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很晚了,雪还没停。
出租车才刚起步没几分钟,那个沉默的乘客就张口改了行程:“不去玉山大。”
“去哪?”
“随便,两两个小时后回学校。”
沉默的司机大叔皱起眉,语气不太好:“这是我最后一单了,我马上就该收车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吃饭呢……”
“五倍。”叶空说,“车费五倍。”
“……”司机大叔立刻闭嘴。
车厢彻底安静了。
这一晚,叶空坐着出租车,在城市的夜色里飘了很久。
她全程没说一句话。
倒是司机大叔中途接了个电话,扩音模式下,一个稚嫩天真的童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饿肚肚啦。”
长得很严肃的大叔立刻把脸笑出了褶子,声音也不由自主腻歪起来:“爸爸还有一单呢,很晚才会回来,你和妈妈别等我了,先吃吧啊。”
“啊……”小女孩显然很失落,“可是妈妈说要给爸爸做烤串,爸爸不回来妈妈就不做了。”
旁边响起女人窃窃的笑。
两人一阵嘻嘻哈哈,安静下来之后,司机大叔才道:“你们先吃,别等我了,宝宝想吃烤串就给她做。”
“她晚餐已经吃很多了!夜宵最多只能吃一串。”女人嘻嘻一笑,“那你回来就吃宝宝的剩饭吧。”
又细细碎碎说了两句家常之后,通话挂断了。
司机大叔有些小地朝后视镜望了一眼,乘客正一动不动地歪在黑暗里,姿势和之前没有一点点变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那样。
让原本看在钱的份儿上想闲聊几句的司机大叔也莫名不敢开口打破沉默。
他从后视镜里观察了几次这位和他大女儿年纪一般大的乘客。
车里没开灯,她靠在座椅上,侧头望着窗外,脸便沉默在斑驳的昏暗之中。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分明是非常年轻的一张脸,却有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漆黑眼睛。
两个小时后,把这个区大街小巷都串了个遍的出租车终于驶入了玉山大。
在司机大叔有点忐忑的态度里,叶空直接扫了两千块钱出去。
“诶,这太多了……”
叶空摆了摆手:“算我给你女儿的补偿。”
她看也没看人一眼,迈腿就走,司机大叔却下了车,看着她走出去几步后,才鼓起勇气似的开了口。
“年轻人没什么过不去的。”
叶空脚步一顿,转头看了过来。
她这才隐约看清这位司机的脸。
和街上任何一位中年男性都没有分别,是一张父亲的脸,丈夫的脸,是一张辛苦工作了很多年,在普通的生活里日复一日变得衰老的陌生的脸。
却正对她展现出无比的善意:“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回家——你们还没到该独立的年纪呢,什么事都可以找爸爸妈妈解决的。”
司机看到那个年轻的乘客在夜色里沉默了好几秒,才突然笑了。
她微微颔首:“谢谢。”
是个看起来很有修养,家境也很不错的孩子。
司机大叔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脸红,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坐个出租能眼都不眨给出两千块钱的大学生,能遇到什么困难?
也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的疯……
可能这孩子长得太优秀了,车里坐两个小时一言不发,跟拍电影似的,莫名就叫人担心起来……
·
叶空感冒了。
第二天一下楼就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曲雾被吓了一跳,猛地跳起来:“你感冒了?”
叶空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确认之后点了点头。
曲雾立刻如临大敌:“完蛋,快走,去医院。”
叶空毫无意外地拒绝了。
从医药箱里掏出几包治感冒的冲剂,准备随便冲两包喝,看得曲雾头都大了,一把抢过来,又手忙脚乱地摸她的额头。
“有点烫!”
“不烫。”叶空语气坚决像个权威的医生。
曲雾不跟她争辩,拿了耳温枪滴了一声。
“38.4!低烧了!”
明晃晃的数字摆在眼前,叶空无可争辩,只坐在那里垂头装死,不管曲雾怎么跟她说她都不肯去医院。
两人在这一个团团转一个装死的不知僵持了多久,突然有一道冷静温和的男声传来:“不如先吃一粒退烧药,看看能不能降下来。”
曲雾像刚长出脑子似的一砸手掌:“对啊。”
她立刻披上大衣出去买药了。
叶空在收银台后面,慢悠悠喝了口水,才抬头看了出去。
果然是乐悦。
他应该坐了一会儿了,只是叶空今天昏昏沉沉的,根本没看吧台前坐着的是人是狗。
此刻对视片刻,她看到男人微微笑了起来,语气很温柔:“没想到叶老板居然也会讳疾忌医。”
叶空收回视线,淡淡道:“不正常吗?”
“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是个什么都不会怕的人。”
“不是怕,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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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乐悦应该继续接下来,无论是继续讳疾忌医的话题,还是表达对她生病的关心,都很自然。
可他沉默了。
咖啡店里无人。
备考的小金也暂时请假了。
乐悦面前的咖啡还是曲雾煮的,他也不嫌弃,慢慢的喝了半杯后,才突然又打破了沉默。
“叶老板还讨厌什么?”
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叶空微微睁眼,因为发热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静静笼罩着乐悦,让他莫名紧张起来。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乐悦垂着眼,还是问了出来:“叶老板现在,讨厌我吗?”
“……”叶空脑子转了一会儿,才配合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昨天把童小雨前辈带来了。”他低声道,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你们有矛盾,如果早知道,我不会带她来的。”
“无所谓。”叶空又把眼阖上了,语气有些困顿,“我不讨厌她。”
乐悦似乎有些惊讶:“真的吗?”
“你会讨厌一粒灰尘吗?”
乐悦:……
这个回答应该比讨厌更会让童小雨暴怒到发狂。
可叶空看起来已经快睡着了。
冷冷清清但却开了暖气的咖啡店里,窗外是灰色的冬季,窗内她躺在铺了软垫包了茸茸毛边的摇椅里,像一只正在打盹的猫。
乐悦静静看着,突然觉得就这样待着,不说话也很好。
·
曲雾很快买了一大堆药回来。
叶空喝了之后昏昏沉沉彻底睡过去了。
之后周颂他们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店里,看到她睡觉也没走,就留在店里开始打牌下棋玩游戏,搞得店里还怪热闹。
细碎的谈论声、说笑、吵架阖争论,都变成了催眠的白噪音,低烧中的叶空睡得越发的沉了。
中途吃了顿午饭,是曲雾妈妈特意熬的粥,专门让人送来的。
她吃完就又睡下了。
也不上楼,就窝在收银台后那把宽大的摇椅里,盖着被子,睡得脸颊泛红。
涂晚时不时跑来看一眼,引来了周颂等人越发古怪的眼神,每一眼都好像在说“你这个死同性恋还不承认”,而涂大小姐本人已经破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样。
乐悦则是在喝完那杯咖啡后便离开了。
他礼貌客气地和一众天之骄子们道了别。
望着男人走出门去的背影,周颂摸了摸下巴:“经过昨天还这么面不改色,都不知道该说心态好还是脸皮厚了。”
“毕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心态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过这也很正常,我觉得他人还是蛮好的。”林心舟出了一张牌,“两个二!”
周颂笑起来:“你倒真是很会怜爱一些经历可怜的人。”
“你都说可怜了。”林心舟说完,突然嘻嘻一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叶空在他身上自作多情了——她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多搞笑啊。”
周颂微微挑眉,一边出牌一边道:“那要是他真的对叶空有意思呢?”
“啊?”林心舟茫然道,“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假设——只是假设。”
“哦。”
林心舟又低下头去,头也不抬地对着牌狠狠皱眉,同时心不在焉道:“他不配啊。”
“虽然演员做到极致也能勉强算个艺术家,但还是太勉强了,而且他长得也不是最好的,也不够有钱,就算给叶空当狗也要排在后面——过!出不起!”
周颂表情复杂的沉默片刻:“我都搞不懂你到底是对他印象好还是根本就看不起他了。”
“当然是印象好。”林心舟毫不犹豫的说。
周颂转头看向涂晚:“所以,你是也变成了叶空的狗吗?”
涂晚:……
周颂:“你和林心舟谁排在前面?”
林心舟一秒抬头:“当然是我排在前面!”
涂晚:……
周颂:……
·
正在里面讨论乐悦的众人并不知道,被他们讨论的人刚走出咖啡店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虽然没有备注,可他似乎对那个号码很熟悉——且还十分厌恶。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耽搁地接了起来,那边不知问了些什么,他平静地给出了回答:“刚从店里出来。”
顿了顿,他厌恶又似无计可施地补充了一句:“她生病了,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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