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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4章 再上凌霄(二)
    当年青椋山上的梅树,如今是百花山庄圣女,名为凉茶。

    凉茶并无从前记忆。

    回来这么久了,玉竹洲还真是头一次来,这次刘景浊一个人,只背了那把自己炼出来的剑,但至今尚未想好依旧起名独木舟,还是换个名字。

    但那日葬剑之时,刘景浊也已经十分清楚,独木舟断了,但数万年的剑是有灵的,它也是如今自己身后的剑。

    西花王朝那位少年皇帝,早已经老死了。

    刘景浊知道他喜欢姜柚,但姜柚由始至终都没多看过他一眼。

    单相思难,两情相悦更难。

    落在姜府,散开神识看了看,当年两个孩子也有了儿孙,也是,毕竟都过去近一甲子了,要是没有子孙后代才不对呢。

    合道很简单,甚至一路直上开天门成就大罗金仙,明面上走一番流程,随时都行,现在都行。只不过,总是感觉少了什么东西,缺失的那种感觉,便是再上凌霄的关键。

    还是当年那处楼阁之上,黄昏时分,琴声四起。

    那处高阁之中,曾经的簪雪城主与那位城主夫人,自然不会知道,一位‘故人’就在梁上听曲儿。

    身着苍青长衫的刘景浊,此时就躺在房梁上,小口抿着酒。

    只是琴声戛然而止,妇人忽然抬手擦了擦眼泪,轻声呢喃:“我想儿子了。”

    中年人伸手按住妇人肩膀,也是一叹,“说到底,儿子不像咱们,咱们不是好人。可咱们的儿子,用一生来反抗,就是不愿与我们……同流合污。”

    顿了顿,中年人又道:“只盼望来生有个好爹娘,即便日子过得清贫些也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二人,作为天朝扶龙之臣,把持西花王朝朝政数十年了。若非人间最高处与孟休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制衡,早就被人杀了。

    此番到此,杀与不杀,还得看他们自己。

    若是复盘,这就是个糊涂账。

    簪雪城这二人,此前就是籴粜门天机阁下属,但实际上是孟休的谍子。华扬要七窍玲珑心,沐竹发现端倪,便一直追寻,到最后没法子,抢先兵解转世,成了这二人的堂姐,成了杨念筝。后来籴粜门破,二人功成身退。那时才发现,原来孟休只是假刘景浊之手,铲除籴粜门罢了。

    故而那一局,刘景浊惨败。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瞬身离去。杀与不杀,得沐竹来看。

    草头县,这是刘景浊第二次来。上次来时,不过三十岁出头儿。

    当年城外女鬼,城中宴席,姜柚还在县衙大牢待了一遭呢。

    近八十年前的事儿了,当时亲历者,除却如今青椋山上几人,都已死绝。

    走去一处小巷,一处老宅大门紧闭,这里曾经是宁梓宁琼开裁缝铺的地方。

    宁琼说,少年时曾见一苦行僧,故而想去中土紫府山,如今叫五台山了。

    那苦行僧,想必与自己遇到是同一人。包括曾在摩珂院外遇到的老者,恐怕都是一个人。

    正想着呢,刘景浊敏锐察觉到后方有一道涟漪。猛地转头,却见莲台一座凭空现,有僧人自莲台走下。

    刘景浊上下打量了其一眼,问道:“终成如来了?”

    僧人一笑,“还以为再见之时,你定会挥剑呢。”

    刘景浊摆手道:“当年佛印封我记忆,也算是帮了我,我怎么会挥剑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刘景浊淡淡然举起右手,并作剑指,一道剑光瞬发,将现今如来,当年布衣和尚,肩头戳了个大窟窿。

    僧人无奈,这剑意自己没想拦着是真,拦不住也是真。

    刘景浊心中一口怨气这才消散,他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有些仇我扭头儿就忘,有些仇我十万年。封我记忆争取时间,这事儿你做得对,但你他娘让我想不起来我媳妇儿了!”

    布衣和尚只得无奈一笑,肩头那窟窿眼儿剑意沸腾,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索性也不管了。

    但他取出一封信递出,轻声道:“最后一场伐天,灵山不出手,这就是原因。”

    刘景浊接过了信,但没看,只是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去灵山找麻烦。你们那阿弥陀佛是个不错的人啊,怎么过去了几万年,一茬儿不如一茬儿了?”

    言语之间,前辈晚辈,已经互换身份了。

    刘景浊懒得拉出谁的名声去踩谁,这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儿。

    布衣和尚无言以对,只得说道:“师弟坐化时是说,灵山可以正名了,但我还是觉得,得再做一次坏人。来这儿除了交出信,还有一件事。金月冉是你们救回来的,烦劳帮我照拂一二,我这毕竟是空门。”

    刘景浊摆了摆手,“不必了,谁也不用刻意去做坏人了,甲子之期一到,一切算计都是白搭。倒是有个事儿想请教,我读书不算少,但总不喜欢用那些繁琐定义去解释什么。从前我觉得,如来二字,字如其意,像是来了。今日请教,如来何意?”

    布衣和尚双手合十,笑道:“没来也如来。”

    问得简单,答复也简单,大白话。

    虽然没来,但像是来了。也可以理解为,不来也行,像是来了就够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抱拳道:“多谢。”

    有时候看似诡辩的解释,恰恰就是答案。

    那么……假设他孟休也是要我来制衡紫气,他就绝不会让我出什么事儿,我反倒成了决定走向的分水岭?

    说来可笑,本该都是人间一叶舟,我这浊舟怎么就次次在风口浪尖呢?

    布衣和尚再次双手合十,微笑道:“能如此从容,再大的事也不会很大,告辞了。”

    僧人转瞬便消失,刘景浊则是灌下一口酒,呢喃道:“有那十万年,再大的事儿,在刘景浊面前,也不是事儿了。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嘛!”

    一步迈出,虚空震颤,刘景浊已到百花山庄。

    忘忧宫前花似海,当年圣女如今花夫人,门前静坐。

    忘忧还是喜欢一身黄衣,只不过如今穿着更……轻巧些。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你这打扮……是不是太凉快了些?”

    黄衫之下那块儿裹胸布隐约可见,也不穿鞋子,皮肤白皙,在日光之下竟是有些泛光。

    忘忧一转头,呵呵一笑,白眼道:“姜柚教我的,我也觉得这样好看,怎么?把持不住?”

    刘景浊也是呵呵一笑,玩笑道:“就你啊?”

    哪个女子听得了这种话?忘忧猛地瞪眼,“你说啥?再说一遍!”

    刘景浊摆了摆手,笑道:“没工夫跟你闹,凉茶呢?我年底成亲,给你们送请柬来了。”

    忘忧无奈一笑,叹道:“你早来半月就还在,现在闭关去了唉!”

    顿了顿,忘忧呢喃道:“可是她还是想不起来青椋山的事情……好像还不怎么喜欢青椋山,咋办?”

    刘景浊摇头道:“没关系,到时候就说我刘景浊如今势大,不去捧场不行嘛!对了,将来要是能有机会见她成亲,千万千万,让我主婚。”

    小菜花成了凉茶,又成了傲寒,再变成凉茶,啥都在,唯独忘了她的师父跟青椋山上的殿下哥哥。

    刘景浊取出请柬,笑道:“那就,烦劳转递。”

    忘忧点了点头,笑了半天,这才挤出来一句:“恭喜啊!刘景浊终于要娶龙丘棠溪了,别说你们了,我们这些个外人都等得好累。”

    说到这儿了,忘忧取出来一壶酒递去,呢喃道:“那年你消散之后,她回了迟暮峰,哭的……可惨了。她说她守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却把她忘了。好不容易记起来了,你却走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看了看忘忧,问道:“百花山庄有无只有你们花夫人才能进去的地方?”

    忘忧面露难色,挤出个笑脸,询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意思很简单,问就是想进去嘛,忘忧也看得出,可是……确实有点难办。

    忘忧无奈道:“关系好归好,可是祖上规矩……不好破呀。”

    刘景浊晓得难办,便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我丈母娘,有无来过这里?”

    忘忧点了点头,“来过,先前不知道,当家之后才知道的,据说是带走了一块儿寒冰。”

    刘景浊打开酒壶灌了一口,“那就明白了,我不需要进去,你也不必为难了。”

    那块儿寒冰之中,想必就是龙丘洒洒了。

    弄明白了,刘景浊便缓缓起身,轻声道:“到时候一定来啊!”

    忘忧起身相送,“放心,凉茶不去的话,我把她绑过去。”

    刘景浊不想让人家察觉自己的踪迹,天底下就无人能察觉,除非有人不惜暴露某种手段。

    故而天朝那左右护法,自然不知道刘景浊也在玉竹洲。

    神弦宗里边儿,陆青儿算是“奉旨偷窃”,月余光景,已经把一座宗门偷了个遍,可算是过了一把瘾。

    好在是陆宗主顺手牵羊的名声没传出去,神弦宗一众修士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的东西,是大罗金仙偷走的。

    陆青儿知道神弦宗有鬼,这件事沐竹早在归来时就知道了,鬼是谁,却一直找不到。

    今日陆青儿正在将顺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将来是要还回去的。

    堂堂大罗金仙,自然不缺这点儿东西。说白了就是手贱,不偷不爽。

    而神弦宗群山之中那片湖上,有个年轻人在练剑。

    千岛国剑山王世子,甲子岁数罢了,已经是个登楼巅峰的剑修,只差一步便可合道。只不过这个道……他却始终找不到。

    且即便已经登楼,他还是没有前世记忆。

    刘景浊到神弦宗,大阵如同虚设,就连陆青儿也察觉不到。

    以至于刘景浊已经坐在一艘小舟飘在湖上,喝着小酒看年轻人练剑了,还是没人察觉。

    只是,瞧见那张脸时,刘景浊没忍住多喝了几口酒。

    李湖生尚有重来日,陈黄庭却无再现时。

    李南玻也没发现有人到此,直到他忽然转头,这才惊讶发现,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叶扁舟,舟上有人背剑。

    可惊讶过后,李南玻顿时汗流浃背。

    因为即便那人就站在那里,他硬是察觉不到他一丁点的气息。

    刘景浊看着那张脸,久久没能开口,直到年轻人要开口喊人了,刘景浊这才说道:“你叫李南玻?赡部洲剑山王世子?现在拜了白寒为师?”

    李南玻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剑客不是敌人。

    于是他点头又摇头,道:“我是李南玻,但寒丫头不是我师父,我没有师承。”

    刘景浊愕然,“寒丫头?”

    李南玻干笑一声:“是啊!寒丫头,我合道之后就要娶她的,她说我是她的童养夫,嘿,明明是我占便宜嘛!”

    刘景浊哑然失笑,白寒这丫头,着实会玩儿。从前喜欢师父,现在干脆将师父的转世身预定了?

    刘景浊取出上次在拒妖岛买的酒,甩过去后说道:“这叫相逢酒,多年前有个朋友为我挡下一击,替我死了,我欠他一顿酒。”

    李南玻疑惑道:“那为何给我?”

    刘景浊一笑:“因为长得像,你跟他长得很像。”

    年轻人也没什么防备心,拿起酒壶就灌了一口。

    此时刘景浊划船到了年轻人身边,轻声道:“我那个朋友特想找到他的师父,后来他的师父回来了,可他没了。我年底就要成亲,你跟他长得怎么像,能否赏脸,到时候来吃顿喜酒?反正你们宗主到时候要去,一起嘛!”

    刘景浊没注意到,李南玻握着酒壶的手,此时顿住了。

    可刘景浊还在自说自话:“好多朋友都请不来了,像有个拳法极高的,有个算卦很准的,还有很多人,譬如一个娘娘腔,一个贼瞧不起我的人,还有我的弟弟,我的亲生爹娘岳父岳母养父养母,都来不了了。”

    转过头,刘景浊笑问道:“你能代我那个柳姓朋友去一趟吗?这是请柬。”

    李南玻神情有些复杂,他将酒壶放下,接过红彤彤的请柬,嘴角一挑,笑道:“何必要代啊?你个没朋友的!”

    刘景浊还没回神,李南玻已经背好剑,到了方才一瞬间先后到此的几人身前。

    他猛地冲到岸边,双膝下跪,沙哑道:“师父还好吗?”

    沐竹目瞪口呆,陶檀儿更是嘴唇发颤,“是师弟吗?”

    白寒双眼泪水打旋儿,哪里还有青女气势?

    湖上小舟,刘景浊看着剩余的半壶相逢酒,大笑了起来。

    吴业要是瞧见这一幕,该是会极其开心,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似乎找到了些感觉了,道……是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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