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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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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9 章

    盧克是一名矮人t。

    在三十歲之前, 他生活在東大陸的矮人族小鎮,愛好是喝酒、鍛造、聽自己的冒險家朋友吹噓他們的英勇事跡。

    酒這東西,對盧克而言,是茶餘飯後的佐料, 是換取有趣故事的“道具”。

    喝下它後, 冒險家們能把芝麻谷子一般的小事都說得險象橫生、精彩至極。

    沒什麽力量、只能殺死一只史萊姆的冒險家說, 他今天殺死了一只想要吞噬萬物的危險魔物;

    不敢向心上人表白的冒險家說, 他今天和喜歡的人說了一句話, 但因為對方笑起來太好看, 他忘記了已經打好腹稿的話題, 只能呆呆愣愣地轉過身, 狼狽遁走。

    前者為打敗了一只史萊姆志得意滿,後者為錯失和心上人說話的機會痛哭流涕。

    盧克是那個最忠實的傾聽者。

    他沉默寡言, 即便是喝醉了,也不會吐露出那些過度誇張的話語, 只是坐在一邊, 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冒險家朋友手舞足蹈。

    他的朋友們問他——

    “盧克,盧克, 你最近遇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呢?”

    盧克說, 當然,他研究出了讓鍛造爐延長使用壽命、增加穩定性的辦法, 還用随處可見的礦石試驗出了适合制作武器的新物質,火苗在跳舞、他的鐵錘在揮舞的過程中,會發出富有節奏感的美妙音樂。

    冒險家們從來都不會覺得他所講述的內容有些無趣,每次都會認真地聽完, 然後勾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 之後他們的裝備和武器,都要拜托給盧克,這樣一來,盧克就會成為勇者背後的矮人。

    等到他年紀大的、變成白胡子老盧克了,說不定會有聽過冒險故事、對成為勇者心懷向往的年輕冒險家過來光顧他的生意,如果老盧克在那時已經沒辦法再揮舞鐵錘,就可以坐在落灰的鍛造爐旁,給年輕的冒險家講述過去的故事,然後掏出從前制作的裝備,狠狠宰新人一筆。

    盧克點頭,說好,不管怎麽樣,由他所鍛造的武器肯定可以能打得過史萊姆,那可是能夠吞噬萬物的危險魔物。

    冒險家們哄堂大笑,殺死史萊姆的冒險家發出一連串尴尬的咳嗽聲,在緩過勁之後,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還要求盧克把他的故事也一并講給新人聽。

    他所認識的冒險家們經常組隊行動。

    在裝備出現損壞、耐久度岌岌可危時,他們會一起來到矮人族小鎮,光顧盧克的店鋪,看着他重新鍛造裝備,在當天的傍晚,在店鋪邊熱熱鬧鬧地擺上一桌,和他一起吃飯、喝酒。

    在他的朋友們看來,盧克就像是一棵樹,雖然個子有些矮,但這棵樹始終站在那裏,不曾改變、也不曾移動,從他接過母親的鐵錘、可以獨立鍛造,到依舊獨身的三十歲。

    三十歲生日那天,相熟的朋友不約而同地放下冒險任務,來為他慶祝生日。

    盧克喝完最後一杯酒,吃完朋友們買來的蛋糕,突然跳到了桌子上,大聲宣布,他決定關掉店鋪,離開矮人族小鎮,去當一名游蕩鍛造師。

    冒險家們喝得暈暈乎乎,但依舊保留有些許神智,在短暫的沉默後,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鼓掌的、吹口哨的、還有把盧克扛起來到處亂跑的,最後,他們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處,把盧克高高地抛起來。

    矮人居住的小房子比較低矮,醉酒的冒險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那天晚上,盧克和天花板親密接觸了二十多次,差點就在尚未開始實現夢想之前,提前一步去見自己的老爹。

    是的,夢想。

    十歲之前,盧克的夢想是經營家中的鐵匠鋪,讓自己的媽媽過上悠閑的養老生活。

    他努力地學習鍛造技巧,在十五歲那年實現了這個夢想。

    随後,鍛造便成為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成為盧克這一個體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開店的過程中,他與各種各樣的冒險家相識,傾聽他們的故事、見證他們的冒險。

    整整十五年。

    夢想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小小的勇氣在矮人的心中累積,被一個又一個冒險故事澆灌,最終,在他三十歲生日那天破土發芽。

    既然這個世界上可以存在游蕩法師、獨行劍士,為什麽不能出現一名獨自踏上旅途的鍛造師呢?

    矮人是命運女神的眷族,但他們表達自身信仰的方式,并非是順從命運般的随波逐流,而是用自己的雙手去掌握命運。

    稍顯奇異的夢想,也屬于“命運的一部分”。

    離開矮人族小鎮那一天,他的冒險家朋友為他送行。

    已經成家的冒險家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照顧好他年邁的老母親。

    “需要照顧”的矮人拎起鐵錘,沒好氣地砸了一下冒險家的腳背,又伸出長着厚厚繭子的手,拍拍兒子的肩膀,姿态豪邁,讓他放心去闖,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先嘗試着自己解決,實在解決不了,也不要擔心丢臉,一定要向庇護他們的神明求助。

    大家七嘴八舌地交代一通,便把背着行囊的盧克推上旅途,高興地揮揮手。

    盧克很享受屬于鍛造師的旅途。

    他走過了東大陸的各個角落,幫落魄的貴族鑄造過可以保護心髒的護具,也曾幫心懷夢想的女性鑄造過鋒利無比的寶劍,偶爾加入某支冒險小隊,成為短期雇傭的“專屬鍛造師”,在一幫新人應付不了魔物、倉皇逃竄時,拎着鐵錘沖上去,把魔物錘到地裏。

    與不同的人相遇、看到不同的風景,在擁有些許冒險元素的旅途中,他的性格開始向自己的朋友們靠近。

    “但也有一些小小的缺點,比如說,如果我走到一片荒郊野嶺,突然想要喝酒,就只能忍着。”

    盧克說完自己的故事,舉起變成空蕩蕩的酒杯,

    “再來一杯!”

    矮人的臉被絡腮胡擋住大半,這讓白榆根本沒辦法通過觀察臉龐的方式分辨他有沒有喝醉。

    幼年期天使猶猶豫豫地坐在椅子上:

    “喝太多酒,不好。”

    月光精靈就是鐵證。

    如果沒有渡渡鳥引路,霜還沒走幾步路,就要變得滿頭是包了。

    “我還沒喝幾杯呢。”

    盧克試圖利誘,

    “我會做機械翼,最新款!”

    澤菲爾很不屑:

    “她本來就有翅膀。”

    “咦,不是裝飾啊。”

    矮人摸摸胡子,把目光轉向白榆的肩膀,

    “縮小版機械翼也能做,要不要給你的貓裝一個?”

    他用騙小孩一般的口氣慫恿道:

    “你想想,其他小孩養的貓都只能在地上走、頂多就是從這邊屋頂跳到那邊屋頂,你的貓能飛到天上!多酷,到時候其他小孩子都只能看着你眼紅。”

    白榆慢吞吞地“哦”了一聲,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

    “可是,澤菲爾大人,本來就會飛啊?”

    澤菲爾甩甩尾巴,在微風的簇擁下,飄浮起來,又落回原位,得意地昂起腦袋:

    “我還能帶着她一起飛呢。”

    白榆點點頭:

    “而且,澤菲爾大人,不需要,和其他貓比較。”

    她并不執着于獲取其他小孩的羨慕、崇拜的目光,只是和澤菲爾待在一起,她就會覺得很開心。

    盧克連着吃了兩個軟釘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白榆:“盧克爺爺,您剛才說,會制作縮小版機械翼。”

    她停頓了一下,伸出手,比劃出一根拇指的長度:

    “這種大小的餐具,可以做嗎?”

    說完,她意識到這個要求似乎有些為難矮人:

    “如果不行的話——”

    “可以,當然可以!”

    盧克生怕她反悔,一口打斷她的補充說明,

    “別說小型餐具了,你想要這種大小的機械翼,我也能給你做出來。”

    白榆側過頭,悄悄問澤菲爾:

    “為什麽,一直在強調機械翼啊?”

    澤菲爾:“機械翼的制作流程相當繁瑣,需要大量經驗和精細的技藝,他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手藝值得信賴?”

    簡單易懂。

    白榆完全理解了,委婉地拒絕了試圖推銷機械翼的矮人:

    “只需要,餐具和瓶子,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外觀上漂亮一點。”

    “這個簡單。”

    盧克嘿嘿一笑,捏住大拇指和食指,上下搓了搓,

    “至于報酬……至少要讓我喝個痛快吧?”

    白榆沖愛喝酒的矮人露出譴責的目光。

    盧克:“別擔心別擔心,用葎花釀制的酒可不會損傷身體,就算因為醉酒睡過去,第二天也不會頭疼。”

    他伸出手,胡亂地揉搓了一下幼年期天使的腦袋,把她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

    澤菲爾用絨尾抽開酒鬼矮人的手,用風魔法壓平白榆翹起來的頭發,重新編辮子。

    白榆走回烹饪點,t繼續調制酒類。

    盧克依舊在講述有關旅途的故事,她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問:

    “盧克爺爺,有回去過嗎?”

    “回去過啊。”

    盧克接上她的話茬,笑眯眯道,

    “我的朋友們,現在該叫老夥計了,他們的身子骨都很硬朗,只能打得過史萊姆的冒險家成為了到處編故事的吟游詩人,不敢和心上人說話的冒險家在苦等十七年後,終于熬死了心上人的第二任丈夫,現在已經成家立業了,我有很多朋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他晃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注視着殘餘在杯壁上的酒液,像是漂亮的夕陽、也像是暈染天空的晚霞:

    “至于我的媽媽,在八年前的某個傍晚,葬在了鎮裏風景最好的地方。”

    白榆慌張起來,覺得自己讓盧克想起了難過的事:

    “對、對不起。”

    “哈哈,不用向我道歉。”

    盧克笑了起來,

    “剛才那杯酒很好喝,讓我想起了一些有關日落時分的美好記憶——從誕生到死亡,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很少為媽媽的離去感到悲傷,因為,我很清楚,在她離開之前,我們共同經歷過很多個日落。”

    鐵匠鋪總是很忙,可以悠閑談天的時間,往往是在日落時分。

    “謝謝你。”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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