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参谋长!你咁(这样)算咩(什么)意思先!”
气急败坏的人,是那位商会梁大少。
“无嘢(没什么)啊,例行检查。”参谋长——也就是校长——旁边的何教官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道。
“有咩(什么)好查?……你哋係唔係想搵晦气(你们是不是想找茬)??”梁大少高声叫道。
他那副尖锐的嗓音,连此刻隐在大榕树上的杨六奇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和其他十几个枪法较好的人,都被蒋队长一一分配到不同位置——从火力配置上看,只要对方不是动用大炮,这些“狙击点”基本上能够把所有点全部覆盖,万一动起手来,对方绝对不会有好处。
没错,杨六奇接到任务以后,第一反应就想到这是“狙击手”的任务。
也许,自己可以往着这方面去发展?他忍不住想道。
“我哋(我们)接到线报,话(说)船上面有奸细!”这句粤语说的字正腔圆,是许司令手下的张胜说的。
没等那个梁大少反应过来,何教官手一挥,一队学兵马上持枪出列跑上跳板,另一队则举枪若有若无地对着梁大少和他手下的人。
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轮船,轮船上挂着“米字旗”,那队学兵沿着跳板跑上去,进了船舱。轮船的周围,稀稀落落地停了一些小船,杨六奇认得,那些是“花船”。
梁大少的手下手里也有枪,不过看这阵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面面相觑。
梁大少看见此情此景,对一旁的太子炳打了个眼色。
太子炳看了一眼,慢慢挪到岸边,但瞬间就被两个兵拦住了。
“做咩啊你哋(干什么你们)?阿叔去放水都唔得咩(老子去撒尿也不行吗)??”太子炳高声叫道。
“呢度(这里)都係(是)男人,就地解决就得啦!”张胜笑嘻嘻说道,“定係你唔敢比人睇啊(还是你不敢给人看啊)?”
“你!”太子炳被一句话噎着了,气得登时就拉裤带。
嘶!杨六奇简直不忍直视,只好把视线移开,无意中视线就移到大船旁边那些“花船”上了。那些船绝大部分没什么动静,随波荡漾,不过其中有一只摆动的幅度有点不一样,似乎有人在上面轻轻移动。
太子炳居然当着众人放起水来,不要说学兵们,连梁大少的手下也有不少忍不住偷笑的。
“嗷!”太子炳惨叫一声。
踢了他胯下一脚的梁大少斥道:“咪係度失礼我!(不要丢我的脸!)”
杨六奇有那么一刹那简直要给梁大少点个赞。
就这么你来我往交手了几回合,忽然看见一个兵背着枪从船上跑下来,走到校长跟前敬礼大声道:
“报告校长!经清点,船上有步枪九千三百支,机枪四十,子弹还在清点中。”
杨六奇远远看到——拜他现在的超强视力所赐——校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张副官,”何教官转身对着张胜高声问道,“商团申请买几多支枪?”
张胜微微一笑,道:“报告校长,商团原先申请买枪五千二百支,机枪未见上报!”
这边一唱一和,那边梁大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杨六奇也好奇这回商会的人要怎么解释,忽然眼角好像看到那只花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危险!”忽然从校长身旁冲出来一个人一下把他扑倒。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啪!”的一声枪响,原先站在校长身后的一个学兵向后便倒。
又是“嘭!”的一声枪响,那只花船的帘子被人从里扑落,滚出一个人来。
这几下都在一瞬间发生。
胸口中枪的那个学兵受伤很重,被人抬到一边包扎抢救。
不多时蒋队长已经带着几个学兵把花船上滚出来的那个人拖了过来,刚才扑倒校长的正是蒋队长。
只见此人一袭黑衣,嘴角流血,捂着受伤的右手,一言不发。
“梁东,係你嘅人(是你的人)??够胆(有胆子)刺杀参谋长?”张胜咬牙切齿指着梁大少喝问道。
“唔係唔係(不是不是),绝对唔关我哋事(不关我们事)啊!”梁大少惊魂未定地矢口否认。
“你到底係边個(是谁)派来嘅!”张胜冲上去揪着那黑衣刺客衣领喝道。
黑衣刺客把头偏向一边,像哑了似的。
那个中枪的学兵大声咳了几下,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反应渐渐消失。
抢救他的几个同伴悲愤地大声呼唤,不过最终只是徒劳。
校长一言不发,走到那个刺客前面。
“唔係你哋嘅人?(不是你们的人?)”他盯着梁大少一伙冷冷地问道。
梁大少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太子炳一手捂着胯下也极力摆手否认。
“好。”校长平静地说完最后一个字。
突然他迅速拔出手枪,只听得“卟”的一声,那个刺客的后脑爆出一朵血花,绽得张胜满脸都是。
张胜一愣,手一松,刺客的身子滑倒,他用袖子擦了下脸,茫然地看着校长。
“拖落去搜身!”何教官手一挥,指挥刚才抢救同伴的几个学兵去处理刺客。
所有人都不说话,包括梁大少那一伙人。
处理结果,商团近万支枪和大批弹药被悉数扣留,被兵船运走。
船上,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牺牲学兵的那几个同伴跪在遗体前,泪水滴落在船板上。
牺牲者口微张,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校长站起,走到那个学兵遗体前,单膝跪下。
“诸暨宁。”他忽然爆出一句乡音,用手轻轻帮牺牲者的眼睛闭上。
又是长久的沉默。
“湘耘。”他唤道。
蒋队长走上来,立正敬礼。
“革命无有不牺牲者。”校长站起来道,“将他安葬在校门旁。”
蒋队长答了一声“是”。
“打刺客的那一枪谁开的?”校长忽然问道。
“杨六奇!”蒋队长点名。
杨六奇下意识立正,喊了声“到”。
直到此刻,他还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死人,还是一次两个。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到。
虽然,作为军人,就要有这样的觉悟。但事到临头,他发现依然很难去平复。
“你为什么打刺客的手?”校长问道,用的是官话。
“报……报告校长,”杨六奇犹豫着道,“我……我想活捉他可能……”
校长走上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记住。战场上,你对敌人仁慈,死的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