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神，而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自然不会怯场。眼看杨厂长要给他拍彩虹屁，玩花花轿子人抬人那一套，侯楚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可是很务实的，自我介绍后就来了个直奔主题。

    技术方面，侯楚都找到了大概的解决方向，比如煤气罐橡胶密封圈热氧老化问题。

    解决方向一般是橡塑共混、表面镀层或假光屏蔽剂、石蜡等，尽量避免橡胶与各种老化因素的相互作用。

    还有钢体配方的清测，如何做出耐高压，密封良好的罐体，这个就是轧钢厂的老本行了。

    轧钢厂有很多熟练工人，还有久经考验的技术人员，侯楚给出了大概的解决方向，马上能凑齐人论证是否可行。

    很快就有了结果，杨厂长一声令下，马上派车去钢铁厂调配方，搞验证了。侯楚语速很快，讲的也很细，会议室里全是拿着笔狂记的知识分子，一眼望去，颇为壮观，一群戴眼镜的秃头听着个后生讲课，假个还都是茅塞顿开猛记笔记的样子。

    涉及到技术还好，很多人都是行家，一听就知道有料，只是涉及到质量管控，要把车间大改，很多人就不敢苟同了。

    这东西可是能牵扯到很多人利益，举个例子，侯楚不让在车间抽烟，这就要了老命了。

    这也是当时的通病，质量不过关，产品公差大，不是工人不愿意做好，而是观念的问题。

    很多东西讲究的是土法上马， 能用， 实惠就行， 哪里管你零件能不能通用， 是不是美观，是不是声音大？

    举个质量管控的例子：公差，据说八九十年代，有人买了16架我们的飞机，结果到货后，发现零件居然不能通用。

    当场就打了跨洋电话追问，厂家售后负责人羞的脸都红了。落后别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以落后为荣，可当时就是这么个风气。

    很快有主管科学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痛定思痛，也开始搞起了我们自己的质量管理体系。

    他开刀的第一步，也是从禁止车间抽烟、严控公差开始，可这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用八级工手搓磨菇的确很厉害，可侯楚一直认为。有些东西需要从正规化开始。

    能用机器为什么要强调人的作用呢？把这些人空闲出来，创造更高的产值不好吗？

    质量体系的构建，也是这次攻关最关键的一步，毕竟还涉及到出口创汇。总不可能别人把煤气缸塞和水管拼在一起，发现有很大的公差，要么没准头，要么就没法用，口碑差了就很难找回头客了。

    涉及到具体生产，他的种种方案，让一直支持侯楚的杨厂长也有点犹豫，劝道：“侯楚，你没基层的工作经验，你是不知道，基层工人就指望着抽烟解解乏，不给他们抽烟，会闹翻天的，一旦有了间隙，指不定哪里就要出纰漏。”

    “我不是不让他们抽烟，而是不让在车间抽烟，这烟雾缭绕的，烟头烟灰，影响质量怎么办。

    而且我打个预防针啊，公差和耐压能力我都会安排人做质检，不合格的一律砸咯，然后回炉重造。”

    这句话让刚才猛记笔记的很多技术骨干、车间负责人有点犹豫，当即就有个秃头大汉站了出来：

    “侯专家，您是行家我们都知道了。可有些东西也要从我们厂里的实际出发啊，公差就差一点的话，自己厂工人内部处理不就完事了吗？

    还回炉重造，这可要多花不少本钱，又不是不能用，咋们都是山沟沟出来的，实惠好用，将就一下也不错嘛，大家说是不是？”

    这话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就连杨厂长也是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全是叽叽喳喳的反对声音。

    侯楚也知道，这种算是工人福利，可就是这种福利制度给国营的各种工厂带来了巨大的生产困难。

    明明能生产出好的产品，还故意弄坏，就为了能够在成为不良品后，工人内购，最后你争我抢，把风气完全败坏了。

    比如岛青市砸冰箱的事件，背后不仅仅是因为质量的问题，还有更深层次的，心理学上的博弈。

    眼看一群人叽叽喳喳，就要因为这些小改动而围住起自己，侯楚倒是能沉住气，终于等议论声音都停下来后，语重心长道：

    “煤气罐可是要命的东西，哪怕一丝的公差都不能马虎，更别说耐压能力了，如果你家有人因为煤气罐爆炸或泄露而丧命，你会不会难受？你会不会想找厂家麻烦？”

    侯楚顿了顿，又道：“我的意思还不仅如此，厂里还要搞售后跟踪，提供规定年限的质保，还要搞质检员编号制度，质检出差错，马上就能找到责任人。”

    技术员们还以为众口铄金下侯楚会让步，可没想到他还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议论声音更大了。

    还是刚才的秃头大汉，只见他嗤之以鼻道：“还什么售后跟踪，这东西在华夏压根没有这个先例，就连发达国家都没听说过，按我说，将就将就用得了，指标差不多也不会出事。”

    侯楚笑了笑，他已经把问题提出，大概的解决方案也给出了，没有回话，只是抱着资料准备撤离走了。

    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在众人的面前，秃头大汉见自己居然把人给逼走了，也慌的不行，竟然口不择言道：

    “厂里给你发了工资，搞专门的厨子做饭，还给单位支援了8吨螺纹钢，你就这么走了？你好的意思吗？”

    嘈杂的会议室顿时就平静了下来， 侯楚见众人目光又汇聚到自己身上， 笑了笑，回道：

    “具体方案，解决方向已经告诉大家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完全对得起这份短工的工钱，至于你们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忘了，可是你们求我来的。”

    、“找到技术方向，才是最省钱的事情，你不信问问杨厂长，刚才的那几个配方，值不值80吨螺纹钢。”

    众人也随着侯楚的话齐齐看向了杨厂长：“小侯说的没错，就这个几个配方，至少值80吨螺纹钢………

    小侯，你莫要生气，观念不是一时半会能转变过来的，中午吧，我在食堂请你吃个好的，咱们下午再聊细节。"

    侯楚回道：“不，观念必须转变过来，我还是那句话，想在国际市场上做出有竞争力的产品， 就必须要把质量搞上去， 一直将就， 就只能待在产业链的最底层， 人家吃肉，你汤都喝不到！"

    “好一个产业链底层，说的好，小杨，你能舍得8吨螺纹钢，怎么不舍得管管自己厂里的工人？只是些改动而已。”

    侯楚循声望去，会议室里竟然又出现个穿着中山装的老者，只是这话有点吓人，管着几千人的杨厂长都变成了小杨。

    杨厂长闻言有些尴尬：“首长，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动一发而牵全身，我们做实业的，求稳才是最重要的。”

    老者拍了拍杨厂长的肩膀，转头对着侯楚说道：“你是科院基础学部的小侯吧，我听说过你，你很了不起啊……小杨那边你也别生气，他不仅要考虑技术，还要考虑几千人的饭碗，压根不能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