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是真心想和我拉近距离的，无论是不顾一切地维护，还是谨小慎微、微笑着讨好，都是十七岁的我对这个世界报以善意地靠近。只是成年人的世界告诉我，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回以同样的善意。

    她低着头也不再说话，我有些后悔，话说得太直白，她还没有那么强的接受能力。

    “番茄酱又没了，真不禁吃。”我蘸完最后一口，打算起身再去拿，瞥见陆之然已经在撕一包新的番茄酱，还帮我在盘子里挤好，看着甚是乖巧。心里却是有些矛盾的，我希望她对我好，又不希望她对谁都这样好。

    “对人好是好事，但你得记得也不是谁都值得你对他那么好，比如有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对他好的时候对方当做是理所应当，或者反过来指责你干涉他的生活，这种就千万得仔细着点。”

    “比如那个王倩吗？”

    嗯？没想到陆之然突然提到她，想了想这个例子举得也没错，“王倩确实是两面三刀类型的，也不知道以前温甜甜哪里得罪她了，又或者她跟谁都只能维持表面关系，实际上谁都瞧不上。不过还是那句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正别一视同仁就对了。”

    陆之然皱眉思索。

    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话里的问题，什么叫不知道以前温甜甜哪里得罪过她？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算了算了，她要是提出来，我就说气糊涂了，瞎说的呗。

    谁知她却是轻声反驳：“可是凭什么呢？”

    我一愣，什么凭什么？

    她轻轻咽了口口水，像是在给自己增加勇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不是谁对别人好都是出自真心的，有些是有目的甚至是利用，不对他们好是对的。可是你怎么判断呢？”

    怎么判断，当然是日久见人心啊。

    没有期待我的答案，陆之然只是自顾自地解释：“或许你会说，时间长了就会看出来。但是对你好就是对你好，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那份好并不作假，难道因为无法判断就要拒绝别人吗？那凭什么你对我的好就是真的好，别人的就是有目的呢？”

    我着实被她问愣了。

    凭什么？凭我就是你啊。我是天底下唯一敢拍着胸脯说，对你的好没有半点私心。可这话我能说吗，说了有人信吗？

    其实陆之然说的并没有错。难道每个对你示好的人，都要去揣测对方的心意，那这样的人的确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成人的世界是个大冒险，我又有什么权利，拉着十七岁的我去冒险。

    心底顿时涌起不甘和委屈，就算做得再多，在陆之然看来，我只是温甜甜，一个几次三番都想和她做好朋友的温甜甜，虽然交了心，可凭什么干涉对方交朋友的自由。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说你有目的，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交朋友要考虑那么多，但我是真的想和你做好朋友，甜甜？”

    陆之然见我反应不对，一个劲儿道歉，生怕伤害到我。

    我是挺受伤害的，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这具身体，它让我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所有为对方着想的“谆谆教诲”都像在多管闲事。

    无力地埋下头，不想面对。

    陆之然急了，以为我真伤心了，只能继续解释：“其实你的交友法则没有任何问题，是我想的有些多了。”

    “如果……”我猛然抬起头，直视着她，“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我，而我是另一个你，你会怎么想？”

    果然，对面的小姑娘露出了惊讶又茫然的表情。

    我就知道这么问肯定很突然。可是没办法，以前一遇到和别人没法儿好好沟通的情况，就想让对方设身处地去考虑，去想想我的难处，为自己的坚持找一份认同和理解。

    人是有同理心的，只是如今的情况太过诡异，我不指望对方真的能深思这个问题，但至少能让我知晓十七岁的陆之然在面对如此天马行空的问题时，会站在哪个角度去思考。

    陆之然的表情从茫然到疑惑再到逐渐清明，就像在回答一道极难的考题，心中有了答案倒也坦然应答：“虽然很离谱，但我想我应该会去找你。”

    我死盯着她。

    “如果有一天，陆之然不再是陆之然。”她顿了顿，补充道：“嗯，至少身边最亲的人都没有认出来的前提下，我应该会很无助，很难过，很痛苦。这个心理活动我没法准确描述，但人类的天性都是差不多的，再难接受的事一旦成了定局，也会逼迫自己去接受。毕竟我还是想知道另一个自己活成了什么样。”

    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的人真的是17岁的自己吗？30岁都没敢想明白的问题，她仅凭假设就能完美复原我的心理，活得比我通透多了。

    “你吃饱了吗？咱们回家吧。”她提议。

    回去的路上，我感觉到陆之然几次欲张口，却总是犹犹豫豫的。怕是我不主动挑明，她都不会起这个头。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

    她明显松了口气，“甜甜，我能感觉到你跟其他人不一样。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你的一些想法、行为确实让人很疑惑。我原来不确定你是不是故意装的，就比如你问我氯酸钾在实验室制取氧气的方程式怎么写，我就觉得你是在不懂装懂，后来模拟考试你又考成那样……我就信了，你既然这么想来职高这边就不可能故意考差。想来应该之前的那件事害你受了刺激，跟不上进度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知道你家里情况有些特殊，可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哈？说到这儿，我有些转不过弯，眨巴着疑惑的大眼睛不明所以。

    陆之然显然误会了我的表情，继续皱着眉问：“我看过你考试的卷子，按照你中考水平来看，现在的成绩就是堕落的表现。你对学习不上心，是在自暴自弃吗？”

    “没有吧？我很不上心吗？”

    陆之然恨铁不成钢，脱口而出：“上心的话怎么会连勾股定理都忘了，那可是初中学过的。”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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