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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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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我牽過的人……那可多了。”

    被吻得七葷八素的琉玉逐漸調整好呼吸, 慢悠悠地念出了一堆名字,以朝暝開始,以她五歲那年說長大後要來娶她的玩伴結束, 她調笑道:

    “你反應這麽大, 該不會是第一次被人牽吧?”

    琉玉說這話原本只是開玩笑。

    怎麽可能有人長這麽大,沒跟人牽過手呢?朋友之間偶爾也會拉一把吧。

    但在眼前妖鬼的沉默之中, 琉玉緩緩閉上了嘴。

    他好像真是第一次跟人牽手。

    有點點可憐呢。

    墨麟并不知道琉玉此刻所想, 他腦子裏還在回放剛才琉玉念過的那些名字。

    沒有九方彰華, 很好。

    但有她身邊那對雙生子。

    大小姐選身邊侍奉的近衛及女使, 似乎有什麽容貌上的硬性标準, 女使們不僅五官清秀, 而且因為是修者,行動儀态都極挺拔利落,氣質與那等奴顏婢膝的尋常仆役截然不同。

    而那對雙生子的容色就更好了,姐姐清冷飒爽, 弟弟風神秀致, 若不說是親衛,說是世族公子也是有人信的。

    算起來,也是同她青梅竹馬長大, 既是親衛, 自然也是形影不離。

    墨麟唇線緊抿。

    “……我為什麽要和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牽手?”

    琉玉沒聽出他陰陽怪氣的意味, 她從他的覆壓下靈巧地轉了出去, 邊打量房間邊道:

    “為什麽不?不管是牽手還是擁抱, 你不覺得很讓人放松嗎?”

    從前在玉京, 琉玉閑來無事時會在院子裏的紫藤花架下給朝鳶染指甲。

    兩人都修劍道, 指腹有薄薄的繭,和女孩子的手仍比男子軟許多, 總是沒什麽表情的少女劍客會在這種時候露出放松的神色。

    她告訴琉玉,她很喜歡小姐給她染指甲時牽着她手的感覺,讓她想起她已經記不清模樣的娘親。

    墨麟于黑暗中沉默不語。

    他不覺得。

    因為沒有人敢牽他的手,也不會有人擁抱他。

    內室亮起一盞燭火。

    琉玉拆了束發的玉簪,倚坐在通鋪上,将她剛進監室時朝暝交給她的幾頁紙展開細看。

    上面是朝暝對方伏藏的調查卷宗。

    來時琉玉沒有空細看,只略略掃了一眼,直到此刻才有空坐下來翻閱。

    其實方伏藏的身份并不低,方家是九方家的家臣,所謂宰相門前三品官,身為方家公子,他和那些次等世族的子弟也差不了多少。

    更何況他還是八境修者。

    雖說九方家這樣的大世族,八境修者至少有百餘之衆,但正常情況下也不會這樣暴殄天物,送去給一個旁系公子做屬官。

    在朝暝的盤問中,方伏藏倒是自己交代了緣由。

    ——因為他是庶出。

    “你們九幽選才用人,也會看出身嗎?”

    墨麟将褪下來的外袍搭在屏風上,有點無語地答:

    “出身?我們這兒的人,你覺得還能看什麽出身?”

    天外邪魔借人族女子孕育後代,是将邪魔精氣灌于一池,再将人族女子投入池中三日受孕。

    這種情形下孕育而生的妖鬼,在墨麟眼中與配種無異,只覺得殘忍,不能理解要如何像玉面蜘蛛他們那樣,再從這些配種而生的妖鬼中分出個高低貴賤。

    “不是這種出身啦,”琉玉尾音柔軟,“據我所知,九幽也有很多人族生活,若是那些人族頗有才幹,你們九幽會允許他們身居要職嗎?”

    墨麟沉默了一會兒,淡聲道:

    “怎麽可能會不允許?”

    “會跟着我們在九幽生活的,除了一些原本就生活在九幽的部族,就是那些孕育過妖鬼的女子,她們是妖鬼們的母親,在九幽,再受尊敬不過,九幽的鬼戲仙游祭更是由人族女子主持的祭祀——”

    說到此處,墨麟驀然一頓。

    鬼戲仙游祭是九幽人族部族的傳統。

    妖鬼遷徙至九幽,與當地部族融合,也将鬼戲仙游祭視作盛會,其規模不亞于大晁的花燈節。

    往年因為沒有尊後,所以祭祀都由女祭司暫代。

    而今年——

    她會願意以尊後的身份主持祭祀嗎?

    九幽的鬼戲仙游,沒有漂亮的花燈焰火,沒有珠翠琳琅的行人。

    只有戴着傩面,在紅月下起舞酬神的妖鬼,

    樣貌奇異……令她又厭又懼的妖鬼。

    聽到墨麟提及鬼戲仙游祭,琉玉也不免聯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前世她得知身為尊後,需主持祭祀,原本琉玉也曾打算履行職責,讓祭司入集靈臺教她祭祀傩舞。

    然後她就得知祭祀傩舞需要扮神驅魔,要與假扮成天外邪魔的妖鬼觸肢糾纏。

    琉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怕她到時候手一抖,真在祭臺上把人家觸肢斬下來。

    此事傳揚出去,琉玉在九幽的名聲更跌三分,都說她是瞧不起九幽,所以連如此重要的祭祀都不願露面出席。

    那時琉玉尚且年幼任性,身邊又有玉面蜘蛛安插的奸細挑撥,正好激起她一身反骨。

    ——本來沒有瞧不起,非說她瞧不起,那她還就真瞧不起了。

    此後百年,琉玉一次都沒有參與過鬼戲仙游祭。

    現在回想起來,前世的她完全被人操控于股掌之間,最終落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這一世自然不能再重蹈覆撤,讓背後謀劃之人得逞。

    “還沒問你——”琉玉掌心撐着床榻,探身靠近他,“傩舞要穿的服飾備好了嗎?怎麽都沒叫人來量我的尺寸,我可不穿別人穿過的衣裳。”

    凝滞的心緒被她這一句話消解。

    墨麟能感覺到自己心跳亂了節拍,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視下,他不自覺挪開了視線:

    “明日叫人來量就是。”

    “那就好。”

    琉玉這才複而又看向手中卷宗:

    “方伏藏不過三十出頭,就有八境水準,且還是最能打的兵道修者,鬼戲仙游祭那日不是要重排十二傩神序列嗎?那我也讓他去試試好了——可以嗎?”

    明明都已經決定了,最後倒是故作客套地問他一句,墨麟瞥了她一眼:

    “只要他願入九幽戶牒就可以,不過你就這麽信任他?他可是九方家的家臣。”

    “沒辦法,誰讓他小有本事,我們可不能做那種因為出身就放着人才不用的愚蠢世族。”

    琉玉翻過卷宗朝向墨麟,笑眯眯地給他瞧:

    “而且,你看這裏。”

    綠眸掃過卷宗上的字跡。

    “他有個女兒?他夫人還出自你們陰山氏的家臣?”

    “沒錯!我猜應該是九方家與我們家關系緊張之後,底下的家臣嗅到風向不對,為了規避風險才和離的,不過到底是他們自願和離,還是被強行拆散,這就不得而知了……咦?你識字啊?”

    說到一半琉玉才突然反應過來。墨麟眼簾半垂,似乎對她這個驚訝的語氣有些一言難盡。

    “你覺得呢。”

    他只是不通詩文而已。

    琉玉聽着他沒好氣地應答,忍着笑道:

    “也對,堂堂九幽妖鬼之主,大字不識幾個也挺說不過去的……我們尊主真厲害呀,是到九幽之後學會的?誰教你的呀?”

    少女趴在榻上輕撐下颌,尾音和她翹起的腳尖一樣,晃晃悠悠,像是勾在他心尖上。

    “是你認識的人。”

    吹熄燭火的時候,他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琉玉一怔。

    她認識的人?

    還想追問,剛發出的音節便被他吞進齒間,輾轉撕咬入腹。

    琉玉突然覺得自己開了個了不得的口子。

    哪怕是前世,她也沒有承受過這樣激烈的吻。

    像是落入野獸巢穴,整個人都要被他拆骨吸髓。

    但前世的墨麟已經讓琉玉覺得他太過重欲,所以新婚之後才會定下一月一次的規矩,每一次琉玉也基本只顧自己感受,差不多了就會喊停,也不管他是不是被不上不下地吊着。

    琉玉迷迷糊糊地生出一個念頭——

    前世,這人該不會從來沒有盡興過吧?

    正這麽想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琉玉睜開水潤的眸子,看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替她重新系上扯開的衣帶。

    “……睡吧。”

    琉玉歪頭瞧着他。

    墨麟瞥她一眼,解釋道:

    “這裏不便你沐浴,而且……”

    也沒到一個月。

    琉玉猜到了他的未盡之語,一想到他剛才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嚼碎,卻因想到還沒到一個月,又不得不意猶未盡地閉上嘴,她就忍不住心頭發笑。

    這個人……

    這個人啊……

    琉玉很輕地嗯了一聲。

    倒不是因為沒到一個月的問題,她确實困了,明日還有一堆事要辦,的确不能再熬夜。

    “不用着急藏起來。”

    琉玉閉着眼,在黑暗中向墨麟攤開手道:

    “給我摸一下。”

    墨麟:“……”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奇異,琉玉立刻強調:

    “我說的是你的觸肢,或是蛇尾蛇鱗什麽的,都可以。”

    漆黑夜色中,夜視能力極佳的墨麟望着她顫動如蝶翼的長睫。

    “你想做什麽?”

    “不是要我主持鬼戲仙游祭嗎?”琉玉把眼閉得很緊,“扮神驅魔,要和妖鬼纏鬥,我不提前克服,怎麽能完成傩舞?”

    這可是九幽最大的祭祀之禮。

    以前賭氣不參加就算了,既然要做,她就要做得完美,比以前的每一任主祭司都要好。

    墨麟有些遲疑。

    但看着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決然,他最終還是将一條蛇尾很輕的放在了少女白淨的掌中。

    滑膩的,冰冷的,鱗片緊貼着柔軟觸肢,緩慢地纏住她手掌——

    “嘶——”

    墨麟悶聲道:

    “別攥得那麽緊。”

    背脊出了一片薄汗的琉玉佯作鎮定地哦了一聲。

    實際上她感覺自己的尖叫聲已經在嗓子眼了。

    但她不會喊出來,那太丢人了,她只會裝得若無其事,假裝自己沒有被吓得直接捏斷纏住她的蛇尾。

    “好了好了,今晚就這樣,你不要動,就這樣握着睡。”

    琉玉制止了繼續往手臂上移動的蛇尾,她幾乎能感覺到蛇鱗刮過她肌膚的那種冰冷堅硬的觸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墨麟松了口氣。

    他也很擔心琉玉那只握劍的手倘若動起真格。

    就算不捏斷,恐怕也會骨折。

    兩人不再說話,準備入睡。

    琉玉這趟太平城之行過于疲累,就算握着蛇尾,也很快就睡了過去。

    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他垂眸看着她握着蛇尾的那只手,小巧的虎口掐在妖鬼敏感的觸肢上,這份敏銳本是作為戰鬥而使用,但被她這樣輕輕捏着,卻有種難以克制的痙攣。

    ……還不如用點力氣呢。

    長夜難捱。

    他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

    鳥雀嘲哳,房門外隐約傳來人聲喧鬧。

    琉玉醒來時身邊已不見墨麟的身影,她卻沒有半點感覺,足矣證明她昨夜睡得有多沉。

    召來女使洗漱更衣後,琉玉起身出了寮舍。

    也不知是沒到鬼道院早課的時辰,還是已經過了早課,妖鬼們都聚集在外面的廣場上。

    琉玉放眼一瞧,左邊是朝暝在與一名妖鬼切磋,對方不弱,朝暝只勉強占了上風,手裏的符咒都要搓出火來,圍觀的妖鬼都在給自家人打氣叫好。

    “別洩勁別洩勁!他炁海雖廣卻無殺招,耗着他找機會!”

    “對!耗空他炁海,肯定能抓到他破綻!”

    ……這倒也還能理解。

    但另一頭,同樣是與妖鬼切磋的朝鳶,待遇則完全不一樣。

    “鳶姐幹他——!!”

    “殺殺殺!”

    “鳶姐好帥!!”

    圍在朝鳶這邊的男男女女,似乎全都在給朝鳶鼓勁,頗有種全員拜倒在朝鳶長刀之下的勁頭。

    “這是在幹什麽?”

    琉玉看向站在臺階上看戲的陰山岐。

    廣場上空青赤色的兩只比翼鳥盤旋,他一邊從口袋裏抓出幾顆花蜜搓成的蜜丸投喂,一邊悠然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的小朝鳶耍刀厲害,這些只會甩觸肢的泥腿子被震懾住很奇怪嗎?至于朝暝那邊……嘿嘿,他被鬼道院這些妖鬼當成是你的夫侍了,替他們家尊主出氣呢。”

    琉玉看着底下被喝倒彩的朝暝。

    玄衣少年氣得咬了咬後槽牙,符箓如雨簌簌落下。

    這個……好像前世他也老被人這麽誤解。

    誰讓他跟她姐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他主內的活兒幹得還特別好,讓琉玉想換人都找不到替補。

    琉玉又張望了一圈,沒見到墨麟的身影。

    “找你夫君是吧。”

    紅衣燦然的青年眼尾掃了琉玉一眼,哼哼道: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小孩從前還跟檀寧為了彰華,整天鬥得跟烏眼雞似的,結果到九幽這才幾天,就被人家迷得找不着北了,睜開眼就開始找人是吧?”

    琉玉毫無羞赧之色,道:

    “呵呵,總比有的人一把年紀還娶不到夫人強。”

    陰山岐頓時變色:“死小孩,你說誰一把年紀,一百多歲很老嗎?很老嗎?那些小年輕有幾個像你三爺這麽風華絕代氣質出衆——”

    琉玉懶得理他。

    陰山岐也不想和這個沒有眼光的侄女說話了,沒好氣地指了指後面的屋舍。

    “別急着找你夫君了,通訊陣還開着呢,你爹讓我等你醒了之後叫你過去,你的妖鬼夫君也在裏面,估計聊得正熱鬧呢……”

    爹爹和墨麟?

    琉玉蹙了蹙眉。

    他倆能聊什麽?

    與此同時。

    連通仙都玉京的通訊陣內。

    庭內山櫻花簌簌落在白衣青年的衣袍上,他阖目卧于矮榻,有宮廷雅樂聲悠悠回響于庭中,傳到了遠在萬裏之外的鬼道院室內,襯得房間內愈發安靜。

    對方顯然沒睡着。

    墨麟見他不願搭理,也并沒有說話,只是随手翻了翻這屋子裏的典籍。

    還沒翻幾頁,就聽陣內響起悠悠嗓音:

    “你就不愛看書,裝什麽裝,看得懂嗎?”

    墨麟被人如此直白的拆穿也沒惱,神色自若答:

    “幸得恩人教導,還算識字,不至于看不懂。”

    肩披外袍的白衣青年緩緩睜開眼眸。

    這一睜眼,頓時有千般風華自他眉眼間流淌而出,好似玉山橫卧,蘭玉初綻,無愧于當年“仙京風流,公子澤獨占八鬥”的盛譽。

    陰山澤看着這個姿态難得謙卑的妖鬼。

    他扯了扯唇角。

    “還好意思說恩人,你報答恩人的方式,便是把恩人最重要的寶貝搶走嗎?小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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