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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在聊什麽?”
墨麟微微側過頭。
邁着輕快腳步而來的少女攪亂他周身凝滞的空氣, 仿佛從她骨髓中透出的熏香對常人而言氣息很淡,但對嗅覺敏銳的墨麟而言,只覺得她整個人都撲在了他鼻尖般無處可躲。
“閑聊而已, ”他目光掃過琉玉眼尾笑意, 狀似随意地問,“這麽快就聊完了?”
琉玉有些訝異:
“快嗎?半個時辰就能聊完的事, 這都聊一個時辰了……本來還挺想爹爹的, 聊到最後都有點嫌他話多了……”
墨麟斂目沉默。
方才離開的時候, 他的确見到琉玉眼眶微紅, 似有淚光。
才離開不到兩個月, 就如此想家嗎?
方伏藏瞧了眼綠衣妖鬼那冷淡陰郁的眉眼, 實在有些拿不準這對聯姻夫妻的真實感情到底有幾分。
還得再觀察觀察,馬屁不能随便拍。
于是方伏藏轉移話題,開口先見了禮,随後道:
“方才聊起月娘, 這孩子的确有些天賦, 雖說有她哥略作指導,但她哥并不常在家,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自己在摩挲, 觀炁海深淺, 剛入三境——以她的年齡和出身來說, 很驚人了。”
最後一句, 是方伏藏想到眼前這位大小姐的過往經歷後補充的。
大晁修者沒幾個人不知道, 陰山琉玉五歲開炁海, 據說十歲就已經邁入五境, 實在是年紀太小,到了十三歲家裏人才讓她進入靈雍學宮。
家世自然是實力的一部分, 但靈雍學宮的學子大多都是在與同等出身的同輩人較量,陰山琉玉的實力,即便放在不缺資源與傳承的世族之中,也是罕見的出衆。
尋常人眼中的有天賦,在她看來恐怕不過爾爾。
果然,琉玉聽完後只是微微颔首:
“靈雍學宮的入學标準是至少四境——半年時間,應該綽綽有餘。”
方伏藏有點汗流浃背。
要不是她餅畫得夠大,月娘也的确小有天賦,他高低得說一句癡心妄想。
“月娘——”
琉玉見月娘練得差不多了,朝她招招手。
小姑娘額頭布滿汗珠,眼睛亮晶晶地小跑過來。
“尊後有何吩咐?”
琉玉笑眯眯問:“累嗎?”
“不累不累!”月娘精神抖擻,“明天我還能起得再早些!今天起床的時候天都亮了,一日之計在于晨,得分秒必争!”
方伏藏無語凝噎。
她倒是分秒必争了,有沒有考慮一大早被她踹開房門的師父的心情?
琉玉摸了摸小姑娘熱乎乎的腦袋,笑意愈深:
“很好,既然這麽有餘力,譜牒的事也可以準備起來了——你們做譜牒的步驟是什麽?”
方才與陰山澤說到最後,他提了一句。
妖鬼長城以南的一些世族,為了奪取太平城已經開始了交鋒。
就在昨夜,陰山家的情報網便傳回消息,有兩家世族在太平城郊外交戰,死傷百餘修者。
還有一家向其他長城以南的世族秘密傳信,佯裝和事老呼籲各世族莫要為這一城傷了和氣,結果今早就被發現,他們家的修者都已經潛入太平城城內了。
此時的琉玉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占據太平城。
即便以她麾下女使和山鬼龍鈴統禦的三千妖鬼,想拿下太平城簡直易如反掌。
但那是身為陰山琉玉的她。
身為【即墨瑰】的她,首先是個沒落世族。
即墨氏在世族中毫無名氣,也就不可能擁有太多人手。
琉玉必須靠取巧的方式拿下太平城,才能合理地讓【即墨瑰】進入世族們的視野中。
時機需要等待。
在此期間,她可以為那個時機做充足的準備。
“步驟呀——”
月娘從随身的芥子袋中摸出一幅卷軸。
“得先從選地開始。”
卷軸展開,衆人這才發現這是一幅魚鱗圖集。
所謂魚鱗圖集,就是标注了各方山川、田地、地形、土質,以及所屬家族的地形圖。
各個世族都會有自家的魚鱗圖集。
但月娘所展示出的這份魚鱗圖集,重點标注的卻是不屬于世族和豪強的土地。
琉玉略有些訝異地看着圖集上漂浮的起伏山川。
“……這份圖集從何而來?”
汗珠挂在月娘的鼻尖,她答:“我們家自己測的。”
沒點金剛鑽怎麽攔瓷器活。
那些拙劣的譜匠,造假只會将家族設定在偏僻荒山附近。
可有些地方即便是荒山,也是有主的,拿着這樣的譜牒與別家往來,哪怕只在三等世族之間打交道,也很容易就被拆穿。
他們燕家就不同了。
有這份魚鱗圖集在,方圓千裏的土地,往上數三代了如指掌,這才是他們做的譜牒能以假亂真的原因。
墨麟也多看了這小姑娘一眼。
“這在你們家,應該算是傳家寶了,你偷出來的?”
月娘臉上洋溢的笑容戛然而止。
“——不是我偷的!”月娘肅然道,“這是我娘陪嫁來的東西,家裏的田産和屋舍,爹都要留給哥哥,娘說這個就給我,要是過不下去,把這個賣給貴人也能換不少錢。”
這東西的确珍貴。
世族只會勘測自家土地,但對于自家以外那些沒有争奪價值的土地,便不會浪費人力。
勘測天下土地本該是王朝之責,但帝室衰微,也沒有餘力去做這些事。
山河破碎至此,連一張詳盡完整的魚鱗圖集也湊不出。
琉玉有些唏噓。
“替我找一處荒山吧,”琉玉目光在圖集上逡巡,“越荒越好,但石料出産一定要豐富。”
【即墨瑰】擅長煉石中炁,應該自幼長于産石之地。
“最好臨近妖鬼長城。”
墨麟補充。
“否則你頻繁穿過妖鬼長城,與閑雜人等打交道的機會太多,容易留下隐患。”
月娘認真記下要求,一旁的方伏藏卻越聽越覺得汗流浃背。
陰山琉玉為什麽要頻繁進出妖鬼長城?
她身為世族之女,為什麽要讓人幫她造假譜牒?
現在還要選荒地,下一步豈不是——
“就你吧。”
琉玉噙着笑意的眼落在神色呆滞的方伏藏身上,她歪頭點點臉頰:
“帶一隊妖鬼去這裏開荒,建一座像模像樣的宅邸,到時候我會再派一隊人去別處挑選仆役,送到你那裏,到時候我會将整個即墨家的歷史都編好,你再與仆役統一口徑,如何?”
如何?
不如何。
他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方伏藏很想自己給自己一棍子,好将今日聽到的一切全都忘記。
“不必糾結了,你也沒別的選擇呀。”
修長如玉的指尖撥弄着魚鱗圖集上的虛影,琉玉語調輕快道:
“那天在斷崖邊的時候,你本來就該沒命了,不過我實在缺人手,不忍心白白浪費一個兵道八境的人才而已。”
方伏藏忍不住道:
“……讓我知道這麽大的秘密,又派我離開九幽,尊後就不怕我半路出逃?”
琉玉當然不怕。
方伏藏剛跑出二裏地,她就會把這消息傳到九方家那位死去的十七公子的爹娘面前。
那對爹娘可不是什麽好東西,縱容幼子射殺仆役取樂,他們要是知道兒子死了,兒子的近衛還好好活着,絕不會千裏追殺方伏藏給他們的寶貝兒子陪葬。
但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墨麟忽而出聲:
“我會送你妻女與你團聚的。”
方伏藏:“……我去!記得給外派補貼就行。”
-
直到兩人開始鬼道院內閑逛,琉玉還時不時朝墨麟投去複雜的視線。
墨麟:“想說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說,你方才那話,是真的,還是吓唬他啊?”
墨麟眉間微蹙,偏頭對她道:
“為什麽是吓唬,不該是利誘?”
琉玉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墨麟方才并不是在拿方伏藏的妻女威脅他,而是想說,只要方伏藏替他們辦事,他會想辦法讓方伏藏和妻女團聚。
琉玉噗嗤笑出了聲。
見她笑了,墨麟先是為她笑顏所惑,随後也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她在笑什麽。
墨麟眼含薄怒:
“那個蠢貨……”
“也不能怪他,”琉玉忍着笑意,偏頭瞧他,“你的表情看上去,的确更像是會說‘不老實就殺你全家’這種話。”
半垂眼簾,冷着張臉。
哪怕腦子裏什麽都沒想,一個眼風掃過去,那眼神也是殺意凜然,看誰都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
琉玉忍不住脫口而出。
“別說是他,就連我以前也覺得……”
說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
“覺得什麽?”
他似乎很在意她的看法,捕捉到她的未盡之意,又擅自發散一番,眼神更冷三分。
“也覺得我冷血可怕?”
并肩而行的兩人繞過幾間學舍,走到溪橋柳細,停在了垂柳掩映的水榭旁。
此時鬼道院的學子都在往食舍去,周遭靜谧,唯有鳥雀清鳴。
琉玉很幹脆地答:“是。”
心髒像是被一塊巨石拖着往下沉。
定下婚約後的墨麟也曾想過一個問題:
在她眼中,自己會是怎樣的面目?
是一把火燒光了無色城的惡鬼。
是令陰山氏被仙家世族斥責的元兇。
或許也是拆散了她和青梅竹馬,逼她背井離鄉下嫁妖鬼的罪魁禍首。
無論如何想,他都覺得琉玉應該是恨他的。
可墨麟又無法克制住自己的念頭,免不了生出幾分微妙的期待。
他想——
不必對他有多少喜歡,只要別對他恨之入骨,就好。
新婚那一夜,她冷淡而敷衍的眼讓他的僥幸煙消雲散。
直到這幾日,那些冰冷的隔閡如浮冰消融,但墨麟回想起來,他什麽也沒做,而是她願意主動朝他靠近。
因為他們之間的合作嗎?
墨麟覺得這是最大的可能。
眼看着身旁的妖鬼沉默下來,琉玉偏頭一瞧,就知道他腦子裏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她轉步擋在他面前。
“怎麽不說話了?”
他目光從琉玉面上掠過,落在遠處水面。
“你想聽我說什麽?”
琉玉看着他雙手環臂,擺出了一副充滿防禦的姿态,眯了眯眼。
總是這樣。
什麽都不說,誰會猜得到他在想什麽?
“你不說那就我說咯。”
墨麟仍然別開眼不看她。
“方才我跟爹爹聊天,聊到了九方彰華——”
他長睫顫動一下。
琉玉故意拖長語調,慢悠悠道:
“他說,要不然還是和離吧,陰山家家大業大,用不着女兒聯姻,到時候還是按照原本的計劃,讓九方彰華入贅,他還挺喜歡我的,應該也不會介意……”
“做夢。”
聽到“和離”的時候,陰沉着臉的妖鬼便已轉過頭來。
說到“入贅”,他更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他敢入贅,我就敢去仙都玉京殺他。”
琉玉笑眯眯地擡起手臂,輕輕勾住他後頸。
墨麟渾身僵硬。
“那我呢?”
琉玉昂着頭,眨眨眼問:
“不打算把我搶回九幽嗎?”
他個子太高,被琉玉這樣勾住後頸,不得不微微彎下背脊。
但他仍舊繃着臉,偏頭冷聲道:
“……你不願意,誰能搶得走你。”
“你也知道啊。”
少女似嘆似吟,櫻唇貼在他耳畔,吐息萦繞在耳廓,如羽毛拂過。
“如果有一日我與你和離,只會是一個原因——”
“就是我覺得你對我沒有一絲絲的好感。”
細柳在風中飄搖。
墨麟微微怔愣。
她怎麽敢——
怎麽敢說這種倒打一耙的話?
琉玉見他有所觸動,笑眼彎彎:
“想說什麽?你不說,我可不會知道。”
她望着眼前這雙欲念翻滾的眼,不禁生出頗多浮想。
會表白嗎?
想象不出這人說情話的樣子呢。
琉玉看到他的唇動了動。
随即感覺到腰上傳來一股力道,将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
“你想聽我說什麽?”
胸膛滾燙,臂彎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整個人碾碎。
還好琉玉沒那麽脆弱。
她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啊?這個還要我教你嗎?”
他似乎沉默了一會兒。
琉玉聽到他吞咽的聲音。
“我早就想說了——”
琉玉輕輕屏住了呼吸。
他聲線平靜道:
“一月一次……是不是太久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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