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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說來也怪。
在背詩文這件事上, 撄寧一直是家塾先生頭疼的對象。
旁人半個時辰就能背下來的內容,給她半日時間也難記住。
但要怪她不用心,那實在是冤枉, 先生直說她的豆子腦袋裏沒長那根筋。
偏偏她記賬有一數一的快, 幼時跟着阿耶去醫館就只愛往賬房處湊, 七八歲時跟算盤珠子親的就和被窩不相上下了。
家塾先生有次身感風寒去醫館拿藥, 正巧看見撄寧頂了賬房的事。
小小的一個人兒坐在桌案後, 手裏算盤珠子撥得噼裏啪啦響。
簡單點兒的帳連算盤都不用, 幾個指頭肚一掐就幹脆利落的把數報了, 衆人還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打那之後, 先生對她的要求突然嚴苛了起來,每天不是挨手板子, 就是在挨手板子的路上, 怎一個慘字了得。
撄寧本以為到燕京後, 自己的這樣本事就沒有用武之地了,更何況, 她還被皇帝一封聖旨關進了皇室的籠子裏。
沒成想,竟還能派上用場。
想到這兒,她尾巴翹得愈發高了, 尖尖的下巴颌也揚了起來, 只差把“誇我”兩個字刻在腦門上:“我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可惜她碰上了心黑嘴毒的晉王殿下, 聽了這句王婆賣瓜的自誇, 半點沒理她,只擡腳往地庫內部探去。
路過撄寧身邊時, 瞧着她眼睛都得意的眯了起來, 宋谏之唇角沒忍住提了兩分。
下一瞬,便在她光潔的腦門上狠狠扣了個爆栗。
“抓緊幹活。”
十分不客氣。
不過撄寧方才得了他的保證, 那股別扭勁兒早就過去了,哪怕眼下沒得到誇,也沒沮喪,反而像受了鼓舞似的精神,低頭重又翻看齊了賬簿。
那廂,宋谏之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木箱,中間忽得停下腳步,從腰側抽出一柄短刃,雪白的刃光在昏暗地庫中格外顯眼。
眨眼間,刀刃就盡數沒入木箱底部,外頭只留下截刀柄,因為主人用力迅猛而顫動,伴随輕微的嗡鳴。
箱底阻力太大,可見底下也都是實打實的黃金白銀,沒有濫竽充數。
宋谏之斂眸看向掌心印出的紅痕,微垂的長睫,将少年眼中戾氣盡數收攏起來。
他抽出短刃,反手一挽,在昏暗中劃出道淩厲的銀光,收回鞘中。
昨日死在宋谏之劍下的人,影衛連夜就查出了他的身份,是何家旁支的何行琰,素來與鹽政司使來往密切,家小俱在燕京長住。
這倒是好理解。
他若是太子,手中沒有線牽着,也不放心将這刀尖上的‘買賣’交到旁人手上。
交給自己人太冒險,出了問題勢必牽連自己,交給旁人,必然要留下底牌。
宋谏之推測鹽政司不會将銀兩放到南城樓子,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在鹽井,今日跑着一趟便是來求證的。
銀兩轉移起來既麻煩又招眼,除非情急,不然不會輕易挪動。
況且,他動身之前已經安排了影衛同時出發,在遠處盯着鹽場的情況,哪怕他們一行人身份被識破也無礙。
宋谏之走回扶梯旁,環住雙臂往石壁上一靠,擡眼看着撄寧忙上忙下的對賬。
說起來,這傻妞兒倒有幾分歪打正着的運氣。
鹽政司行事隐蔽,影衛查了幾日,都沒查到南城樓子,卻讓她碰上,還看出了蹊跷所在。
若沒有昨天那遭,只怕還要耗些時日。
宋谏之目光定在少女毛茸茸的腦袋上。
她額前有一小撮細軟的頭發,不安分的從發絲間冒出來,突兀的支棱着,跟她本人的性子倒有幾分相像,随着動作一擺一擺,看得人忍不住想伸手,把它攥到掌心揉上兩把。
宋谏之的眸色漸漸暗下來,如幽潭一般,暗藏靜水深流。
撄寧翻完五本,已然圍着桌案轉了小半圈。大約是因為太過專注,沒注意到身後半尺就是燃燒的油燈。
她想抻抻腰,一個猛地起身,險些叫火撩了頭發。
宋谏之眼疾手快從錢袋裏摸出一小塊碎金子,指尖運上力,巧妙地彈滅了撄寧身後的油燈。
“啊!”
撄寧只覺耳畔撩過陣風,伴随着“噗”一聲輕響,眼前就暗了兩分。
随即是好似石子滾落的動靜。
她吓了一跳,呆呆地回過頭,先是瞥到了身後尚且還冒着青煙的油燈,有些後怕的摸了摸自己後腦勺。
幸好幸好,頭發還在。
想着,撄寧目光下移,又看見滾到自己腳邊的那塊碎金子。
她眼睛蹭的一亮,彎腰把金子撿了起來,也顧不得燙手,兩只小手翻花似的來回倒騰,直到金子的熱度降下來。
怎麽能這樣浪費呢?
撄寧對這等‘擺闊’行徑嗤之以鼻,心疼的吹掉金子上的灰塵,然後賊兮兮的探頭看過去,正好對上宋谏之情緒莫測的眸子。
“哪來的窮酸鬼?”
他嘴上雖說着譏諷的話,眼中卻浮了線淡淡的笑意。
撄寧被笑話了也不惱,她本來打算意思意思,問晉王殿下還要不要?又怕這小氣鬼故意為難她,掉地上都懶得都給個眼神的碎金子,看她寶貝,倒想着要回去了。
這壞蛋最愛拿她尋開心。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撄寧就覺得肉疼。
“你看不上就歸我了。”
左右她現在就是窮酸鬼一個,得了體面失了金子,那才是大大的愚蠢。
有晉王殿下笑話她這一句,這碎金子反而昧得更加順手了。
撄寧厚着臉皮把金子塞進自己懷襟裏,心滿意足的拍了兩把,神色坦然,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毫無心理負擔的頂着晉王視線繼續看賬。
等她将所有賬本翻完記住,已經過了午膳時間。中途巡查過來問詢過一次,但事急從權,兩人都沒顧上吃飯。
撄寧路上胡吃海塞了不少零嘴,餓是餓不着的。
宋谏之卻是什麽都沒吃,他回絕巡查的時候,撄寧沒忍住多看了他兩眼。
“好啦!”
撄寧把所有賬本重新排好時間收回了木匣子,蹦蹦跳跳的走到晉王殿下眼前。
她擡手指了指自己腦袋,眼兒圓圓,裏面滿是得意和狡黠:“都在我腦袋裏啦。”
宋谏之原本在閉目養神,聽見撄寧腳步聲就睜開了眼,瞳孔裏倒映着她那張花貓一樣髒兮兮的臉。
地庫裏桌案滿是塵土,撄寧手上蹭的全是灰,加上天氣又熱,三五t不時地抹一把汗,于是成了現在這副滑稽的模樣。
小王爺迤逦的眼尾彎下兩分:“便是摘下腦袋扔竈臺裏滾一圈,都比你現在幹淨。”
話裏是明晃晃的嫌棄。
撄寧聞言一愣,低頭看看自己髒兮兮的手,又用手背蹭了下臉,瞧見手背上那抹明顯的灰痕,才意識到自己是個什麽模樣。
再迎頭對上晉王殿下嘲笑的眼神,忍不住癟着嘴鼓起了臉。
她撄小寧現在可是“大功臣”!
天下哪有這樣刻薄的雇主?
撄寧有些氣急,緊緊閉着嘴巴不肯接話了。
正值午時,地庫熱得像蒸飯的籠屜,她滿臉滿手的灰,眼前這人卻仍是副幹淨清爽的樣子,撄寧心裏咕嚕咕嚕的冒酸泡兒。
她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一咬牙,把腦袋胡亂的拱到宋谏之身上,還怕弄不幹淨,來回多蹭了兩下。
都不是壯着膽子,簡直是膽大包天了。
宋谏之睨一眼這小不要臉的,用他衣裳擦完臉還一副理所當然氣鼓鼓的樣子,當然,也沒忽略掉撄寧眼裏得意的挑釁。
他心裏啧了一聲。
不知道她一天天的,豆子腦子裏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宋谏之懶得同她計較,但也沒讓撄寧得意多久,便掐住她的腰,一手攀住繩梯,往上疾沖兩步,極利落的飛身上了地面。
兩人剛踩到堅實的地面上,不遠處的巡查便走了過來,不過這回他的态度恭敬多了。約莫是在撄寧查賬的這段時間想好了對策,連轉移銀兩的地方都想好了,最差的結果就是費點事轉移銀兩。
既然能解決,再吃罪人就得不償失了。
巡查先是告罪一聲,去地庫确認了賬簿确保沒有被帶走或掉包,随後上來恭恭敬敬的将兩人送走了。
路過記賬位置時,撄寧注意到鹽場已經沒了徐彥珩的身影。
她輕快的心情又一下子沉了下去,苦惱的皺起了眉。
他們回程特意繞了路,擔心有意外。
果不其然,快到泸溪時十一跟了上來,隔着車簾回禀道:“殿下,那兩個來查證的巡查寧死不肯順從,已經自戕了。”
“知道了。”
宋谏之神色不動,眼角眉梢是利刃一般的銳氣。
撄寧跟着聽了一耳朵,詫異:“用家人來說項也不肯從嗎?這是有什麽把柄攥在何家手裏啊。”
她心裏有些打鼓,但頃刻間腦袋又轉過彎來,矜持的收着下巴,開口道:“多虧有我,不然今天白跑這一趟。”
她不知道晉王殿下的打算,只是眼睛亮亮的盯着他,那點小心思就沒想着藏。
宋谏之眼神斜過去一分,沒有說話。
直到撄寧默默鼓起臉,眼睛也耷拉下來,他才輕描淡寫的抛了個“嗯”出來。
撄寧是個順毛捋就要飄到天上去的性子,雖然晉王殿下回的敷衍,但她還是喜滋滋的彎了眼。
這份得意一直持續到他們回州衙。
甫一下車,撄寧便看見了在門口站着的徐彥珩。
她剛要跑上前問個明白,便被宋谏之揪住了後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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