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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時訣醒來的時候, 徐雲妮的頭已經耷下來了。
那書的內容可能挺催眠的,她靠在椅背裏,像個瞌睡蟲一樣, 昏昏欲睡。
時訣這樣看了她一會, 然後又往門口的方向看看。
他有時候真覺得,他哥做事都不帶腦子的……
時訣把被子掀開。
即使他已經盡可能地放輕動作, 但徐雲妮還是醒過來了。
她看看他, 問:“你熱了嗎?”
時訣搖頭。
徐雲妮:“要喝水嗎?”
他還是搖頭。
徐雲妮就接着看書了。
時訣想等她再一次睡着, 但這次她好像精神了,又不睡了。
過了十來分鐘, 時訣有點等不了了, 說:“你去幫我買包口香糖行嗎?”
……煙瘾犯了?
“可以啊, ”他難得提了要求, 徐雲妮放下書, “只要口香糖嗎?還要別的嗎?”
時訣:“不要。”
徐雲妮起身出去。
她走出半條走廊,忽然想到什麽, 折回去。
“你要什麽味——”剛進屋, 問一半又停下了。
時訣坐到床邊,手撐着床,正試着起身呢, 一見她回來,也停住了。
徐雲妮走到他身前, 看看他。
“你是要上廁所嗎?”
時訣不說話。
徐雲妮說:“你等着, 我去借輛輪椅。”
他說:“不用了。”
徐雲妮:“那我扶你去。”
他還是說:“不用,你去買東西吧。”
徐雲妮:“那我找個護工幫忙。”
時訣擡頭看她。
徐雲妮:“時訣, 別逞這個能,萬一再受傷了, 你回家的時間又要往後拖。你不能讓你媽半年見不到兒子吧?肯定會露餡的。”
時訣不言,徐雲妮伸手,把他有些錯位的病號服往裏拉了拉,遮住纏着繃帶的胸口,說:“真犯不上,你別動啊,我去借輛輪椅。”
他也沒說行還是不行,徐雲妮直接走了。
她去服務臺借了輛輪椅回來,時訣還坐在原處,她扶着他坐上輪椅,推他去了廁所。
到廁所門口,時訣要站起來,徐雲妮說:“你等下,我看看有沒有人,争取少走幾步。”
她走到男廁邊上,往裏瞄了一眼。
時訣:“哎……”
“沒人,快來。”徐雲妮回來,把他推進去。
時訣擡手向後,抓住她胳膊,又哎了一聲。
徐雲妮沒管,直接将他推到廁所間門口,把門打開。
時訣真是到極限了,他撥開她,往門口指指。
“你別在這待着。”
徐雲妮出去了。
但她也沒走遠,就在門口看着,等那廁所間再開門的時候,她就進去了。
時訣單腿站起來,她扶他坐回輪椅,到門口洗手。
時訣骨折位置比較嚴重的就是肋骨和右腿,胸口的繃帶非常限制行動,洗手伸胳膊都有點費勁。
為了不讓他的衣服蹭到水臺上,徐雲妮托着他的手腕給他借力,她去打了點洗手液,幫他搓洗幹淨。
洗手間很安靜。
他也很安靜。
只有流水聲,和揉搓泡沫的聲音。
水涼絲絲的,他們的手也涼絲絲的。
徐雲妮去旁邊抽了幾張紙巾,回來幫他擦幹。
洗好的雙手,幹淨清爽,修長白皙,跟以前一模一樣。
徐雲妮推他回病房,然後去把輪椅還了。
等她回來的時候,時訣仍然坐在那,背對着門口的方向,手撐在身體兩側,看着窗外。
徐雲妮走過去,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
“不躺下嗎?”她建議說,“還是躺下休息吧。”
時訣的視線慢慢落在她的臉上,他消瘦的面容迎着窗外的光,像灑了一層金。
“徐雲妮。”
“嗯?”
“你回去吧。”
“你先躺下休息。”
“回去吧。”
徐雲妮之前也見過徐志坤住院的樣子,只能說,不管再清高獨立的人,只要住進了醫院,就是少有尊嚴,這是沒辦法的事。
徐雲妮想了想,說:“時訣,要不這樣吧,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聽你的。”
時訣:“什麽事?”
徐雲妮從包裏拿來一個本子,一打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好多字,仔細一看,都是些手術後的療養相關事項。
他的眼神又撇開了。
“我打聽到了兩個地方,”徐雲妮在本子上圈出兩處名字,點了點,“一個是做骨科複健很有名的康複中心,還有個是一位阿姨推薦的針灸館,說是很多肺部動過手術的人都去調養過,到時候你也去,行不行?”
時訣淡淡道:“醫院騙子多,別什麽都信。”
徐雲妮:“試試呗。”
時訣從她手裏接過本子,随便翻了翻,放到一邊,又拿來手機看看,很明顯的不太在意。
徐雲妮覺得,可能在時訣看來,她這些舉動都該歸類為“病急亂投醫”。
完美主義的人就這點不好,十個裏面九個沾點悲觀主義,如果拿不到十分,那九分和零分在他眼裏也沒什麽區別。說好聽點是追求極致,難聽點就是容易自暴自棄。
“時訣,”徐雲妮緩吸一口氣,“不能這樣。”
時訣聽了她的話,擡起眼。
徐雲妮不願意在他遭受沉重打擊的時候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但又忍不住,因為九分和零分差別真的很大,許多本來可以變好的事,一拖再拖反而耽誤了。
徐雲妮說:“我知道這次受傷對你來說打擊很大,但是,遠遠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你相信我,你還是你,你沒有變。”
時訣的視線又垂了下去。
徐雲妮再接再厲,她身體向前,胳膊墊在腿上,兩手張開。
“時訣,真金不怕火煉,這一點點的打磨——”
她剛說一半,時訣手機轉過來,屏幕沖着她。
徐雲妮往後縮縮脖子,眯着眼睛聚焦,上面是一則新聞——【既‘養生’又‘套利’!‘百年醫館’大騙局!】,下面有一張圖片,正是徐雲妮寫的那個針灸館的名字。
徐雲妮:“……?”
她皺着眉頭把手機拿來,把新聞反複閱讀好幾遍。
臉頰有些癢,她不自覺地撓撓臉,然後把手機還回去了。
因為早上時間比較緊,她打聽完,沒來得及查驗這些地方……
這下還真坐實“病急亂投醫”了。
時訣看着她嚴正謹慎的表情,忽然說:“哎,你剛要說什麽來着?”
徐雲妮:“沒什麽。”
時訣:“說完吧。”
徐雲妮明顯感覺到,他的語氣活泛了不少。
嗯,時班長的性格是這樣的,你不爽了,他就爽了。
徐雲妮看着那雙純真的眼睛,靠回椅子裏,緩緩說道:“‘真金不怕火煉,這一點點的打磨,只會讓你的未來變得更加璀璨’。”
“完了?”
“完了。”
時訣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他剛開始只是動動嘴角,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一連串地笑起來。
“哎……”他一邊笑一邊皺眉,用手捂住肋下的傷口,“疼死了……”
傷沒好利索,他笑到一半又咳了起來,徐雲妮趕緊扶住他,一手拿來紙給他清痰。
“你慢點,別把傷口崩開了,”她忍不住說,“有什麽好笑的。”
他說:“你不搞笑,我就不會笑了。”
徐雲妮:“不愧是班長,笑點真是與衆不同。”
但能笑出來,總比頹着強。
她扶他躺回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時訣的氣息終于慢慢平穩下來了。
他盯着天花板,靜了好一會,輕輕開口。
“徐雲妮……”
“嗯?”
“你還喜歡我嗎?”
徐雲妮一愣,看向他的臉。
他仍然看着天花板。
徐雲妮思索片刻,實話實說:“喜歡。”
時訣翻開自己的左手,朝着她。
徐雲妮看着,把手放上去。
他握住她,往自己那邊帶了帶,說:“過來。”
徐雲妮靠近些,他嫌不夠,手又拉了拉,說:“再過來點。”
夠近了吧……
徐雲妮又往前一點,時訣轉過臉來。徐雲妮感覺到微微的熱力,也許來自他的氣息,或者身體。
“聽我的話,”他說,“明天別來了。”
徐雲妮沒說話。
他接着說:“我讓我哥找個男護工,你在這真的不方便,好不容易的假期,別在醫院待着。”
徐雲妮靜了一會,說:“剛才那個中醫館是我失誤了,不過我問過醫生了,後續療養特別重要,尤其是剛恢複的時候,你不要大意。”
時訣說:“行,骨科康複和針灸,我會找好地方去的。還有,之前跟你說的,你就報你原本要去的學校,分沒問題吧?”
徐雲妮:“沒出呢。”
時訣:“別扯,你考完了能不知道自己分夠不夠?”
徐雲妮挑起眼,看着這幾乎眉睫之內的人。
之前崔浩說他表面好說話,其實性格固執,說的真沒錯。
“你拉着我的手,還讓我靠這麽近,就說這個啊?”她問。
離近了,她的質問變得很有磁性。
時訣聞到她頭發的香氣,幹淨的清香,與醫院的味道很不一樣。
時訣視線往下,落到他們仍拉在一起的手上,他的拇指動了動,摸着她的手背,輕輕的,來回幾輪。
薄薄的皮膚,溫熱而細膩。
“我跟你交個底吧,”他說,“雖然不至于殘了,但是不管上哪做康複,也不可能是以前的樣子了。”
“時訣。”
“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但我得跟你說明白,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他看看她,又說,“你現在別在這跟我耗着,到時候我會去找你的。”
徐雲妮一頓。
什麽意思?
她問:“到什麽時候?你是要我等你嗎?”
“等什麽,”時訣說,“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我能恢複得差不多就去找你,恢複不了也就沒必要了。”
徐雲妮還想說點什麽,但想來想去,只問了一句:“要不要約定個時間?”
時訣:“不。”
徐雲妮垂眸,拇指翻出來,也玩了玩他的手,小心不碰到手背的留置針。
“時訣,這有點不太公平吧。”
“為什麽?”
“連個口頭約定都沒有,就讓我這麽等你啊?”
他沒說話。
“時訣。”
“嗯?”
“其實,讓我自己說這話真有點難為情,”徐雲妮歪歪頭,“不過,我還挺受異性歡迎的。”
“哦。”
“什麽約定都沒有,萬一到時候‘還君明珠雙淚垂’了怎麽辦?”
“你別太有文化,下半句是什麽?”
“恨不相逢未嫁時。”
“啊,這句我知道。”他看着他們纏繞在一起的手,食指指尖在她手心輕輕一刮,随之說道,“無所謂吧,實在不行就偷腥嘛。”
手心癢得徐雲妮脖子都熱了。
時訣:“我能去找你,大概也恢複個七八分了,應該夠用了吧?”
徐雲妮還是癢,她想松開手自己捏捏掌心,卻被他拉得更緊。
他撐起身體靠近,又問一遍:“徐雲妮,夠用嗎?”
不是錯覺,他說這話時,嘴唇絕對碰到她的臉了,聲音裏帶着明确的熱度。
徐雲妮像被燙到了一樣,反射性抽出手,直起身。
後側有簾子擋着,外面的人還在打牌。
還好有簾子擋着……
時訣躺在那,看着她明顯變紅的膚色,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麽了?”他有些不解似的。
徐雲妮的神經一跳一跳的。
他挑起眉,笑道:“怎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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