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突然安静的吓人。
内侍们噤若寒蝉,笑容渐渐收敛。
文官们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大战,胜了。
蒋庆之此刻定然带着大军在凯旋路上。
这是一条荣耀之路,大军行进到何处,何处就会万人空巷,为那位年轻的伯爷欢呼雀跃。
大明第一名帅!
这个头衔再无人敢于质疑。
可功劳太大了啊!
这是一个战前谁都想不到的结果。
挡住俺答就是大捷!
哪怕损失再重,只要挡住就是胜利!
但!
竟然是大胜。
加起来差不多六万人马的损失,足以让俺答伤筋动骨。加上此战大败后,他威望大减,归去后第一件事儿不是卧薪尝胆,而是要提防手下谋反。
三五年之内,北方再无忧患。
这份大功,道爷要如何赏赐?
国公?
都到了这个份上,国公对大明第一名帅有何用?
不过一头衔耳!
倾国之战,当倾城以报!
可蒋庆之不但手握大功,还是墨家巨子,拥有数百弟子门徒,更有前首辅夏言等人辅佐。
此子,已羽翼渐丰!
帝王的猜忌,也该来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道爷的声音传来。“各自归去!”
“是。”群臣告退。
“赏百官酒食。”
这是应有之意,举国同庆嘛!首先就得君臣同庆。光禄寺这几日有得忙了。
“谢陛下!”
群臣走了。
嘉靖帝就站在那里。
黄锦有些提心吊胆的低着头,唯有张童无忧无虑的在看着外面的深秋朝阳。
虽然有些冷,但那一缕投射进来的阳光却格外暖人心。
他想到了那位伯爷。
上次他给的肉干,真的很好吃啊!
他要回来了吗?
“可笑!”
道爷的声音悠悠传来。
……
太常寺。
李焕的值房内。
李焕还保持着早些时候的姿势。
怒目而视!
就在先前,有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说先太子的陵寝出了问题,碑文被人涂污。
那是嘉靖帝的爱子啊!
谁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干此事?
不,是谁吃饱撑的去干了此事?
李焕再纯良,再本分,也知晓这是有人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先太子陵寝有专人看护,谁能悄无声息的在他的碑上涂抹?
李焕勃然大怒,当即叫了管着此事的官员来,其中主事廖亮首当其冲,是第一责任人。
可廖亮却说此事和自己无关,事发那日自己正好告假。
你看,我人都不在……是,这是我的职责,但我人不在,至少罪责少五分吧!
那剩下的五分呢?
道爷的怒火呢?
那五分怒火谁来承担?
那必须是敬爱的李寺丞。
这是无妄之灾,李焕大怒,当即呵斥廖亮,但廖亮只是咬死了自己那几日告假。
“去直庐。”廖亮最后一脸委屈的道:“此事按理该先禀告宰辅。”
严嵩不在,按理直庐该是徐阶这位次辅做主,但谁都知晓此刻的直庐依旧是严世蕃这位小阁老的天下。
徐阶和蒋庆之的矛盾众所周知,去寻他做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阶无需顾忌什么,就一个字:公!
这事儿是你太常寺的锅,太常寺出事儿,首先板子会打在你李焕这位实际掌门人的屁股上,这话,错了吗?
没错!
徐阶顺势而为,任凭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处置意见送到御前,连道爷都没法挑刺。
廖亮的手段不得不说很是高明。
他看似委屈的抬起头,心中却在暗笑。
在蒋庆之回师之前,先把他的老丈人拉出来,按下去。
若是蒋庆之大败,那么这是前兆,为整治蒋庆之热身。
若是蒋庆之挡住了俺答,那这就是下马威。
给他当头一棍。
而且是挑不出毛病的一棍子,让蒋庆之有苦说不出。
大败,你蒋庆之惶然如过街老鼠,丧家之犬,哪还有胆子去护着老丈人。
挡住了俺答这是大功,功高不赏,你蒋庆之顾忌帝王忌惮都来不及,还有心思去拉老丈人一把?
拉了更好,顺手把你也拖下来。
不得不说,这手段当真了得。
廖江知晓此事后自己没法在太常寺继续混下去了,随后他将会去地方待几年,再度回归,便是新贵。
李焕怒目而视。
廖江一脸委屈。
几个官员苦笑。
“此事定然有情弊!”李焕一口咬死。
“下官愿意承担罪责,不过此事重大,得先禀告宰辅吧!”廖江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大捷!”
外面突然传来欢呼声。
接着,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个小吏冲进来,欢喜道:“寺丞,大捷啊!”
李焕正在怒火中烧的时候。“什么大捷?”
然后,他一愣。
当下大明唯有西北在厮杀,别的地方……东南那边倭寇最近都是小敲小打,南京那边都说了,这是近十年来南方最为太平的时光。
那么!
是西北!
李焕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握紧双拳,死死地盯着小吏,“说!”
小吏咽下口水,“长威伯大败俺答,露布报捷。说是斩杀加俘获俺答六万人马,寺丞,大捷啊!”
这可是寺丞的喜事儿,小吏抢先来报捷,便是想讨个好彩头,弄不好还能进了寺丞的眼,此后升职加薪不在话下。
可值房里的气氛,不对啊!
“去!”李焕突然挺直腰,“去请见徐阁老。”
李焕为何隐忍?便是因为女婿那边胜负未卜。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女婿添麻烦。
廖亮愕然看着小吏,“大捷了?不是说挡住都希望渺茫吗?”
小吏说,“是露布报捷!”
露布报捷谁敢作假?
廖亮深吸口气,“是,下官这便去。”
这厮竟敢硬挺?
李焕冷笑,当先走出值房。
然后,他止步。
捂额!
“大捷了?”
这位老丈人,直至此刻神经回路才传递到了这个信息。
“是,使者刚进宫。”小吏追出来说。
李焕站在那里,看着官吏们都在看着自己。
不禁脱口而出,“不是本官吹嘘,庆之这个女婿当年便……”
随后就是一番吹爆女婿的言论。
太常寺的官吏早已习惯,但此刻却格外觉得亲切。
“寺丞说的是。”
“寺丞果然是慧眼识英雄!”
廖亮在和一个官员低声说话。
“别担心,蒋庆之此刻天下瞩目,回京还得有十天半月的,有这功夫,足够咱们把你弄到地方为官。
再有,蒋庆之大捷回京,功高不赏,没工夫报复你。安心。
见到徐阁老少说话,越少越好……事儿,毕竟是出了,李寺丞难辞其咎。他说的越多,就越显得心虚。”
“我有数。”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太常寺。
此刻秋风大作,吹的人不敢抬头。
西苑外,几个侍卫也低着头,李焕二人近前,呼啸风声中,一个侍卫抬头,“是李寺丞啊!这是求见陛下?”
“徐阁老可在直庐?”李焕问。
“在!”
“好。”李焕点头,“本官有事求见徐阁老。”
二人一前一后进去,正巧碰到了准备去礼部的徐阶。
“徐阁老!”李焕不敢隐瞒此事,便一五一十的说了,随后他还得去永寿宫请罪。
徐阶看了廖亮一眼。
廖亮叹息,“下官难辞其咎,不过那几日下官正好告假在家……”
我有罪,但这事儿不全是我的错吧?
徐阶何等人,一看就知晓这廖亮是准备用自爆来拉李焕下马。
他沉吟着。
“此事……”
“有人来了,好嚣张,竟直接冲到了门外!”徐阶身后的随从说。
来人戴着斗笠,顶着秋风勒住战马,有侍卫眯眼问:“你是何人?”
来人摘下斗笠。
“长……长威伯?”
徐阶猛地抬头。
李焕缓缓回身。
廖亮身体僵硬……
蒋庆之颔首,“正是本伯。”
侍卫眼中多了炽热之色,让蒋庆之想到了后世见到偶像的粉丝。
“伯爷请进。”
报捷的信使是一路疾驰,当然,每当路过城镇就得减速,让人看清露布上的内容。但那速度也就是比快马报捷慢一丢丢。
可本该统领大军凯旋的蒋庆之,竟然紧跟着露布抵京。
徐阶心头巨震,他知晓,许多人的如意算盘,被蒋庆之突如其来的回归,彻底击碎了。
蒋庆之下马走了进去。
“丈人。”
“庆之!”李焕热泪盈眶,“你……你可知恬儿为你诞下一子?”
蒋庆之在路上遇到了夏言派去的护卫,闻言点头,“小婿知晓,你这是……”
李焕苦笑,把事儿说了,最后说道:“此事怕是有情弊,便请徐阁老主持公道。”
蒋庆之看着徐阶,似笑非笑的道:“徐阁老可有说法?”
徐阶深吸一口气,他发现蒋庆之比出兵之前多了些不同的气息。
像是桀骜,又像是洒脱。
“此事,自然不归老夫管!”
“徐阁老!”廖亮没想到徐阶竟然面对蒋庆之缩卵了。
“庆之,此事你莫管!”
李焕笑吟吟的道。
“嗯!”
蒋庆之点头,就在廖亮心中一松时,皮鞭闪电般的重重抽打在他的脸上。
“啊!”
惨嚎声中,蒋庆之冲过去一脚踹翻廖亮,接着便是一顿毒打!
当他停住时,笑道:“这一路紧赶慢赶,骑马骑的混身酸痛,正想活活血。”
说完,他上马就走。
李焕只觉得心中大快,但却担心此事后果,女婿跑了,徐渭在外面,他便问:“徐先生,此事可有碍?”
徐渭知晓李焕是担心嘉靖帝顺势发怒,他指指躺在地上惨叫的廖亮,轻蔑的道:“那些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干这事儿的就算是宰辅,伯爷也能踹他一脚!”
众人看向徐阶。
这话是意有所指。
徐谓,果然不愧是毒舌。
徐阶神色平静,缓缓走出西苑。
胡宗宪此刻到了伯府,得知蒋庆之归来的消息后,富城大喜,赶紧令人去禀告李恬。
李恬正和母亲说着带孩子的事儿,闻讯一怔。
欢喜不已!
接着!
她盯着母亲常氏。
“娘,要不,你再许个愿吧!”
……
大年三十,祝书友们合家团聚,吃好喝好。从今日开始,每天三更,直至初五。初六恢复每天四更。过年期间,大伙儿谅解,我也稍微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