几个文德桥的富家子,正美人作伴,热火朝天的推着牌九。
燕王世子东方朔月,今日应邀来玩乐,席间小酌几杯,不甚酒力,半途便让到了附近的房内休息。
因为只好赌不好色,身份又过于尊贵,金屏楼的东家也没自作聪明安排姑娘,只是送了醒酒汤和茶水。
周边欢笑声不断,隐隐还能听到些许暧昧声响,环境华美的房间内却颇为安静。
房间里已经熄了灯,东方朔月并未睡去,十分清醒的坐在茶榻上,眉头紧锁。
留着山羊胡的老管家方世杰,在对面的椅子上就坐,轻轻摩挲手指,低声议论着:
“平天教主不愿与我等为伍,倒是有点麻烦了,两名武魁在京城,想要对付,风险终究太大……”
仲孙彦坐在茶海后,慢条斯理煮着茶水自斟自饮:
“伱们大魏人,都喜欢端着面子在这里深谋远虑。若是放在北梁,想调虎离山就挖人祖坟,祖宗被挖了,再大的魔头,十有八九都得回去亲自安葬……”
仲孙彦精善奇淫巧技,思路向来清奇,几人已经习惯,并未做出评价。
而茶榻的另一侧,还有个身侧颇为硬朗的男子,剑眉虎目天生带着几分杀气,名为腾天佑,是绿匪和燕王世子的联络之人,此时开口道:
“事关女帝生死,不说挖坟,玉虚山塌了璇玑真人都不会此时离京。杀人不过瞬息,能让璇玑真人半个时辰内无法驰援,就能成事,这事我让上面去想办法即可,世子勿虑。”
绿匪是很神秘的一个组织,不光朝廷对其知之甚少,连作为同伙的东方朔月,都不清楚其具体构架、头领是谁,连‘绿匪’的名字都是朝廷给的。
方世杰是燕王世子的贴身护卫,对于身份不明的盟友,难免抱有戒心,十分怀疑绿匪背后是梁王,在暗地里借刀杀人好摘果子。
但梁王势力在西北,绿匪招揽的人手,则以北梁居多,更像是北梁朝廷在做手脚,这个猜测一直不好下定论。
世子心里其实也有怀疑,但世子在京城已经待了十年,女帝显然没放世子回封地的意思,最后就是看女帝和燕王谁先按耐不住,无论谁动手,世子都是第一颗弃子。
世子若是等到那时候,得来的不会是重回故里,而是刀斧加身,想在这种困境中活下来,唯有自己破局,成则拿到一切,败则远遁他乡从零开始,再怎么也比在京城等死的强。
所以明知绿匪可能是把双刃剑,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世子还是得用。
眼见腾天佑揽下此事,方世杰稍加斟酌,开口道:
“老夫一直有个疑虑。此次事成,燕王可得皇统,世子成皇储,为了皇权博一把,在情理之中。而腾兄及幕后之人,这十年所作所为,似乎只想拉女帝下马,至于事成后要得到什么,方某倒是想不透彻。”
滕天佑对此道:“上面组织严密,我都只认识当年领我进门的一个老辈,还从未见过真实面目。我加入其中,是因为上面神通广大,把我救出北梁死狱,还帮我洗白了身份,给了无数家业安身。
“至于上面所求,我也不甚清楚……据我所知,绿匪不是十年前才出现,目的似乎只是不想有人一统天下;甲子前西北王庭瓦解,据说背后都有上面的影子,而如今对付女帝,也是同一个原因。”
方世杰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你们上面认为,女帝能一统天下,才在十年前冒头?”
东方朔月对此接话道:“女帝野心大得很,安内富民、削藩集权、平定天下这三步路,几乎是明的。不过这三步路,通常是三代帝王接力完成,女帝想在有生之年全部走完,可能性太低。”
滕天佑道:“滕某是江湖武人,上面怎么安排我怎么传达,其他事我不甚了解……”
噗噗噗~~
正说话间,嘈嘈杂杂的金屏楼后方,忽然传来几声扇翅膀的声音,一只寒鸦的倒影,出现在了窗纸上。
屋内四人肃然一静,仲孙彦回头看了眼后,微微蹙眉,继而望向方世杰,用手比划方位。
方世杰知道有不速之客,当下起身整理衣袍,从椅子旁拿起一根拐杖,悄然出了房间……
梧桐街后方是条幽深暗巷。
虽然距离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仅一线之隔,但两侧的差距,却好似两个完全不同世界。
正街上是鲜衣怒马花天酒地,而后巷则是龟奴、杂役的住处,九曲十八弯的巷道里随处可见杂物,甚至还开着几家暗窑,提供给那些在梧桐街消费不起,却又想在梧桐街玩一次回乡吹嘘的外来客。
时间估摸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月亮已经到了天边,巷道之中一半月色一半阴暗,瞧不见半个行人。
夜惊堂头戴斗笠,换上了一袭夜行衣,佩刀以黑布包裹,走在巷子的阴暗处,耳边时而传来建筑群深处的嘈杂声响:
“嗯嗯~~啊——”
“爽不爽……”
“来,接着喝……”
又被迫加班的鸟鸟,此时显然没啥精神,直接站在夜惊堂的斗笠上,左右眺望,观察周边的蛛丝马迹。
夜惊堂此行目的,是调查寻找到的首要目标,刚才从秀荷哪里得知燕王世子在梧桐街,因为燕王世子从来不鬼鬼祟祟出行,他过来随便一打听,就问到了确切位置。
眼见距离金屏楼还有半里,夜惊堂为防有眼线盯梢,脚步化为无声,如同一道鬼影不疾不徐飘过巷道。
但走过龙吟楼后面时,却听见房舍深处传来几道大嗓门:
“实不相瞒,夜老弟刚来京城,我还和他切磋过一场,我刀出三寸,他刀就上脖子了,虽然王某败了,但这一战的分量,你们心底应当清楚……”
“王兄你就别吹了,明明是你受靖王派遣跑去拉拢,从背后摸刀差点被当街砍了……”
“嘿!换你,你能从背后摸到刀魁的刀?那可是当代刀魁,上次在梧桐街请我喝过酒,还点了十几个姑娘作陪,你们有这福气?”
“那倒是没有……话说夜侯爷在这里玩,放不放得开?”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哦,明白了……”
??
夜惊堂脚步一顿,暗道:你明白啥了你?!
他上次请王赤虎喝花酒,可是摸都没摸,光陪酒去了,这话传到大笨笨耳朵里,还不得把他的画撕了。
不过夜惊堂也是头一次知道,他第一次从黑衙路过被王赤虎拦住,是笨笨暗中指挥……
夜惊堂正在回想刚入京的光景,站在斗笠上的鸟鸟,忽然抬起脑袋,望向巷道深处。
夜惊堂顿时回神,抬眼注视巷道深处的建筑群,却见鸟鸟看的方向,有一只小鸟展翅而起,又隐入房舍间。
“有情况?”
“咕。”
鸟鸟属于猛禽,可能是认为小鸟害怕它大晚上捕猎才逃跑,摇了摇头解除了警戒。
夜惊堂暗暗蹙眉,因为常年用猎鹰算计人,对天上飞禽的戒心,比寻常江湖人高得多,而对方若善于此道,估计也是如此。
目前刚开始调查,夜惊堂怕与对手遭遇身份暴露,从而打草惊蛇,想想让鸟鸟先不要露头,飞身跃上围墙,在建筑群间环视一眼后,从一个醉醺醺公子哥腰间摘了把佩剑,而后才继续往金屏楼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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