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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陰山澤第一次見到墨麟時, 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未來這個瘦小嶙峋的妖鬼會娶走自己的掌上明珠。
那時,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少年被人塞在特質的鐵籠內, 鐵籠尖刺朝內, 空間逼仄得只能讓他整個人蜷縮得緊緊的,但凡他想要直起身, 就會被尖刺紮得皮開肉綻。
這是相裏氏帶入無色城的“贈禮”之一, 用來懲戒不服管教, 有逃跑意圖的妖鬼。
在籠外蹲下的陰山澤瞧着那小少年的下半張臉。
烏鐵面具嵌在他的口鼻上, 繞過脖頸和後腦, 未經打磨的邊緣鋒利, 在他臉頰割出數條血痕,浸出比杜鵑花還紅的血珠,啪嗒啪嗒落在他那身髒破的粗布衣袍上。
“城主。”
仿佛有所預料,看守這小少年的守衛為難道:
“這個真不能摘, 別看他人小, 昨日打傷了七八個守衛,還咬傷了九方家副城主的小公子,要不是有城主您的禁殺令, 這小子連戴這口枷的命都沒有……”
沉默了好一會兒。
竹青衣袍的青年緩緩抿出一個笑, 道:
“知道, 不叫你們為難。”
“不過——”
他擡手輕喚, 仆從提着一籃紅鸾蛋而來。
“今日乃我女兒滿月之日, 特賜滿城妖鬼紅鸾蛋, 替我女兒祈福, 少他一個,豈非折了我女兒的一分福氣?”
守衛似有些進退兩難, 陰山澤輕聲笑:
“我竟不知,陰山家的無色城,倒是九方家的人說話更管用些了。”
守衛這才連聲告罪,命人上前解開了口枷上的咒術。
揭開烏鐵面具,陰山澤打量了一會兒,暗道這孩子會被關在這籠子裏真不是沒緣由的。
那樣濕冷陰郁的一雙眼,簡直像把寒光逼人的青銅劍,對視一眼,就已直抵咽喉。
陰山澤取了一枚鮮紅喜蛋,攤開手掌遞到了囚籠外。
小少年盯着他。
唰地一聲,似有什麽虛影掠過。
紅鸾蛋在泥地裏砸得稀巴爛。
跟随陰山澤的仆役面露怒容,守衛更是心驚膽戰,怒斥混賬。
陰山澤卻沒惱。
他看着那枚被摔碎的紅鸾蛋,餘光瞥見牆角生了一蓬蓍草,時下玄學之說大盛,見此處竟生了蓍草,陰山澤袖中指尖微動,斬落五十,用其四十九根起卦。
瞧見卦象,陰山澤再擡眸看這小少年時,眸子有了幾分不一樣的神采。
“……想知道我蔔出了什麽?”
見那小少年也盯着他的卦象看,陰山澤捏着下颌,玩笑道:
“你完了,今日你折了我女兒的福氣,日後,怕是要當牛做馬來償還這筆債呢。”
這話不過是調笑之語。
但誰也沒想到,十九年之後,這話竟成了鐵板釘釘的現實。
當然,在陰山澤看來,眼前有了翻天覆地變化的妖鬼之主,瞧着只有陰郁冷淡的壓迫感,怎麽看都不是會給他女兒當牛做馬的乖巧後生。
墨麟也并不急着在陰山澤面前辯解什麽。
朝天闕兩域議和之日後,他就已經做過嘗試,陰山澤的态度很明确:
拒絕婚約,他可以原諒墨麟對琉玉有企圖這件事。
墨麟的态度也很明确:
可以不原諒,但琉玉他娶定了。
“……琉玉在九幽過得很好,還請岳父安心。”
“安心?”
操着一口玉京雅調的陰山澤語速緩緩,如吟詩般富有韻律。
“你二人如今形影不離,之前九方星瀾至九幽,她還為了護着你的人,而當衆下了九方星瀾的面子,即便這其中,也有幾分她對那些仙家世族試探她的不滿,可你平心而論,這樣的事再多出幾次,大晁的人,會不會猜忌琉玉的立場?”
墨麟随意翻動書頁的手指微頓。
“猜忌又如何?”他轉而拿起一個橘子,一邊剝一邊平靜答,“只要她在九幽,沒有人能傷她。”
陰山澤微笑着指了指自己。
“我說過,陰山氏皆可一并入九幽。”
他失笑,搖了搖頭。
縱然成了妖鬼之主,還會有這種小孩子脾氣。
“你真以為自己已經強得無所不能了?墨麟,大晁的仙家世族或許愚昧、貪婪、勾心鬥角,可他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弱,你如今實力也不過是九境巅峰,大晁可有四位大宗師級別的人物。”
“這四人雖久不出山,但如若你我二人聯手,有了颠覆仙家世族之力,你猜他們會不會仍然醉心問道不出,這天下會不會淪為權力傾軋的修羅場?”
“墨麟,有些事是我與阿鏡自己的選擇,無論後果好壞,我們自己承擔,卻絕不能牽扯到下一代,尤其是作為未來陰山氏支柱的琉玉——你明白嗎?”
墨麟同樣清楚這點。
但有些事,就是即便清楚,也忍不住說出口。
“诶,真頭疼啊……”
陰山澤半真半假地感慨:
“若非你這小子恩将仇報,我們琉玉就嫁給彰華有什麽不好,至少離家近,也不必牽扯到這些麻煩中……”
“——你說我嫁給誰好?”
一道清脆如珠玉的嗓音,噙着幾分微妙的不滿響于內室。
原本都快阖上眼的陰山澤陡然清醒。
看着雀藍鎏金的裙擺掠過烏木地板,與旁邊的松綠衣袍并排,陰山澤眸光流轉,最後頗有些吃味地挪開視線,徐徐答:
“仙都玉京的才俊青年随便挑一個,也比嫁到爹爹看不到的地方好呢。”
原本因聽到九方彰華的名字而不太愉悅的情緒,在琉玉看清陰山澤的瞬間煙消雲散。
和情緒內斂的南宮鏡不同,陰山澤寵女兒這件事,在仙都玉京幾乎無人不知。
琉玉五歲所作的拙劣畫作,他用最貴的裱紙裱起來挂在書房最顯眼的位置,所有來陰山氏宅邸的客人都能見到。
琉玉初入劍道,他遍尋大晁,重金購入一塊質地上佳的和田玉,親自給琉玉煉玉鑄劍。
還有琉玉十三歲入靈雍學宮。
尋常世族學子皆由仆役駕車護送,唯有陰山澤,堂堂世族家主,卻甘為女兒做車夫,就這樣頂着世族的非議與百姓的張望招搖過市,全然不覺得有失身份。
那時琉玉年紀小,只覺得她爹爹模樣生得招搖,一路擲果盈車,拖慢了車程,還不如讓府中仆役送呢。
可到後來,回仙都玉京的路坎坷難行,卻已無人相送。
見琉玉久未開口,陰山澤回眸一看,神色微訝。
“……上次跟你說,記得成婚第二日要将從玉京帶去的紅鸾蛋分下去,你定是又忘了,對不對?”
琉玉不知爹爹為何提起這個,點了點頭。
別說這一世,前世她也沒記住這些瑣碎小事。
“這可不行,舊俗不可違,聽墨麟說你們此刻在鬼道院內,讓朝暝先分發給鬼道院裏的妖鬼——那就勞煩尊主去通傳一聲了。”
墨麟聽出了陰山澤趕客之意,也不欲打擾人家父女難得的獨處,便準備安靜地退出去。
“等等。”
陰山澤又忽而叫住墨麟,笑眯眯問:
“還有一件事——成婚前我備了一份禮讓朝暝轉交給你,那個小盒子,可有收到?”
容色冷淡的妖鬼之主神色微僵。
他知道陰山澤指的是什麽,匣子裏裝的是一些藥丸,據朝暝所說,都是做避孕之用的藥丸,市面上并不多見,是陰山澤特意命人給墨麟準備的。
——琉玉年紀還小,不可胡來。
陰山澤還讓朝暝轉述了這句話給他。
墨麟別開眼,道:
“嗯。”
和稍顯面薄的年輕人不同,陰山澤坦然微笑:
“記得按需使用,若是不夠,随時知會我,我會命人再送去九幽。”
當然,他不太希望墨麟短時間內向他索要,因為那一盒按常理來說,至少可以用上三四年。
待墨麟離開,陰山澤面上的笑意頓時如潮水褪去,盯着琉玉泛着水光的眼道:
“在九幽受欺負了?”
琉玉忍下喉間微哽,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我能受什麽欺負……倒是您,怎麽今天穿得這麽素淨?”
這一身白衣沒有半點紋飾,素得像是守喪穿的,琉玉知道他爹爹最愛打扮,每日光是挑衣裳傅粉,都要花去一個時辰,比她娘精致何止百倍。
陰山澤見她不肯說,也沒追問,只是端着酒盞,笑意微妙道:
“家逢大喪,自然穿得素。”
大喪——
琉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家中有喪還能笑得如此開心,那“死”的就只能是她三叔了。
“玉京那些人反應如何?”
琉玉饒有興致問。
“起初懷疑的聲音不小,但靈柩回到玉京,咱們家又正兒八經發喪,連譜牒都添上了你三叔的卒年,外界的猜疑才偃旗息鼓。”
陰山澤撣了撣身上落花,半垂的睫羽勾住幾根拂過的發絲,他唇邊綻開一點笑意道:
“這些人,裝模作樣地前來吊唁,實際上都在琢磨,要如何打下無主的太平城呢。”
如今晁室式微,帝主除了手握神州玉玺,還能賜幾個沒有實權的官銜以外,加蓋官方文書外,對自己的國土已無實際上的掌控權。
土地握在地方豪強與世族手中,賦稅進不了王畿,帝主養不起自己的軍隊。
身為帝主,甚至要靠賣官鬻爵,才有能力在幾方世族的觊觎中保持一個微妙的平衡。
如此亂世,一個遍地富商,賦稅驚人的太平城,自然會成為各家争奪之地。
但對于天下第一富的陰山氏而言,失去小小一個太平城,就如身懷百金者遺失一金。
雖然可惜,卻也并不傷筋動骨。
為了這一城而投入大量族中高手,這才是傷筋動骨的事。
而且——
“你的想法,阿鏡都同我說了,以假世族金蟬脫殼這件事……很冒險,但從現在的局勢來看,這個最冒險的辦法,反而是最溫和的脫身手段。”
陰山氏的地位已經貴無可貴,再往前一步,便直指中州王畿。
所以,當初琉玉才會主動提出與九幽聯姻,希望借此退出仙都玉京的政局,讓其他世族看到陰山氏不會再往前一步的誠意。
但這次兩家暗殺陰山岐一事證明,即便琉玉嫁去九幽,他們也不會放棄對陰山氏的圍追堵截。
要麽陰山氏死于百家聯手,要麽陰山氏更上一層樓,震懾百家。
你死我活,沒有退路。
陰山澤輕嘆一聲。
“太平城這件事上,你就放心去做,若能成功,當然最好,若不成功,也是咱們家命有此劫——”
“我才不信什麽天命。”
琉玉俯身湊上前,眉眼凝着難得一見的肅然之色,盯着陰山澤愕然微睜的雙眸道: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允許重蹈覆撤。”
好一會兒。
陰山澤才理解了她“重蹈覆撤”的意思。
南宮鏡同他提起過,琉玉說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九方彰華背叛陰山家,在他和南宮鏡死後,陰山家頃刻覆滅,幾乎全族無存。
“我們家琉玉還是小孩子呢,”陰山澤撐着額角,慈愛地安撫她,“夢境而已,又不是真的,咱們家家大業大,哪會那麽容易倒下。”
聽陰山澤這麽說,琉玉頓時沉下臉:
“——你信九方彰華不信我?”
陰山澤抿了一口酒,笑道:“與其勸我,你倒不如勸勸你妹妹,她可是整日跟在彰華後頭跑,彰華騙她一騙一個準。”
琉玉坐回原位,餘光瞥見旁邊有不知是誰剝好的橘子,她取來幾瓣,靠着憑幾慢條斯理道:
“我最不會勸的就是她。”
陰山澤有些奇怪:
“前些時日,我聽說你對柳娘的态度都好上許多,怎麽偏偏對這個妹妹還是……”
“爹爹,您第一天認識她嗎?”
琉玉沒好氣道:
“她就是愛跟我對着幹,我越勸,她只會越把九方彰華當寶,就得讓她自己跌一跤,她才知道自己眼光究竟有多差。”
“她眼光差?”陰山澤忍不住調笑,“我可記得,你當初不也……”
“三叔的事還沒說完呢。”
琉玉語調生硬地轉移話題。
“讓他在太平城可真是天高任鳥飛,既和九方家鐘離家勾結,又造假戶牒賣仙道院的名額,賬本都在我手裏,證據确鑿,這次可要好好懲戒,我們家可不能從裏面爛起來。”
“知道,知道。”
陰山澤慢悠悠答:
“賣名額這事,你娘和我都心裏有數。”
琉玉瞪圓了眼:“那你們怎麽——”
“咱們家的仙道院只收佃戶奴仆,你知道,為這不賺錢的仙道院,家裏一年要填進多少錢嗎?”
仙風道骨的青年阖目假寐,手中麈尾腰扇輕搖。
“損有餘以奉不足,此為天理之道,佛祖割肉喂鷹,此為聖者之道。吾等凡俗之人,能順應天理就不錯了,聖者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那些走後門進咱們家仙道院的人,自有他們的名額,所交束脩,正好填補了佃戶奴仆們入學的虧空,放心好了。”
“不過——”陰山澤又道,“阿歧這次被九方家和鐘離家利用,的确蠢笨,就暫且斷了他的月俸,日常所需,還有他的那些靈獸,都讓他自己想辦法養,一把年紀,也是時候該獨立了。”
此話正合琉玉心意,她沒反駁。
倒是陰山澤口中所說的天理之道,聖者之道,讓琉玉有些出神。
想着想着,又思路一歪,忍不住翹起唇角。
陰山澤略覺奇怪,問她在笑什麽。
琉玉托着腮,眼珠明亮:
“我在想……您方才說的天理之道,聖者之道,也不知道墨麟能不能聽懂。”
陰山澤頓時垮下臉。
“好啊,好不容易有空和爹爹聊天,還走神想你的夫君,虧爹爹遠在玉京還牽挂你有沒有吃苦受罪,你就不問問爹爹在玉京過得好不好?”
琉玉有點頭疼。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以前為什麽不常和家中聯絡了。
——就是因為她這個又美又強的親爹,私底下是個每天要跟自家夫人和女兒撒嬌八百遍的粘人怪。
關閉通訊陣時已是午時。
庭院重歸寂靜,陰山澤望着頭頂山櫻花在風中搖曳,花落如雨,落在步入庭院的如玉公子肩上。
“師父。”
九方彰華恭敬見禮:
“前來吊唁的賓客漸多,管家讓我請您移步前廳。”
陽光下,剔透如琉璃的瞳仁略微轉頭,陰山澤無聲瞧着他這個自幼看着長大的徒弟。
他和彰華的緣分,比九幽的那位妖鬼之主更早。
他第一次見到九方彰華,是在九方家的一場清談會上。
梅雨季,雨聲淅瀝。
內室暖香陣陣,熱茶氤氲,九方家的幾位小公子小小姐乖巧地坐在九方家主的身後,聽當今的名士清談辯經。
至中休息時,九方家主會讓幾個孩子于人前展示自己新學的咒術與勢,請各家名士指點。
衆人皆誇九方家的這幾個孩子天資出衆,日後必成大器。
那時的陰山澤卻散步至庭院,在開滿忍冬的假山旁,見到了傳說中無法修行九方家兵道之術的長公子。
他在雨中跪着受罰。
據說是因為連九方兵道術的第一式也學不會,所以被罰用刻刀在竹簡上刻書。
刻滿一車,才能起身。
他刻得滿手鮮血淋漓,濕透的衣袍貼在病弱身軀上,不住地打顫。
檐邊的雨霖鈴在風雨中震動。
雨中的羸弱少年和眼前花雨中的如玉公子重疊。
“——知道了。”
陰山澤起身,摩挲許久才尋到了木屐,趿拉着朝前廳而行。
“師父,”身後傳來九方彰華的聲音,“寧寧說,上午您是在與九幽通訊?”
陰山澤雙手揣進寬松飄逸的袖子中,聞言頓住腳步,懶懶回眸:
“你又不是不知道,琉玉與她三叔關系平平,不至于悲傷過度,不必擔心……”
膝蓋砸落在落花上。
月白衣袍的青年手掌貼地,深深伏地。
“是我還不夠得父親信任,直到我三弟遣家臣動手後才得到消息,延誤了救援三爺的時機,如果我在父親面前再受重視一些,或許這一次得到任務的人就會是我,三爺就不至于……”
一只寬厚溫暖的手落在了九方彰華的肩上。
陰山澤道:“寧寧與阿歧這個三叔關系不錯,她近日傷心得厲害,你若無事,多安慰她。”
“是。”
九方彰華緩緩擡頭。
陰山澤待他一如往常。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師父的眉目之間,多了幾分幽深難辨的情緒。
“還有。”
陰山澤嗓音如一線溫然春水,但言辭卻銳利如薄冰,割碎了九方彰華藏在喉中的未盡之語。
“如無意外,琉玉與妖鬼墨麟的這樁婚事應該會持續很長一段時日,即便她來日與墨麟和離,恐怕心中也沒有你的位置,彰華,忘了從前那些戲言,另擇新婦吧。”
-
鬼道院的長階上。
墨麟出來的時候,正見方伏藏領着那個叫月娘的小姑娘修煉的一幕。
雖然在煉器上頗有天賦,不過到底是從未經過正經訓練的野路子,方伏藏粗淺檢驗了一下她的底子,準備從最基礎的炁海運行開始糾正。
“尊主要抽嗎?有新的。”
方伏藏很是自來熟地朝他遞了遞煙管。
墨麟瞥了一眼。
“不必。”
頓了一下,他又提醒:
“你的上司應該不會喜歡這個味道,能戒就戒,不能戒,也不要在她面前抽。”
方伏藏愣了愣,大約是有些意外以墨麟的身份,竟還會注意到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
他道:“多謝尊主提醒。”
見他收起煙管,墨麟看向廣場上正在運行炁海的小女孩。
妖鬼之主忽而開口:
“你也是這麽照顧你女兒的嗎?”
和昨夜在監視內見到的模樣不同,今日的月娘完全不見昨日灰頭土臉的痕跡。
亂蓬蓬的發髻重新紮過,衣服雖然還是那身舊衣服,不過已經沒有一路颠簸的塵土,幹得這麽快,顯然是有人洗過之後又用炁流替她一點點烘幹的。
方伏藏看了眼月娘:
“她比我女兒大幾歲,好帶多了,我女兒對發髻要求高,有時紮兩個時辰都不滿意,非要我學那些稀奇古怪的發髻,也不看自己那幾根頭發夠不夠用——”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女兒了。
過了這麽久,她的頭發應該長長了不少,也不知能不能挽出她喜歡的發髻。
一偏頭,見綠眸妖鬼正不錯眼的瞧着他,那幽綠眸子深邃如漩渦,不辨喜怒。
半晌他道:
“是做了什麽對不住你夫人的事,還是你二人感情不合?”
蹲在臺階旁的方伏藏不明白這位妖鬼之主為何對他如此好奇。
他望着月娘,視線悠遠。
“都不是,我們這樣的出身,婚事何曾能由自己做主?需要的時候就拉來湊對,不需要的時候便一刀兩斷——咳咳咳,我說的是我個人的情況,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尊主與尊後郎才女貌,當然是白頭到老死生不離……”
墨麟沒有理會他的話。
方伏藏其實說得沒錯。
這樁婚事對琉玉而言,本就是身不由己的選擇,他不是她心儀的夫君,也不是陰山澤心儀的女婿,他與琉玉走得太近,日後甚至可能給她帶來禍患。
但是。
即便如此。
即便他知道自己應該克制,他卻還是無法遏制自己對那個人的嫉妒,無法遏制地想——
他偏要勉強。
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偏要與她白頭到老,死生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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