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隆当锵,咚咚咚咚当当锵。”
那小板一拍,小锣一敲,熙熙攘攘的茶馆先是骤地一静,趣味十足的小曲儿将茶馆内的气氛炒得欢快起来,茶水放下,脑袋一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只见一白衣白发白须白眉人,左手羽扇,右手持锣,是左又看右又看,一边敲锣一边摇扇,颇为滑稽。忽然一停,一口气提起来,嘴唇翕动似要开口,满腹的故事多如黄河之水般马上要从他的嘴里统统泻出。
众茶客的胃口都被吊起来,又见那讲古人将提起来的一口气卸掉,摇摇头继续敲锣摇扇。
茶客们群情激愤,陆续有人弹了几枚钱币去那人的碗里,他才满意点点头,慢慢悠悠捻起碗中一枚钱币,开口道:“昨日,大将军姜维破弘农,汉室以仁著称,凡攻下之城无家破人亡之命运,但国破之耻仍在,今日能来者,便都是不爱那窃国贼司马氏的透彻之人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汗流浃背,城都破了还能来听书的,有点像昨日亡了父,今日还有心思去勾栏听曲一般,于是纷纷顺着台阶下。
“对,对极,都怪那司马氏。”
“除了尔等,便是这扔下蜀制太平五铢百钱之人,可能是自蜀地而来的商贩,可能是大官,也可能是将军。”
茶客们先是一惊,而后哄然大笑。
“汝怎不说皇帝在此呢,快快行个三拜九叩之礼!”
那讲古人摇头晃脑,装听不见,清了清嗓子,茶馆内顿时安静下来。
“说那成都乃是现今天下第一大贸商之城,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里,罗肆巨千;财货山积,纤丽星繁,今日观其钱币,果真不凡,虽都是仿汉制五铢钱,但比起大魏五铢钱来讲,就是好上许多。”
“快快讲来罢,何故说些不相干之事?”
又是一阵不满叫骂,甚至有人作势掀桌砸杯,在后边儿掰茶饼的茶馆老板阴沉着脸提着刀出来,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身材把众茶客吓得够呛,大家这才缩缩脖子作罢,老板娘风韵犹存,在一旁捂着嘴巴偷笑。
“咳咳,莫急,莫急,今日要讲之人,便是来自蜀地。”
“是说蜀汉有一将军,姓李名衍字不详,本是一碌碌无为糙军汉,无过无功也无人识。一朝魏军钟会钟士季南下,夺了汉中杀了将,蜀汉小股败军奔逃剑阁,眼看要被杀尽之时,这人只一人一枪,身无他物,自林中缓缓踱步而出,而双方的兵士只听他轻吟诗号:‘身似草芥风雨中,大枪燎原满地红,独向苍天开冷眼,不知敌手何处有。’说罢手中大枪翻飞,越战越勇,杀得尸横遍野,杀得血气冲天,等到蜀汉败军全数撤退,他亦深陷在万军当中。”
“怎的了,就义了?”
讲古人摆摆手,喝了几口茶。
有人回味一番后感觉有些不对,挠挠头问道:“怎地今日不讲古了,上次的玉帝老儿口出狂言,周天子血洗凌霄殿讲完了吗?”
“商君巧设连环计,七进七出苏妲己也没讲完啊。”
“对啊,对啊。”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常来勤来帮衬,自是都能听完。”
老板娘一边沏茶,一边在擦桌,听了这话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快乐要蹦起来了,这人前些日子来讨茶喝,又要在茶馆处占个位置讲故事,夫妻俩见他年老又孤身一人,勉强答应下来,不曾想在小板凳上一坐,小嘴一叭叭,能拉拢来这么多客人。
“接着讲啊!”
“嗯,这个。。。”
茶客们蜂拥投了二十几枚钱币,开得他口。
“他亦深陷于万军之中,魏兵士胆寒,只围他而不攻他,大魏一将司马壬来,心动英雄惜英雄之心,道若是愿意归降大魏,便留他一命,尔等可知李衍如何作答?”
“如何作答了?”
“他大笑,区区万人,非是他一人之敌!说罢在人潮中七进七出,进退毫无阻涩,几息间便杀到那司马壬面前,他欲逃,刚转身便被一枪穿心,成了李将军枪下亡魂,魏军见李将军在万军中取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纷纷作鸟兽散,最后李将军踩着遍地尸体仰天长笑归剑阁去,风中只留下他的一句话。”
“什么话?”
“笑问敌手何处有!”
“笑问敌手何处有。。。”
茶客们眼中皆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清的意味,老板娘眼里都冒小星星了,只有茶馆老版,冷哼一声,手下茶饼顷刻粉碎。
“真有这人吗?”有人喃喃问道。
“真有。”讲古人老神在在,小口抿茶。
“真有这事吗。”坐在角落里的李衍也抿了一口茶,不知这说书的从哪里得知他的名讳,又将他的事迹胡编成在本人听来颇为鬼畜的故事。
“笑问敌手何处有。”这打油诗把李衍尬出一身鸡皮疙瘩,尬燃尬燃的。
他一皱眉,感到有些不对,自己来到此处不过十几天,以这个时代的信息流动速度,离了这么远的弘农又怎会有他的故事流传?
思考间,老板娘端起茶壶,又给讲古人斟了一杯茶,好奇问道:“前些日子说了天下英雄三个半,仅讲了一个姜伯约,这李衍是否在其中?”
“老板娘好记性,既然说起,就都讲了,这姜伯约为蜀汉大将军,多年来蜀汉受大魏倾轧,应是独木难支,但这跟独木,硬是撑到蜀汉再下洛阳,怕是恢复大汉名号也指日可待咯,因而算其一。”
“其二是在野之人,姓杨名禾字一山,江湖人称山人,本是一耕田农夫,后自创枪法霸王枪,在中原无一合之敌,最是声名显赫之时出了一事,暂且按下不表,杨山人怒而大杀四方,将大半个江湖血洗一番,有人言他被朝廷擒住杀了,也有人说他退隐了,总之,可惜一身枪术就此失传。”
讲古人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这半个英雄便是李衍李将军了,年纪尚浅,事迹不多,所以暂算为半个,今日暂且到这里,欲知详情,请听下回分解。”
说完一溜烟跑了。
“所以讲了两个半,还有一个是谁?”
“那下回是听周天子,还是商君,还是李将军,还是杨一山啊?”
当然没人应答了,众茶客将茶喝完,意犹未尽走出茶馆去。
李衍跟着讲古人穿过人群,拐进小巷,一怔,一条死胡同,连人的影子都没有。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