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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吳月祁的精神狀态看起來不太好。
雖然她以前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在病中,就更加沉默了。
她自然是認得徐雲妮的,時訣已經跟她說過他們交往的事。
吳月祁說:“你怎麽來了?時訣叫你來的?哎, 這不用你。”說完就咳了幾聲。
徐雲妮幫她倒了半杯溫水, 說:“喝點水,阿姨。”
吳月祁搖頭。
徐雲妮知道她說話費勁, 就把溫水放在她手邊。
吳月祁的用藥有止疼助眠的成分, 這些天一直渾渾噩噩, 醒來沒一會,又睡着了。
徐雲妮陪了一晚, 半夜入眠, 在醫院裏的覺特別淺, 沒幾個小時就醒了。
她坐起身, 先看看手機, 托平時人緣不錯所賜,她這假請得比較容易, 她說家人生病, 要回老家看看,馬主任很痛快地就批準了。
徐雲妮撥開窗簾一角,窗外白茫茫一片。
她回頭看看吳月祁的情況, 她依然在睡夢中,睡不安寧, 微蹙着眉頭。
徐雲妮穿上大衣, 出了門。
剛走到住院樓樓下,她的手機震起來, 時訣來了電話。
“……喂?你起床了?”他問。
“剛起,阿姨還在休息。”徐雲妮站在住院樓門口, 呼吸着清晨寒涼的冬風,跟他把基本情況又說了一遍,“……手術肯定要做,我看阿姨也沒完全抵觸,我會跟她說清楚。你別太擔心,這病是慢病,不是一兩天的事,你把你那邊事情做完,這裏我會——”
她話說到一半,沒有打電話的那半張涼絲絲的臉,突然被什麽溫熱的東西貼上了。
徐雲妮吓一跳,轉臉看去,是一盒加熱過的草莓牛奶。
她再回頭,時訣站在她身後,高大的身形把她完全罩起來了。
他穿着帽衫,帽子扣在頭上,外面套着短款加厚的棒球服,原本是戴着一個黑口罩,被他拉到了下颌處,勉強遮到下唇的位置。
雖然被掩了嘴唇,從眼睛也能看出,他在笑。
“跟你學的,從天而降。”他輕聲說。
徐雲妮剛要說話,另一邊肩膀又被碰一下,她再轉過去,面前多了一枝玫瑰花。時訣問她:“要哪個?”
這是一個睡眠不足的寒冷清晨,玫瑰的顏色在青白色的背景裏,驚人的妖豔。
花就像火焰,給人帶來散發着暖香的熾烈。
徐雲妮本來想問,到醫院幹嘛買玫瑰。但她很快又想到,誰說醫院裏就不能有玫瑰了?誰說人在憂慮和煩惱之時,就不能買玫瑰了?
她看向時訣的臉。
寒冷中,他的面龐看起來更為鋒利了。
時訣嫌她反應慢,拿玫瑰花敲她的臉,很有節奏,一下又一下。
“問你話呢,問你話呢,問你話呢……”
徐雲妮抓住他的手腕,說:“要花。”
周圍有走動的人,徐雲妮拿過玫瑰花,擡手把他的口罩又往上拽了點。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他們換了個地方,人少一點,時訣說:“那邊拍攝也差不多了,我自己先回來的。等會我上去看一眼,然後要去趟公司,把後面幾天的事推一推,馬上就回來。”
徐雲妮陪時訣上了樓,吳月祁還在睡覺,他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徐雲妮去外面吃了飯,吳月祁有訂住院部的早餐,但是過于輕淡,徐雲妮怕她吃得沒胃口,又從外面帶回來一份。
回來的時候,吳月祁依然在睡覺。
她九點多才醒來。
那時徐雲妮剛去了躺廁所回來,吳月祁怔怔地盯着一處看。
徐雲妮順着瞧過去,是床頭的一個礦泉水瓶,已經喝光了,被徐雲妮接了一點水,插上了那朵時訣帶的玫瑰。
徐雲妮走過去,問:“阿姨,要吃飯嗎?還是先去洗手間?”
“……那是誰的?”吳月祁喃喃問道。
“花嗎?時訣的,他回來了,一會就能過來。”
吳月祁皺皺眉:“他不是在工作嗎?”
徐雲妮:“結束了,沒有那麽忙。”
吳月祁依然盯着那玫瑰,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什麽,突然笑了一下。
徐雲妮極少在她臉上看到笑容,問道:“阿姨,想到什麽了?”
靜了一會,吳月祁開口道:“他爸爸也喜歡買這個……”
徐雲妮坐在床邊,問道:“時訣的爸爸嗎?”
“嗯。”
“時訣跟我提過他父親。”
“他提過?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他爸是一個靠吃花瓣活着的男人。”
“……哈哈。”吳月祁聽了這話,突然像被戳到什麽笑點,“哈哈哈。”她笑到胸痛,直捶胸口。徐雲妮從沒見過她這樣過,趕緊過去幫她把床調起一點角度,幫她倒了點溫水,讓她舒緩下來。
吳月祁稍緩過一口氣,但還是笑着,就在那說:“他說的對,說的太對了,他關于他爸的記憶,肯定都是花。”
徐雲妮見她好不容易提起一點精神,就順着聊下去。
“阿姨,你跟時叔叔熟吧?他喜歡買花嗎?”
“……亞賢就住在我家樓上,我們從小就認識。”吳月祁看着那玫瑰,回憶着,“他喜歡買玫瑰,每天都買,家裏好多花,後來治病錢都沒了,吃飯都成問題,他還是要買,我問他買點吃的補補營養不好嗎?他說還是買花更讓他感覺快樂。”
徐雲妮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說:“時叔叔是個浪漫的人。”
吳月祁呵了一聲,說:“他小的時候,攢了好久的錢,請我去了一次動物園,就為看一只白孔雀,他說他就是那只孔雀。”
吳月祁想着想着,喃喃道:“明明是那麽好的人,為什麽下場會那麽慘呢?”
徐雲妮看着自己的手掌,說:“也許,時叔叔的純淨度比較高吧。”
“……什麽?”
“阿姨,你知道就像有些微生物,對生存環境要求很高,得在那種接近無菌的條件下才能生長。也許這個時代對于時叔叔來說,細菌還是太多了,他适應得不好,也不是他的錯。”
吳月祁沒有說話,好像陷入了沉思。
其實徐雲妮覺得,吳月祁很羨慕時亞賢,就像她有時候也會羨慕時訣一樣。
她們在屋裏閑聊,沒注意病房門是開着的。
門外,時訣已經從公司趕了回來,他靠在牆壁上,還穿着早上那一身,依然扣着帽子戴着口罩,走廊裏的人來來回回,只覺得這是個身材不錯,個子蠻高的大男孩,認不出他是誰。
他微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鞋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屋裏,徐雲妮擡眼道:“阿姨,其實我感覺,時訣多少也有點那個勁。”
“什麽勁?”
“時叔叔那種,孤芳自賞的白孔雀,您不知道,之前他工作都不想要了,說要跟我去流浪呢,吓不吓人?”
門口,時訣聽了,口罩下面的嘴唇輕輕一扯。
“……流浪?”吳月祁皺起眉,“他胡扯些什麽?你不能答應他,你們倆都得工作,有工作生活才能有保障。”
“是啊,您看他這樣,将來要是有了孩子,您能放心嗎?”
吳月祁又是一頓,稍撐起身體。
“你們準備要孩子了?”
“之前讨論過。”
時訣聽得眼神憑空一睨,斜到另一側。
吳月祁:“會不會太早了?你們還年輕啊。”
徐雲妮:“總歸會有的,阿姨,他的合約很快到期了,他如果還是決定在這邊發展,我也會過來。真定下來,一切都會很快的。”她見吳月祁坐起身了,就把買好的早餐拿來,一一擺好,輕聲說,“我和時訣的親生父母都不在身邊了,就您一個親人,不管怎麽樣,您一定要照看好身體。”
屋外,時訣仰起頭,看着對面牆壁上的一塊小黑點,老半天也分辨不出是什麽。
過了一會,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一副輕松的神态,進到屋裏去。
這天,他們終于定下了吳月祁的治療方案。
晚上,吳月祁堅決不讓他們再陪夜了,讓時訣把之前的護工叫回來。
他們回了家。
時訣真正的家,那個常在面館後面的小樓。
這房子之前都是吳月祁在住,整理得非常幹淨。
時訣用冰箱裏剩的蔬菜雞蛋,做了兩碗面條當晚飯。
他們在時訣的卧室過夜。
洗過了澡,時訣在床上抱徐雲妮。
徐雲妮問:“你不累嗎?”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還有精力幹這個?
時訣很想說,這不是你說的,咱們準備要小孩了嗎?
但他看着徐雲妮血絲密布的眼睛,最後還是沒出口,他就抱着她,躺在小床上聊天。
徐雲妮躺在時訣的懷裏,時訣抽着煙,他們只開了一盞床頭燈,燈光調到最暗。
屋子的格局看起來非常熟悉,好像已經一起住過四年似的。
他們聊了很多事,包括吳月祁的手術和後續的治療安排,還有他們互相的工作,時訣給徐雲妮講圈子裏離譜的八卦,他們還聊了工作,時訣說,他不打算續約了,但應該接着跟樂陽合作,簽制作約,他這邊最近非常順利,再有兩個月就能解約,然後成立工作室,再準備演唱會。
這就是他今年一整年的計劃。
徐雲妮嗯了一聲。
他們還聊了崔浩和魏芊雯的事。
時訣給徐雲妮講了一段往事,很早之前,崔浩十七八歲的時候,也在圈裏混過一段時間,魏芊雯是他的經紀人,當時除了他,魏芊雯還帶了四五個藝人,相較起來,崔浩條件不是最好的,但他跟魏芊雯是老鄉,都從小縣城出來的,魏芊雯就很關照他。
那個年代圈子比較亂,不管男女藝人,都要經常出去陪老板玩,他們有一次出去就跟人杠上了,對方不玩藝人非玩經紀人,給魏芊雯灌酒。魏芊雯喝吐了也不放過,後來魏芊雯急了,老板就給她打了,一個耳光扇去,跟她說:“你知道我活到現在,最煩的就是五個字,給臉不要臉。”
那老板在當地非常有實力,黑白通吃,一通拳腳下來,在場誰也不敢動。
就崔浩動手了。
老板周圍有不少人,但誰也不敢在刀壓在老板脖子上的時候輕舉妄動。
老板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崔浩說不知道,但你知道我活到現在,參悟人生參悟出哪五個字?
老板沒說話。
崔浩公布答案——一人一條命。
結果那晚,崔浩真就那麽毫發無傷地帶魏芊雯離開了。
“這是我哥自己給我講的,但我感覺他吹牛了,怎麽可能毫發無傷呢?他胳膊上有兩條很長的傷疤,有一條差點切斷手筋,他紋花臂就是為了遮這傷的。”時訣笑着說,“其實你現在叫他不要命地去救雯姐,他也會去的,他就是這種人,但你要讓他跟魏芊雯戀愛結婚,肯定夠嗆,我哥腦子直,就信一見鐘情,就算八十歲了還是會信的。”
徐雲妮想起白天崔浩給魏芊雯偷偷看牌的畫面,沒說什麽。
時間越來越晚,時訣碎碎念叨。
他說了一通,發現沒回應了,一低頭,徐雲妮已經睡着了。
他看着她清瘦的身姿與素然的眉眼,看了一會,也睡了。
徐雲妮睡得特別死,一覺到亮,都收拾完,時訣還沒醒,她親了他一下,自己離開了。
對于昨晚的卧談會,徐雲妮只記得兩件事,一是時訣信誓旦旦地說,崔浩和魏芊雯沒結果;二是他說,他最近工作非常順利,再有兩個月就要解約,然後成立工作室,開演唱會。
事後看來,沒一件準的。
徐雲妮請了三天假,算上一個周末,一共待了五天。
但最後兩天,她沒有去醫院,而是走動了幾個事先聯系好的單位。
這裏面,有些是李恩穎的關系,有些是趙博滿的,甚至還有些是徐志坤的。
找這些人,非常耗時且熬心血,徐雲妮不厭其煩,事無巨細地詢問、打聽,有些人講講表面話,有些人唠叨一堆沒用的,有些人幹脆就給了她閉門羹。
最後,是徐志坤曾經的一位戰友幫了她。
那天晚上,徐雲妮陪這叔喝酒喝到快胃出血了,這叔叔抓着她的肩膀,說你真是跟你爸太像了,徐班長幫過我太多,他閨女就是我閨女,我肯定會幫你的。
徐雲妮從這位叔叔家裏出來已經很晚了。
胃裏燒得厲害。
她看看天邊,輕雲遮月。
困難嘛,還是有,但辦法嘛,同樣也有。
徐雲妮拿出手機看看,有幾個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
她點了一支煙,順着路往前走,一邊給時訣回電話。
“……喂?”
“你在哪?怎麽不接電話?”
“剛吃飯呢,沒聽到。”
“喲,‘剛吃飯呢,沒聽到’。”
他一陰陽怪氣學她說話,徐雲妮胃裏的不舒服都緩解了。
她笑着說:“幹嘛啊?查我啊?”
“最後一天了,不老實回家,上哪浪呢?”
“我在工作。”
“喲,‘我在工作’。”
徐雲妮聽着他清和的嗓音,徹底被逗笑,在冰冷的月下,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咯咯笑起來。
“耐心點,”她抽着煙,故意把聲線壓得很低,說道,“我工作忙,也是為了這個家,體諒一下,別這麽不懂事。”
他呵了一聲,挂斷了。
徐雲妮打車回家。
一進門,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很熟悉的番茄牛肉面的味道。
徐雲妮走到小廚房,時訣穿着居家的白襯衫,米白色的練功褲,光着腳穿着拖鞋,正在煮面。
徐雲妮的心也跟着煮爛了。
她走到他身後,抱住他。
“幹嘛呢?”
“工作呢,別這麽不懂事。”
“哈……給我吃的是吧?”她醉醺醺地貼在他的肩膀上,聞着他的香氣,說,“我能先吃別的嗎?”
他狹長的眼,斜視着她。
徐雲妮的一只手滑到他身前,慢慢往下摸。
她又問一遍:“我能先吃別的嗎?”
今日纏綿。
明日分別。
哪日相見。
從他們認識的那一天起,好像永遠在想這件事。但徐雲妮隐隐覺得,能思考這件事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窗外天邊,昨日重現。
微風吹開細紗般的雲網,露出月亮,純白耀眼。
唯一的區別,今夜的月更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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