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景昭，沈棠再也坐不住了。
她仓促地换了一身正装，就跟随宫内的马车进了宫。
马车行至宫门时，看到一个黑瘦的学子领头，跪倒在宫门口。
“请陛下严查，还科举公正！”
在他们身旁，几位身穿长衫的大儒，被人搀扶着。
“请进去通传陛下，我等要进宫。”
门口的侍卫是三皇子的人，他们拦住众人，拖延时间。
但是几位大儒皆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也只能阻挡一时，侍卫急得额头上都在冒汗，纷纷期待三殿下能快些出宫。
时间紧急，沈棠未曾多看，放下了车帘。
坐在车外的李公公，却暗暗苦了脸。
糟了，一会儿怕是不消停了。
马车行驶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养心殿。
养心殿守门的侍卫连通传都不曾，直接把沈棠她们迎了进去。
一进门，沈棠就对上皇帝头疼的目光。
而“受伤”的景昭，则大喇喇地坐在那里，手边还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连茶水都摆了不下三壶。
他侧着身子，没看到沈棠进来的身影，嫌弃地放下手中的杯盏。
不满道：“太甜了。”
“给他换一杯。”皇上无奈地摆摆手。
站在一旁的萧承熙面色难看，亲自端着茶盏，给景昭换了一壶。
没好气儿道：“喝吧。”
景昭抿了抿茶水，再次蹙眉，轻哼一声，放下杯子。
“不够香醇。”
“你！”萧承熙有些气恼，刚要开口，就被圣上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
圣上深深叹了口气，“再换！”
萧承熙只好咽下一口气，转身进了旁边的茶室。
这次他精明了一次，准备了不下三种茶水，一起端了出来。
眼底压抑的怒火却怎么都忍不住。
他从小金尊玉贵，何时做过这伺候人的活儿。
要不是景昭蛮不讲理，就差在金銮殿上撒泼打滚，父皇怎么会委屈他，让他屈尊降贵，给景昭斟茶认错。
“喝！”
景昭垂眸，“茶汤不够透亮。”
“这杯。”
“冲泡时间太久。”
萧承熙强忍着怒气，端起最后一杯。
自信道；“这杯你总没话说了。”
景昭抿了一口，“咚”的一声放下茶盏，嫌弃道：“什么破玩意，宫里是没有好茶了么？”
这下不用萧承熙，圣上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阻止萧承熙发火，头疼地看向景昭。
“这可是边关进贡的雨前龙井，连朕这里，都只剩这一小盏，你还挑剔上了。”
皇上摇了摇头，虽然埋怨，语气中却不乏纵容。
景昭闻言，眨了眨眼，端起茶盏喝了几口，顿时眼睛一亮。
不客气道：“还凑活吧，娘子爱品茶，把剩下的给我带走吧。”
圣上一时哭笑不得。
他失笑出声，伸手点了点景昭的方向。
“你呀，真是三句话不离你娘子。”
“刚好，她亲自来迎你回家了，你不要再闹了。”
圣上抬头看向门口，景昭顺势看去。
沈棠急忙快步向前，恭敬的行了礼，这才站起身，看向景昭。
景昭已经站起身，站在沈棠身旁。
他看着沈棠担忧地目光，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高兴地喊道：“娘子，你来接昭昭回家了么？”
“但是昭昭还不能走哦，昭昭被打伤了，要人赔罪才能好。”
一旁的萧承熙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恼怒的开口。
“景昭，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本王已经解释过了，都是府中家奴仗势欺人，私自做主，本王已经处置了他。”
“也听从父皇的话，亲自向你道歉了，你还想纠缠到何时？”
萧承熙的指责，让沈棠顿时沉下眉眼。
一些痴傻的景昭说不出的话，借着沈棠的嘴说了出来。
“殿下这话，臣妇倒是有些听不懂了。”
“难道府中家仆嚣张跋扈，三殿下这个主人家，就没有管教不严的责任吗？”
“他们一个小小的王府家仆，连侯爷都不放在眼里，这是仗的谁的势，三殿下不会不清楚。”
“臣妇现在真是担心，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人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些人不像夫君，得圣上庇护，有冤能诉。那些普通百姓，怕是只有咬牙咽下苦水的份。”
“三殿下这份道歉 ，还真是不够用，怕是要多反思几次，才能弥补一二过错。”
沈棠的一番话，几乎算得上指着萧承熙的鼻子骂了。
他眼神如刀，心中暗暗后悔，之前派去的人太过无能，没要了这个贱妇的性命。
萧承熙深吸一口气，沉怒地就要开口，却被圣上的话打断。
圣上无奈地笑笑。
感慨道：“你们夫妻俩，这不饶人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他双眉紧锁，话中却没有多少责备。
反而赞同沈棠的话，转眸吩咐萧承熙。
“暄王，那你就当着侯夫人的面，再对景侯爷诚恳的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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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侯爷若是不满意，改日让他准备好赔罪礼，亲自登门致歉就是。”
沈棠这下子彻底看出来了。
圣上这意思，明面上是维护景昭，暗地里未免没有想要息事宁人的意思。
抄袭这错，可大可小。
若是小范围内解决，便可轻拿轻放。
至于舞弊一事，圣上怕是还没有收到消息。
若是知晓，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维护萧承熙。
看着圣上慈爱的模样，沈棠暗暗叹息。
圣上什么都好，就是心软这毛病，有利有弊。
若是真心错付，怕是要失望了。
沈棠想到门口跪着的那些学子，还有剑拔弩张的大儒们，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睑。
就在此时，却感觉手心一紧，身侧的手被景昭握住，微不可察地攥了攥。
沈棠心中的担忧，缓缓散去一些。
她抬眼看向景昭。
景昭微微一笑，余光顺势扫向一旁的计时沙漏，眼神闪了闪。
他收回视线，对着萧承熙，不高兴地轻哼一声。
“好吧，那就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原谅你一次吧。”
刚刚还很难缠的景昭，脾气突然收敛，拿起桌上的茶叶，拉着沈棠的手，就要起身。
圣上与萧承熙惊讶之余，都深深呼出一口气。
可算是把人送走了。
两人刚刚放松，就听到大殿外传来百官的呼喊声。
顺着景昭离开时打开的大门，可以清楚看到，养心殿外熙熙攘攘，跪着大片朝臣。
领头的，是一身长衫，前几日刚刚致仕休养的周太傅。
看见殿门打开，众人立即高声请命。
“请陛下严查，还科举公正！”
高昂的请命声，直达养心殿内，让龙椅上的圣上眉心紧拧。
刚刚舒了一口气的萧承熙，忍不住浑身一颤。
暗叫一声糟糕。
那些守门的废物，明明告诉他们，一定把守好宫门，拖延住时间，等他出去处理。
却办事不利，把这些人放了进来。
看这个架势，事情闹大，父皇不可能无视。
他想得不错，看到门外跪倒的众多大臣，圣上无法安稳落座，抬步走了出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不能等明日早朝再说。”
说到这里，圣上视线横扫，注意到跪在前面一身朝服，已经七十多岁的老王爷。还有在他身侧，已经致仕的大儒们，眉头彻底锁死。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把老王爷也惊动了，你年岁大了，如何经得起折腾。”
“李公公，快把人扶起来。”圣上着急的吩咐道。
李公公应了一声，撑着笑脸，上前搀扶，却被老王爷一把甩开手。
“老夫这一条老命不值钱，若是老夫一死，能换大沥社稷清明，老夫义不容辞。”
“今日，老夫就仗着辈分拖一次大，陛下若是不愿严惩科举舞弊之人，老夫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老王爷头发花白，身子骨因早年领兵出征，受了敌人的暗伤，早就不怎么好了。
他现在，几乎被人在身侧悄悄撑着，才能跪直身体。
圣上见状都有些不忍心。
但是更重要的，却是老王爷口中的话。
“什么科举舞弊？朕怎么不知道。”
老王爷颤颤巍巍地仰起头，“陛下当然不知晓，暄王殿下一手遮天，把消息阻拦在宫外。”
“若不是老夫仗着这把老骨头，执意进宫，怕是此事，就被暄王殿下悄无声息的压下去了。”
圣上顿时严肃了脸色，眸光犀利地看向萧承熙。
“暄王，朕竟然不知晓，你竟有这样的本事，能指使宫门侍卫，阻拦诸位大臣觐见。”
“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在宫内只手遮天！”
“你是想让朕耳目塞听，变成一个任你摆布的昏君不成？”
此话，可算是十分苛责了。
萧承熙快步上前，重重跪倒在皇上跟前。
“父皇恕罪 ，儿臣实在不知啊……”
萧承熙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清亮的男声打断。
“哦，我作证！”景昭高高举起手，在萧承熙杀人的目光中，乐呵呵道：“暄王殿下肯定是不知情的，他只是被下人蒙蔽了而已。”
“之前三皇子府的下人当街打人，三殿下都不知情呢。”
“今日发生侍卫拦人的事，三殿下肯定也不知晓。”
“对不对呀，暄王？”景昭笑着拖长尾音。
见萧承熙没有回话，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最擅长道歉么？”
他眼珠子转动一圈，兴致勃勃地帮他出主意。
“不如这样，你也与诸位赔个罪，然后把做坏事的仆从推出来顶罪就是了。”
“相信大家心胸宽阔，会看在你卑躬屈膝的份上原谅你。你说好不好？”
他笑呵呵地，语速极快，萧承熙根本来不及阻止，也不知该如何阻止。
圣上本来还有三分犹疑的脸色，这下彻底沉了下来。
怒斥道：“暄王，可能真的是朕太过纵容你了，才让你一次次地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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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看萧承熙惊慌的脸色，转头命令李公公。
“李公公，把诸位大臣迎进来，朕倒是要听听，朕这个好儿子，都背着朕做了什么好事。”
若只是抄袭一事，事关小节，皇上还不太在意，顶多叱责一番。
但若关乎科举，与朝廷社稷有关，皇上绝对不敢忽视。
这次，老王爷他们没再拒绝李公公的搀扶，顺从地走进养心殿。
景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拽着沈棠的衣袖，大喇喇的站在角落看热闹。
刚一进门，周太傅率先开口。
他从怀中掏出学子们的请愿书，递给李公公。
朗声道：“陛下，这些是宫外参加科举的学子们的联名上书。”
“上面历数了暄王殿下在科举期间，是如何依靠才名招揽人才，并通过透露殿试细节，对学子们施恩，让他们为他所用。”
“皇上，殿试的细节一向勒令保密，如今却被暄王当做人情，透露给少数学子。这对那些无权无势，寒窗苦读的学子，哪还有半点公平可言啊？”
周太傅的话音刚落，老王爷也沉声开口。
“陛下，暄王殿下上目无君王，下目无法纪，就该依律严惩。把他逐出皇室，贬为庶民，才能平民愤啊。”
老王爷一向严厉，把规矩礼法看得极重。
此番严惩，确实是按照大沥律法，没有丝毫留情。
面色沉怒的圣上，闻言却是一惊。
他虽子嗣不少，但成年的皇子却不多。
再加上萧承熙的母妃淑贵妃一向温柔小意，圣上爱屋及乌，对萧承熙也更为用心。
若是就这样把萧承熙贬为庶民，圣上还有些不忍心。
他翻弄着手中的联名信，深深叹息一声，却还是为萧承熙说话。
“如此惩罚，是不是过了一些？”
老王爷顿时不满，“难道陛下还要纵容暄王不成？”
“他或许也不是有心的。”圣上明显底气不足。
老王爷看出圣上的不忍心，气得胸膛起伏。
他脾气耿直，顾不得其他，性子上来了，连圣上都数落起来。
“暄王殿下自幼明习法令，却舞弄文墨，为了揽才不择手段。”
“若是陛下不加以严惩，岂不是告诉世人，只要摇头摆尾，攀权富贵，即可得圣门高第。”
“那四书五经，三通四史，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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