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以西,到大汉西关外两百余里,是羌族大部婼羌。
维娜之前也带人来过这里,和婼羌之主乞伏暮商谈出兵扰袭汉境。
而此时在婼羌大寨四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藏着一支汉军。
这支兵马便是姚招和李敢统率的禁军,两者合兵后,选老卒五千,突袭行军,目标便是婼羌,也是周围区域势力最强的羌寨。
中军营帐内,李敢身着将甲,正在烤兔子。
行军奔袭当中,本不该生明火烤兔子,怕的是弄出烟尘,暴露位置。
但墨家发明了一种军械,专为行军准备,添加咒文符阵,将木柴加进去,上边是兔子,下边是火焰,操作都在炉子内完成,不虑会有浓烟。
只是这种炉子价值不菲,并非常备器物。
李敢来军中以后,带了个炉子过来,一时风靡军营,校官以上都聚集过来吃兔子。
有禁军设下陷阱,亲自抓来了兔子一家。
老兔子,小兔子,还有兔子媳妇,一共七只。
此时兔子们眼睛通红,骇异交加。小兔子眼看着老兔子被送到炉内,转眼肉香四溢,成了熟兔子肉,惊骇欲绝,有的两腿一蹬,直挺挺倒在笼子里,吓死了,见者心酸,人间惨剧。
可惜人和兔子的悲喜并不相通,众将逐一把兔子剥皮去毛,烤的金黄金黄,吃的干干净净。
有没吃够的校尉自告奋勇,又去抓第二窝兔子。
姚招坐在一边看李敢烤兔子,道:“咱们这战前好像太轻松了些,早半年,侯爷带我们打匈奴,都是随身带粮,千里转战,方得以纵横匈奴后方数十部落,最终全身而退。”
“咱们打的是羌寨,这些时日和他们交手,战力和匈奴相比,差之远甚。”
李敢说:“要是打匈奴,我们也没这般悠闲。”
帐内几员将领纷纷点头:“姚校尉,你能跟在侯爷身边奔袭匈奴,给我们讲讲过程如何?”
姚招精神一振,立时把奔袭匈奴的过程吹嘘了一遍,口沫横飞。
有校尉听后赞道:“军中都说侯爷有狼顾之相,天生将相之才,注定名留千古,看来是真的。”
狼顾之相有双重解释,一褒一贬,一则说的是狼行走时左右环顾,谨慎多疑,心怀不轨。
另一解释则是褒奖夸赞,说人有将相命格。
所谓狼顾就是身子不动,回头时脑袋却能扭到身后,近乎一百八十度,宛若雄狼回头,威风凛凛。
众将用来形容霍去病,当然是赞誉的意思,连李敢也点头附和。
唯独姚招神色古怪,道:“巧了,我也对侯爷说过他有狼顾之相。但侯爷踹了我一脚,说狼顾之相也可能不是将相命格,而是脖骨有病,建议去把骨头扶正。”
众将蓦然安静,旋即哄堂大笑。
“这定是你胡乱添加之词,我观侯爷向来不苟言笑,绝不会说出这等话。”
姚招傲娇道:“你等只知其一,其实跟侯爷接触久了,他有时也会说些玩笑话。”
“姚校尉,早些时候,我亲自率兵出去探路,回来后便发现伱笑容满面。
且之前你说婼羌汇聚周边诸部,可战之人近两万,用兵当小心,不太赞成奔袭,为何刚才再次谈论,又主动提议尽快突袭婼羌?”李敢问。
姚招笑道:“李将军好眼力。原因简单,你刚才出营时,侯爷给我送了消息过来。”
李敢讶道:“冠军侯有军令?”
“正是。”
姚招得意道:“指明送给我的。”
李敢:“侯爷说什么?”
“侯爷责问我行军不利,打仗过于保守。让我大胆出击,挥军直进婼羌。”
姚招续道:“之前我独自带兵,只怕稍不小心,吃了败仗,给郎中令丢人,所以宁肯放弃机会,也不想冒进。
但霍侯既然来了命令,我还何惧之有,自当死命效力,奋勇杀敌!”
姚招话罢,递出一张行军图:
“你看看,这是霍侯亲自标注的行军方向,让我们破婼羌大营后,不要追求全歼,立即挥军往西,突刺廉羌,四氐,娆羌等部。
侯爷也会从西关出兵,和我们遥相呼应,两路兵马呈钳形,直指更西侧的大集羌,隐然威胁楼兰。
看他们如何应对!”
说到行军打仗,帐内气氛变化,众将一脸严肃。
“太好了。侯爷来西关,亲自接管军权,这次必能打个痛快。”
李敢审视地图,手指一处位置:“侯爷说他会从西关出兵,与我们呈钳形呼应,那就是在这里,玉门一带合兵?如此,我们要快些行军,时间很紧。”
“没错,今晚就先打婼羌,而后快速往西推进。”
姚招道:“侯爷说让我们胆大点,西羌是数百部落共组,多有观望之心,之前打的软绵绵的,威慑力不够。”
命令传下去,营内战意激增,蓄势待发。
……
临近中午。
霍去病准备从渠渭离开,陇西李氏之主李兆,带人亲自出来相送。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求侯爷答应。”城门处,李兆开口道。
他招了下手,后边上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体格比常人还要瘦弱稍许,但目光沉稳,给人的感觉比同龄孩子要稳健许多,看见霍去病时,眼神才变得额外明亮,执大礼俯身,恭恭敬敬。
“此为李穗,我想让他跟随霍侯,权做随侍。霍侯如何差遣,悉随尊便。”
意思是想让霍去病带带这李穗,当个亲信或弟子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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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在的意思,是陇西李氏,想跟霍去病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李兆见霍去病没表态,补充道:“这孩子从小守规矩,没有氏族子弟的劣习。我李氏不会给霍侯找麻烦,更不会随便推人出来。
这孩子自己,也最是崇敬霍侯。他还有些兵家天赋,若能跟在霍侯身边是他的福分。”
霍去病:“这是你李氏哪一房子弟?”
李兆道:“是我的子嗣,让霍侯见笑了。”
霍去病瞅瞅李兆,他是李广族弟,得有六十多了,孩子这么小?真·老当益壮。
李兆又道:“这是我的第九子,他以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最小的一个刚满月。”
霍去病肃然起敬,心忖原来不止老当益壮那么简单。
李兆道:“我听长安传来的消息,说霍侯在筹备兵事。霍侯若答应将李穗带在身边,我李氏愿捐一座年产万石以上的精铁矿,供军中用度,如何?”
用兵制甲,制械都需金属,捐一座铁矿……这李兆为培养儿子,再加上和霍去病建立进一步的交情,下的本钱着实不小。
自从破袭扶余以东的纵横道山门,俘虏了纵横道麾下那些墨家制备军械的好手,霍去病近期正准备给长安卫军,建立自己的军工制备营。
而铁器,金属,是配备冶炼各类器物的刚需。
“请霍侯收下我,我定加倍努力,不负侯爷栽培。”那李穗俯身下跪,满脸诚恳和期盼。
霍去病笑了笑:“这不是铁矿的事,我不习惯在身边带人,更无教导弟子的打算,耗费的时间太多。
他若入我麾下,会被送入军营,在营内当个亲兵倒是可以,想上战场,则要满十六岁以后。”
李兆已是喜出望外:“侯爷尽管安排。”
那半大小子更是满脸喜色,跪伏在地叩首。
霍去病摆摆手:“就要过年节了,年后送到长安卫军大营就好。”
李兆深鞠,以霍去病在军中威望,自家儿子跟在其身边,时间长了,必有莫大收获。
霍去病翻身上马,走之前看那李穗仍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略作沉吟道:“你李氏不妨把田产,乃至下辖其他产业,主动捐出来一部分,数量越多越好。”
话罢在白南妤,曹硝,嚣旗胜簇拥下,径直催马去了,转眼化入虚空不见了踪迹。
这次行军,霍去病却是展开了新晋的走为上和瞒天过海两条兵策,加持融入行军法,不仅速度更快,且愈发隐秘,行军如扶风卷地,过不留痕。
霍去病走时说的话,明显有深意,李兆站在城门处,露出思索神色。
冠军侯像是在提点他,个中用意是什么?
李兆一路琢磨,回到渠渭城内。
‘假死’的李严卿知道霍去病走了,精神百倍的重新活过来,坐在大殿内,手拄拐杖,半点没有之前的昏厥之色。
“族叔醒了。”李兆回来后,打了个招呼。
李严卿反问:“霍去病走了?”
李兆点点头,提醒李严卿道:“霍侯不仅是陛下爱将,且战场无敌,自今年春时奔袭匈奴至今,尚不足一年,但已连战败敌。月前更是拓土数百里,开我大汉国境。
此等功勋,必可名传后世。叔父今后当注意言行,莫要随口编排冠军侯。”
李严卿冷哼了一声:“我之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别以为他麾下部众救了我,我就要感恩戴德,他不尊师长在先,我与他顶多算扯平,此后各不相犯。”
“叔祖你也犯不着人家霍侯,霍侯不与叔祖一般见识罢了。”突然插话的是李兆身边的李穗。
“我与你父说话,岂容你随意开口。”
李严卿大怒,扬了下拐杖。
他的身份倒不至于和自家孙子辈置气,话落看向李兆,主动转开话题:“你回来后,愁眉不展是为何?”
李兆:“霍侯走时说了番话,我有些想不通。”当下将霍去病离开时所言,复述了一遍。
李严卿亦露出诧异之色,凝神道:“听他的意思,似乎是为我李氏考虑,才有此言?”
李兆忽然灵机微动:“霍侯最知陛下心思,他的话怕是在提醒我,陛下要对我等氏族有打算?”
其实真正要拿氏族开刀的是张汤。
张汤马上就要接任御史大夫之位。
他上位后,屠戮大户富绅的手段堪称一绝,历史上都少有其酷厉。
各地的狗大户被当成韭菜割了一批又一匹,有些连根都砍了,均分田产,充军、充国库。
皇帝在背后首肯支持,张汤在前边大刀挥舞。
有些氏族要是看不懂形势,仍想在地方作威作福,不早作准备,妥妥要完。
霍去病略作提点,能不能领会,该怎么做才能躲过张汤的屠刀,看悟性。
时间来到当天晚上。
霍去病回到西关边城,全面接管汉军指挥权。
章军被夺了指挥的位置,不怒反喜,心甘情愿的当起了副手。
而在婼羌大寨,这天晚上凌晨时分,姚招和李敢部率先突袭,霎时喊杀声震天,战鼓擂动,打响了西关突袭战的第一枪。
同天晚上,西关边城,汉军如两柄扎枪,双路齐进,一路直刺西北,目的是进一步牵制西匈奴兵马。
另一路直线奔袭玉门方向,兵锋隐指楼兰,蒲类两大匈奴在西域的从属国。
西关局势,一夜间风云突变,风声鹤唳。
也是在同天晚上,维娜从西关脱身,回到了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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