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级工？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煤气罐的技术含量又不高。”侯楚皱了皱眉头：

    “杨厂长，其实可以考虑分工，每个人只负责一部分工作，只做好他专精的那一部分就行了。

    这样的话三级工甚至二级工都能胜任，可以把八级工用到更关键的位置上，而不是把人困在煤气罐里。”

    杨厂长压根没想到侯楚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他，问题是他说的还很有建设性意义，让人无从反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侯专家，明天就改，不过您一个外行怎么这么懂生产？我看您这管理能力做个车间主任都可以。”

    侯楚没有接这假马屁，用游标卡尺量了量阀门的公差，发现没问题，回道：“密封圈的事情催了没？滇省的橡胶工厂怎么说？”

    杨厂长还以为他会抓住这个问题凸显存在感，没想到立马就转移了话题，下意识回道：

    “电报催过好几次，样品后天会人工带过来……你给的技术方向解决了大问题，他们还说要当面感谢你呢，特别是表面镀层和假光屏蔽剂的思路，节省了不知道多少经费。”

    他张望了一下周围，小声道：“翡翠原石，也会和样品一起过来，运费比石头还贵，没想到您还喜欢这个，说句玩笑话，用来铺路我都嫌珞脚呢。”

    略脚？侯楚哪能说后世要用巨型保险柜锁着，憨笑一声：“运费和石头钱我都会出，我工资一百多，加上您那边给的补助，也出的起，而且这东西应该不好报账，不会让你们难做的。”

    杨厂长坚定的摇了摇头：“不用您出，运费还有石头钱滇省橡胶厂已经出了，其实真的不值钱，哪怕轧钢厂出了也没啥，对比你做贡献只是微不足道。”

    侯楚哈哈一笑，没回话，用紫外线灯照了一下质检章，还用衣服擦拭了一下，发现不容易蹭掉。

    欣慰的摸了摸煤气罐，两周多，终于造出了样罐，密封圈到位后，一组装就是样品了，之后围绕样品不断测试和改良就行。

    阶段性目标完成，侯楚就像是泄了一口气似的，感到了一丝疲惫，只不过出样品的振奋让他强打着精神而已。

    侯楚疲惫的样子自然也落在杨厂长的眼里，这两周侯楚直接泡在了一线，炼钢厂轧钢厂两头跑，就为了赶进度，换做是他，肯定吃不消的。

    “小侯，明天休息一天吧，密封圈还没这么快，这段时间估计累坏了，早7点忙到晚10点，铁人也吃不消啊。”

    “嗯，我自己身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他正和杨厂长讨论着接下来安排，却听到有人飞奔而来的声音，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徒弟：

    “师傅，不好了，他们做了横幅，要讨伐您，您要不要躲躲风头？现在还来得及。”

    侯楚看了看远处，是有很多人往这里赶来的样子，说道：“他们讨伐我啥？”王进军推了推侯楚，想让他去避风头：“说你一个不懂生产的外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乱出招，还说你在杨厂长面前妖言惑众，要搞什么‘清君侧’，师傅，清君侧是什么意思？””哈哈，还真看得起我，《公羊传·定公十三年》，我回头给你讲讲。”侯楚自然没有避风头的意思，这群闹事的职工学习能力很强，之前自己对付李怀德的方案很快就用来对付自己了。

    人来的很快，侯楚粗略的看了一眼，估计有个上百人，举着很多横幅，内容无非就是呼吁善待职工，恢复旧有的生产制度什么的，还有一些咒骂自己是走狗的话，别说，那些字写的还不错，比自己强多了。

    只不过其他人就不像侯楚这么淡定，旁边的杨厂长都快气急败坏了，这半个月厂里的变化他可是看到眼里，眼看就要越来越好，却有人唱反调，当即手写了个命令，对着秘书说道：

    “又是那群偷奸耍滑的职工，保卫处吃干饭的吗？让文五他们赶紧过来，天天看着厂外，厂里出大事了都不知道，对了，把枪柜打开，这是授权件。”

    侯楚制止了秘书：“搞事的只是一小撮而已，我不相信他们可以代表所有职工，而且我不是李怀德，有理走遍天下也不怕，大不了辩个是非，到底看看谁对谁错。”

    杨厂长是知道侯楚手段的，事情和平解决肯定更好，只是还有点不放心，暗地里和秘书打了个眼色：要是事态控制不住，赶紧让保卫处进场维持秩序。

    人群很快就围住了侯楚，只不过他的举动却让人群有点看不懂。竟然没有跑？还傻傻的等着被讨伐？

    见他竟然敢硬刚一百多号人，气势汹汹的众人也露出些怪异的神色，可事已如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围着他大声声讨起来。

    无非就是叫嚷着说让善待工人，取消不合理的制度之类的，还有大骂侯楚是走狗，要他下台的，要不是厂里一把手也在这里，候楚估计臭鸡蛋之类的东西都要扔过来了。

    喜欢围观是人的天性，眼见有热闹看，还涉及到最近厂里生产制度改革的源头，个个都拖家带口的过来看热闹，很快不大的厂房就挤得满满当当，人挤人，摩肩接踵的。

    侯楚就是要的这个效果，见来人越来越多，他找了个土质喇叭，直接站在了高台上：“总有人说我外行管内行，那我就问问大家，这些生产改革是好还是不行？”

    这句话似乎顺了闹事那搓人的意，纷纷在台下唱衰：

    “这改革就是放屁，就是在针对我们职工，车间抽烟又没影响，过去我们几十年都是这样生产的，啥事都没发生。”

    “我看不行，质检太严了，其他厂都没这么严，还终身溯源，是个人也有差错的，差不多能用就行，其他地方也不都是将就着就过来了，我看就是在折腾我们。”

    “上面一动嘴，下面跑断腿。”

    “怎么能扣工人工资呢？又不是没用心上班，已经尽力了，技术就这么多，东西能用就行。”

    全是叽叽喳喳讨伐侯楚的，让杨厂长还有王进军几人捏了一把汗。

    只是这百十号人，只敢在台下阴阳怪气，不敢上台辩论，这也让侯楚感觉到的确是群乌合之众，

    既然明白了属性，侯楚清了清嗓，对着杨厂长道：

    “看来他们是想恢复以前的样子，杨厂长，麻烦你读读这两周的改良数据吧，咱们让数据说话。”

    杨厂长马上明白了侯楚的意思，他在写报告，数据有改观他是很清楚的，当即接过喇叭，站上了高台，说道：

    “良品率提高了17个点，原料损耗降低了9点，说这些可能太纸面。我就说个和职工挂钩的吧。

    这段时间省下了两万多块钱成本，平均下来每个职工可以分到四块多钱。而且产品质量上来，意味着能拿到更多的订单，计划委员会很看重技术能力的，有生产任务做，奖金就多，这是良性循环。”

    这句话让台下众人有些沉默，很快就有几人出来唱反调：“不管怎么说，扣工人工资是不对的，我们现在自己做主，怎么也能玩这一招？”

    “这个叫侯楚的就是在破坏团结，破坏生产，必须让他下马。”“就是，就是，抽个烟而已，又没多大问题”、“没错！开除侯楚！”

    侯楚循声望去，却发现这些人在说完后，很快就隐入了人群消失不见了，而众人的目光也望向了自己，于是解释道：

    “首先，抽烟的事情，着火怎么办？烟灰影响精度，污染设备怎么办？不是不让抽烟，而是不让在厂房抽烟。

    其次，调薪的问题，厂里已经给过足够的时间学习了，还是执迷不悟，不愿意提升技术的话，不仅要调薪，还要调去辛苦的岗位。

    搬运工总不要技术？这种举动就是不让踏踏实实上班，技术过硬的工人吃亏。”见众人有些沉默，侯楚决定再放一把火："都是干一份活，有的人累死累活学技术，认真搞生产，有的人随便糊弄两下，差不多就行。

    这两种人凭什么拿一种工资？难道你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争取这种公平吗？”、“产品质量上来了，最后受益的还是厂里的职工，这段时间省了两万多块钱，这些钱用来给大家加餐，造宿舍难道不好吗？

    而且我可以打个包票，扣的那部分工资我没有中饱私囊，而是作为绩效奖金，加到认真上班那一部分人去了。”

    、  ”厂里还会设置最低保障线，不会让被扣工资的职工无法生活的。扣工资，调整级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我巴不得没有人扣工资，这样说明咱们厂技术水平上来了，在国际市场有竞争力，拿到了订单，到时候厂里也有钱发奖金、改善生活还有建宿舍楼。”

    台下众人听到侯楚的话，更安静了，都在消化着他的话，只是有个瘦子还是不忿，隐藏在人群中叫嚣道：

    “嘴上说的再好听，还不是忽悠我们这群泥腿子，搞的这些有的没的有啥用？不如直接发钱实际点。”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特别是这种关于利益的事情，很多人分析前后，马上就意识到侯楚的众多举措是有很大益处的。

    特别是最后说的建宿舍，这可是扎到了所有人的心窝里了，谁要现在住房困难呢？只要能解决房子，连续加一个月班都愿意。

    只是他们碍于没有人带头，个个都沉默，不敢表态而已。

    这个瘦子还以为会有人声援他，可等了很久，想象中的声援没有过来，其他人都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马上意识到不妙，想和之前一样，想隐藏在人堆，可周围的人纷纷像是避开瘟疫一般，和他拉开了距离，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空的，显得非常突兀。

    侯楚给杨厂长打了个眼色，杀鸡做猴，鸡这么快就出来了，本想让保卫处出马，可已经有几个愤怒的职工把这人推到了台上。

    这些职工应该是不满过去干好干坏一个样，直接把情绪发泄到了这个瘦子身上，各种奇怪的问候让侯楚大开眼界，果然民间有能人啊。

    有了靶子，还有人带头，很快就有其他人有样学样开始声讨起来，有个气急的还找了个烂菜叶子丢了上去，不消一会，各种树枝还有废纸团就不要钱的一样往台上丢。

    保卫处人马只能赶紧进场，把人保护了起来。

    唱反调的瘦子被众人口诛笔伐，意味着风向的改变，毕竟正常人多，愿意踏实上班的人更多，闹事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而刚才还犹豫的墙头草、围观的吃瓜群众也转头开始声讨起这个瘦子，仿佛他才是造成不公平的根源。

    全于刚才那队声讨候楚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妙，有几个脑子转弯快的，已经偷偷把标语散了，完全不似刚才锣鼓喧天，意气风发的样子。

    至于更机灵的，已经措腹腿准备跑路，可被愤怒的职工给团围住，又是各种问候，几个为首的还被强行推上了台。

    整个会场马上就分成两拨人，人多的是正常人，他们愿意踏实上班，愿意干更好的活拿更多的工钱。

    人少的是平时干活偷奸耍滑那一波人，个个都畏畏缩缩，完全没有刚才意气风发的样子，手上的标语更是成为了关键的证据。

    正常人只要有人带头，就会爆发出很大的力量。

    只是那个瘦子，还有几个带头的就惨了，就连他们自己那边，都有人倒戈，调转枪口，声讨起来。

    “小侯，好手段啊，好一个发动职工斗职工，我刚才还怕闹出大事，都准备让保卫处介入了，没想到你几句话就搞定了。”

    侯楚笑了笑，答道：“群众眼睛是雪亮的，搞事的始终都是永远一小波人，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只要支持正常人就行，老人家1943年不是说过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杨厂长看了一眼在台上低头挨骂的几人，也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表情：“你说的是，回头我就把那些书再看一遍，真是法宝啊！”

    事情算是个小插曲，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厂里的风气因为这个得到了很大的转变。

    昔日里偷奸耍滑的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特别是这次围堵侯楚的那些人，可以说走到哪里都给人指指点点。

    而有技术的大师傅不管去哪，都有人递烟说好话，就为了拜师学艺。而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正骑着个自行车，带着几桶油和腊肉就轻车熟路到了俞璐璐家，开门的是俞母。

    “伯母好，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准备啥，随便带了点心意。”

    “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些油用票都买不到吧，你也是，太客气了！先坐吧，我去做饭………珞珞，你对象来啦，怎么，还躲绣房呢？”俞母把人引进去后，甚至还在院子里打了一筒鞭炮。

    侯楚把腊肉还有花生油放在四方桌上，打量起了正襟危坐的俞父：“伯父您好，冒昧打扰了。”

    只见俞父戴了个黑框眼镜，国字脸，四十多岁，显的英气十足的样子，正在一本书上写着什么：

    “嗯，小侯来了，先坐吧，不要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