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军出发后,京师舆论的主题便是这场大战。
文人骚客,贩夫走卒,没事儿都喜欢聚在一起纸上谈兵,说着对此战的各种看法。
但这几日舆论突然一转,转到了新安巷那位新出生的小伯爷身上。
“说是有大鸟驻于产房之上,久久不去。”
“果真?”
“都看得真真的。新安巷的不少人也看到了,否则你以为伯府会主动把这个消息传出来?”
“是了,虽说蒋庆之不在府中,可有前首辅夏言坐镇。这位夏公可不会犯这等错误。”
“这是异象啊!”
“若是大战告捷……”
虽说是深秋,但对于文人骚客来说,哪怕是隆冬时节,不时常出门溜达几圈,吟诗作词一番,就浑身发痒,仿佛少了些什么。
实则就是少了优越感。
这是京师的一处豪宅,今日豪宅主人弄了个诗会,高朋满座。席间有人提及了此事,顿时引来一阵议论。
“此事宫中为何不闻动静?”有人问。
“呵呵!大军在外,消息若是散播到了大同,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大战要紧呐!”
有人不屑的道:“前日就有快马往北边去了。”
“这是去作甚?”
“你说呢?”
“坏军心?”
一些人倒吸口凉气,一些人却在幸灾乐祸。
……
“消息传的很快。”
芮景贤跪下,“奴婢无能。”
嘉靖帝负手看着神像,“有人在从中推波助澜。”
“是。”
芮景贤低头说:“奴婢查到了几处,都是那些人。”
“这是想让朕猜忌。”嘉靖帝幽幽的道:“人心呐!”
“陛下。”黄锦进来,“成国公方才和人争执,大打出手。”
“谁赢了?”嘉靖帝不问情由。
“成国公大获全胜。”
“嗯!”
朱希忠此刻正在咆哮,“什么大鸟?那特娘的就是一只小鸟。”
对面一个被打成猪头的官员咬牙切齿的道:“众人都看到,成国公以为自己一言就能逆转舆论?那大鸟振翅高飞时,羽翼大的吓人。有目共睹,有目共睹!”
“呵呵!”朱希忠冷笑,“就算是大鸟又如何?”
“这是生而异象。”官员讥诮的道,“何等人才会有此等异象?”
“多不胜数!”张居正来了,老张出手,“老子的母亲梦白鹿入腹。”
有些传言说是一头白鹿驮着老子进了母亲腹部,但后人觉得有些荒谬,便改为梦中。
“孟子出生时,有五彩祥云笼罩孟家。”
“李太白出生前夜,其母梦长庚星入怀。”
“岳鹏举……知晓岳武穆鹏举的字从何而来吗?”张居正淡淡的道:“岳武穆出生时,有大鹏鸟进了家。”
“可还要张某继续列数下去?”张居正问。
狗曰的,果然读书多了好处不少……老纨绔有些艳羡的看着张居正负手而立,那种倨傲和俯瞰众生的姿态,让人艳羡不以。
有人冷笑:“可蒋庆之手握重兵,且乃是墨家巨子!再有,那些只是传闻,传闻可信?而蒋庆之娘子生产时,那大鸟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飞来。这谁能作伪?”
“就是,前宋时传闻司马光曾斩杀巨蛇,可后来有人说司马光别说是斩杀巨蛇,怕是见到小蛇都会掉头奔逃。可见那些所谓的异象多是造势,都是造谣。”
老司马幼时砸缸,年轻时斩杀巨蛇,一系列异象不由的让人想到了他的老祖宗司马氏。
司马懿家族的名声太臭,司马光也不敢攀附,只敢说自家和司马懿家族是同一个祖宗。
司马氏篡夺曹魏江山,堪称是狼子野心。你司马光弄那么多异象……砸缸也就罢了,显得你聪慧。斩杀巨蛇……
历史上哪位名人斩杀过巨蛇?
姓刘!
刘邦!
后人感慨赵宋官家大气,换了别的朝代,就司马光这等作死的劲头,估摸着等王安石发动新政时,司马光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所以,这些所谓的异象,在明眼人眼中多是家族为了给孩子造势弄出来的。
但李恬生产当日,新安巷的街坊却真的看到了有大鸟飞来。
消息也是最早从那些街坊的口中传到了京师各处。
蒋庆之就算是浑身张嘴,这事儿也洗不干净。
大鸟啊!
那个孩子莫非是什么了不得的神灵转世?
外界甚至有谣言,说那位小伯爷怕不是帝王转世。
这等恶毒的谣言能杀人。
朱希忠今日对这个官员饱以老拳,便是因为听到此人和同僚说:那位小伯爷生而异象,那位蒋巨子曾说过,大明再这般下去,国祚怕是不足百年。莫非,此子便是应了他的话降世?
朱希忠大怒,当即一顿毒打。
随后众人各自散去,张居正走过来,行礼,“谣言止于智者,下官以为,此刻动不如静。”
“我如何不知。”朱希忠叹道:“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战尚未有消息,此事便闹得沸沸扬扬的。”
朱希忠冷笑道:“这几日有不少快马北上。这些狗东西是想作甚……”
“把消息散播到各处,其一乱军心,乱长威伯之心。其二造舆论,让天下人觉着长威伯乃是鹰顾狼视之辈,也就是司马氏第二。”
“没错。”朱希忠苦笑,“舆论在那些人的手中,如何逆转?说实话,此刻我只希望大战能平淡收场。莫要大胜啊!”
“大胜之后,这股风会越吹越大。”张居正面色沉凝,“此事关键看陛下。”
“陛下能如何?舆论……陛下也无法掌控。”朱希忠说道:“前宋时仁宗刚开始百般维护被士大夫围攻的狄青,可当舆论发作时,人人喊打,仁宗也无可奈何,最终眼睁睁看着一代名将黯然逝去。”
张居正眯着眼,“当让人北上,马上就去,把此事告知长威伯。”
“当日夏言就派了伯府护卫出京北上了。”朱希忠苦笑,“夏言和我说,此事难。”
“当年曾铣谋划复套,那些人大造舆论,以至于陛下几次反复。”张居正心中发寒,“如今那些人再度出手,怕是……”
夏言孤傲,得罪了许多人,以至于严嵩和陆炳对他下黑手时,那些士大夫们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推波助澜,制造负面舆论。
“此事……”朱希忠看着张居正,老弟对这个年轻人颇为赞赏,曾说此子有宰辅之才,“庆之说你有宰辅之才,你可有法子?”
“来不及了。”张居正摇头,“唯一的法子……听天由命。”
……
灵丘!
后世鼎鼎大名的平型关就在此处。
一大早灵丘就有不少人出城,人越来越多,有人抱怨道:“风那么大,那些人却霸占着棚子喝酒,真特娘的。”
“那是孙举人他们一伙,还有王公子他们。孙举人倒是无碍,那位王公子的祖父乃是五品京官致仕,在京师有不少徒子徒孙为官,连县令见到王公子都得客客气气的,你可敢去驱逐他?”
“那位王公子可是放话了,说什么……长威伯有异心。”
“听闻大捷时,我欣喜若狂,本以为长威伯乃是我大明擎天一柱,谁曾想竟然生个儿子有异象,哎!”
“他们说那异象弄不好便是帝王才有的。”
“是啊!”
“难道长威伯要谋反?”
外面议论仿佛,供给有人遮风避雨和送行的棚子里,二十出头的王公子举杯。他祖父门生不少,交游广阔,若非他自己不成器,过不了科举这一关,此刻早已宦海畅游了。
不过虽然未曾出仕,但仗着家世,这位王公子把生意做的颇大,据闻王家的钱库每年都要扩建几个,否则挣到的钱没地儿放置。
不只是经商,这位王公子还积极的和灵丘官员勾搭,兼并土地,收纳人口的事儿做的正大光明。而且据闻州里的官员都和这位贵公子交情不浅。
借着祖父的关系网,王公子……王诚把触角伸到了京师,和祖父当年的门生们有了联系。若是一切不差,此后他便能利用这个关系网,把王氏推向一个新高度。
“王兄大才,为何不去京师?”百姓眼中的贵人,也就是那位孙举人,此刻和一个龟孙子般的恭谨奉承着王诚。
王诚淡淡的道:“为何非得去京师?难道灵丘就不能出一个名门?”
“那是。”
众人一番奉承,王诚指着外面,“蒋庆之倒是好福气,生了个有异象的儿子。如今大军凯旋,天下瞩目,不知这位名帅会如何飘飘然。”
孙举人察言观色,“儿子生而异象,他此战大败俺答,堪称是力挽狂澜。这……势不可挡呐!”
“来了!”有人喊道,众人起身看去,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这是打前哨的。”有人笃定的道。
果然,随后大军紧随其后。
浩荡的大军一眼看不到头,当看到中军大旗时,王诚阴恻恻的道:“长威伯想来还不知自己有了个了不得的儿子吧!咱们该去贺贺才是。”
众人哄笑,随即出了棚子。
他们走到了官道边,县令等人早已来了,见到王公子,县令微微颔首。
“老狗,吃了我家多少好处,此刻却装矜持。”王诚冷笑。
中军大旗靠了过来,县令行礼。
王诚朗声道:“此次大捷堪称是力挽狂澜。今日大军凯旋,想来整个大明都在瞩目……在下王诚,为伯爷贺!”
中军大旗前方骑兵让开。
王诚抬头。
老元辅面色微凝,正冷冷看着自己。
“蒋庆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