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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這場混戰在破曉時結束。
鹿鳴山三千妖鬼在山鬼龍鈴的號令下将騰簡團團包圍, 神荼原本想憑萬鬼出巡的兵勢直接碾壓,卻被郁壘阻攔。
“這支妖鬼可收歸九幽,還是盡量避免傷亡。”
神荼覺得他弟過于心慈手軟。
但見尊主也是這個意思, 便沒有争辯。
從今夜墨麟決定召萬鬼來此時, 騰簡的敗局就已經注定,無非是怎麽死的區別而已。
只是沒想到, 區區一個鹿鳴山的小卒, 竟也有尊主親自賜死的尊榮。
“——看在山鬼龍鈴的份上, 允你說一句遺言。”
在呼名治鬼之術的掌控下, 騰簡的膝蓋骨緊貼地下泥土砸得粉碎, 他與這位當今的妖鬼之主連正經打過一架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就要死了嗎?
騰簡不甘至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齒道:
“今日……非你之勝……不過是你這黃口小兒得了天授……乃鬼律殺我!這鬼律本該屬于淵天大人,你墨麟出身何等卑下, 被囚無色城百年寂寂無名, 不過是撞了大運就敢篡權奪位……”
微弱的骨骼斷裂聲。
沒等他說完,扼住他頸骨的墨麟便毫無征兆地動手擰斷了他的頭顱,仿佛碾死一只無足輕重的螞蟻。
垂下的濃睫掩映着他的淡漠眼珠, 殘酷中又有一種奇怪的悲憫。
——妖鬼在大晁的地位已卑賤到了泥地裏, 居然還要在這其中分個高低貴賤嗎?
不過, 騰簡所說也并非全無道理。
出身卑下。
寂寂無名。
撞了大運。
這些說的都是他。
同時擁有妖炁與鬼炁者, 千萬妖鬼裏也未必有一個, 他的确是撞了大運, 才會有後來領悟無量鬼火、得到天授鬼律, 最終掌呼名治鬼之術,使役萬千妖鬼的本事。
不過是運氣。
他從騰簡手中取下那枚山鬼龍鈴, 捏碎外殼那層勢的同時,他又回想起方才少女的那句話。
她說他是舉世難尋的強者。
然而他垂下眼簾,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那個金裳玉簪的少女模樣。
他見過她徹夜練劍的身影。
見過她為了一個悟不透的心法苦惱得要揪頭發的神情。
倔強又高傲的少女會趁夜色獨自泛舟溪上,獨自咽下敗給他人的委屈不甘,但很快就會再度打起精神,一遍又一遍地挑戰強者,直至徹底戰勝對方。
還有兩域和談那日。
在一衆對妖鬼無比畏懼忌憚的長者中,唯有她敢指着很可能是她家死敵的妖鬼之主道——她可以嫁去九幽聯姻,換兩域止戈休戰。
他哪有什麽厲害之處。
那個舉世難尋的強者,分明是她自己才對。
“給你。”
他用一塊幹淨的絹帕包裹着,将那枚染了血的山鬼龍鈴放在了琉玉的掌中。
銅鈴很沉。
被柔軟絹絲裹着,貼在掌中有種別樣的觸感。
其實,琉玉覺得這一世的自己未必還需要這枚山鬼龍鈴,但當墨麟如此有求必應地将它置于自己掌中時,一種酸酸麻麻的情緒不期然地從她的心隙裏浸了出來。
她忽然很想知道,前世的墨麟在将山鬼龍鈴交給她時,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可惜——
“真是大手筆,三千妖鬼也能就這麽說給就給,該不會有詐吧?”
不知何時蘇醒的陰山岐剛好瞧見贈鈴一幕,後腦墜脹感未消,便要湊上來瞧熱鬧。
琉玉将山鬼龍鈴收好,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倒是提醒我了,好歹也是救了陰山家的三爺,這條命的分量可不輕——今夜為救你一人萬鬼出巡,全場的軍費外加賞金,就由三爺買單吧。”
陰山岐臉上那些揶揄笑意陡然凝固,不敢置信地瞪着琉玉。
什麽軍費?什麽賞金?
人家墨麟都沒開口呢,這死小孩怎麽就幫着外人來坑自家人了?
神荼郁壘二人對視一眼。
——能加入萬鬼出巡的隊伍那是無上榮耀,居然還有軍費和賞金嗎?
——不知道,但聽起來很爽。
“算了。”
陰山岐擺擺手,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事。
“軍費好說,我陰山岐的命還是值點錢的,但接下來你是怎麽打算的?太平城的爛攤子,還有這些妖鬼——他們跟九幽妖鬼還有點不同,魔性未消,恐怕不太好管。”
琉玉眸光掃過方伏藏,後者不等她開口便識趣地退去遠處。
琉玉這才屏蔽外人道:
“我留了一個他們的耳目沒殺,估計那人正在趕回南陸的路上了,等他将消息順利帶回去,陰山岐的這個身份就在明面上死了。”
陰山岐:“那我不是陰山岐了我是誰?你娘當初可是讓我在太平城待三年就接我回去的。”
琉玉笑眼彎彎:“可以來九幽。”
“九幽?誰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
陰山岐脫口而出,卻忘了此刻自己可不是在太平城或是仙都玉京。
放眼望去,這周圍全都是貨真價實的妖鬼,其中最大的那個妖鬼頭子,就站在他那位笑靥如花的侄女身旁,眸光冷淡地瞧着他。
陰山岐把那句話咽了回去,改口: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就在九幽待一輩子?也行吧,我住的地方就建你們旁邊就行……”
“想得挺美。”
琉玉無情否決:
“家族危在旦夕,別說是你,陰山氏看門的狗都要拉出來使,讓你金蟬脫殼,是為了讓你替咱們家在暗中行事。”
如今幾大世族已成合圍之勢,即便琉玉因重生有先手優勢,但和他們正面對上仍然是不明智的。
所以她才想出了讓陰山氏急流勇退,金蟬脫殼的辦法。
南宮鏡對她所說的這些,沒有立刻給出答複,但至少這次太平城一事,她給了琉玉機會,讓琉玉放手一搏。
言語太過蒼白。
琉玉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正确。
陰山岐雖心有疑慮,不過見琉玉如此鄭重其事、仿佛陰山家真面臨什麽生死存亡時刻的模樣,他到底還是沒有多問。
反正這麽多年,在陰山家的人都習慣被女人安排了。
不過是從南宮鏡到南宮鏡的女兒而已。
“那太平城——”
瑞鳳眼流轉,陰山岐含着淺笑的目光落在了墨麟身上。
“萬鬼出巡聲勢浩大,天一亮,估計這附近幾個城池的人都會知道太平城現在由你掌控,既然如此,侄女婿,你替我将宅邸中的家私一道送回九幽如何?”
他新得的那一對比翼鳥還在宅邸裏呢。
不知聽見了什麽,一直沉默不語的墨麟有了幾分反應。
他擡了擡半垂的眼簾,有朝日晴光映入那雙栖息着林壑幽綠的眼眸,令他周身萦繞的疏離感褪去了幾分。
墨麟看着眼前這個與琉玉生得三分相似的三叔。
他想起之前籌備婚宴時山魈的抱怨,說太平城一聽是九幽來采購備婚之物,便惡意擡價,氣得他最後專程橫跨三個城池采買。
又想起原本只是小範圍在玉山活躍的玉面蜘蛛,有一日突然出手闊綽起來,在玉山大擺宴席,與九幽的諸位城主往來密切,鬼女派出去的鬼蠱顯示,玉山的人曾去過太平城的陰山氏宅邸。
陰山岐讨厭他,這他很清楚。
琉玉無語地瞧着她這位三叔。
他都不問她打算将太平城城主之位交給誰,倒是先關心他的鳥,真是沒救。
“別理他,他可不缺這些……”
“好。”
墨麟答得幹脆利落。
既然應下,辦一件是辦,辦兩件也是辦。
“還有什麽?”
陰山岐微笑:
“太平城統領烏止算是我心腹,從玉京一路跟随我到這窮鄉僻……到這妖鬼長城外,你們看情況斟酌,要是他可以知道這些事,就送來九幽,要是不行,就遣他回玉京本家,也算不浪費他的一身本事。”
墨麟颔首應下。
餘光瞥見身邊少女的眼神,墨麟眉梢微動:
“怎麽?”
琉玉眸含三分笑意,沒有回答,只是瞧着他,好像能從他的眼一直看進他心底。
“沒什麽。”
她閑閑地感慨:
“咱們尊主真是無所不能,無有不應呢。”
墨麟:“……”
山魈将這番對話聽了進去。
這陰山家的人,從大小姐陰山琉玉,到這位三爺陰山岐,對這些給他們賣命的人不可謂不好。
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麽非得建那個什麽無色城,将他們這些妖鬼四處搜羅進去,做那些折磨妖鬼供權貴取樂的下作生意?
山魈心中滿懷疑慮。
但至少現在,他可以将陰山琉玉和整個陰山家分開審視,不再遷怒。
商議結束,接下來便是兵分兩路而行。
陰山岐随大部分妖鬼回九幽,攬諸與鬼女已經将被抓走的那三名下屬帶了回來,一并帶回九幽養着。
而方伏藏當然沒有那麽容易就直接上任聽用,還需交給朝鳶與朝暝核查一番,否則他若是佯裝倒戈的奸細,那就引狼入室了。
方伏藏也很清楚這個流程,并未覺得被冒犯,臨走前還跟琉玉提了一句:
“對了,之前在崖上,一直有人藏在暗處這你知道吧?”
琉玉點頭:“知道,我故意的。”
他猜也是。
方伏藏:“那個人說起來也算陰山家的人,不過野心很大,所以同時也在給鐘離氏幹活——他叫燕無恕,家就住在這太平城內,不過他是個狠人,為了前程連自家人的死活都是不管的,要是你們下次遇上,還需多加提防。”
……怎麽又聽到這個名字了?
琉玉細眉微攏。
拿了她家的名帖進了靈雍學宮,現在卻替鐘離家做事,未來還是九方彰華的得力下屬。
這是什麽三姓家奴。
一口氣做三份工,精力還挺旺盛。
“我知道了。”琉玉面色凝重,但也不忘答,“你第一個月的月錢翻倍。”
方伏藏心滿意足地被攬諸押走了。
山魈很快備好了車架,載着琉玉與墨麟前往經歷一夜風波的太平城。
本以為會看到遍地狼藉,沒想到他們的車架穿過太平城中的道路,沿途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混亂。
大道兩側的百姓們或是清理路面,或是修補瓦片,甚至有些地方已經換上了嶄新的花燈。
不僅沒有被昨夜突如其來的災禍攪得人心惶惶,反而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将一切重新拉回原本的軌道。
“妖鬼長城沿途的幾座城池,對于這種事早已習以為常,今夜就是花燈節盛會,這樣的賺錢機會錯過一次少一次,容不得他們矯情擔憂,自然就手腳麻利了。”
車架外,傳來昨夜見過的絡腮胡統領的聲音。
既是陰山岐親口認證過的心腹,琉玉便沒有隐瞞陰山岐假死一事,問他願不願意去九幽。
雖然主人沒死的消息讓烏止一陣振奮,然而聽說要去九幽,而且歸期不定,即便烏止對陰山岐忠心耿耿,也有些許遲疑。
片刻後,這位烏止統領似乎終于下定決心,咬了咬牙道:
“三爺對屬下恩同再造,刀山火海我也闖得!九幽而已,我去!”
外面的山魈聽了這話翻了個白眼。
他們九幽也算是山清水秀的寶地,怎麽都和刀山火海相提并論了?
“沒那麽誇張,從前如何做事,今後也如何做,只是行事需隐秘些,并且對外你效忠的人成了妖鬼之主而已。”
“……是,屬下明白。”
話雖如此,但琉玉仍從烏止統領的臉上看到了幾分赴死般的毅然。
……他們九幽也沒這麽糟吧。
琉玉回想了一下。
也不過就是物資少了些,連朵花都長不出來,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妖鬼,這些妖鬼的文化水平還非常貧瘠,以及進內室不愛脫鞋總是弄污地板……
算了。
對于見過仙都繁華的人來說,九幽的優點的确不算多。
待烏止被叫去幫忙調配人手重整街道後,琉玉心緒微妙地啧了一聲。
“竟然連一個住在太平城這種鄉下地方的大老粗,都嫌棄我現在所居的地方——呵呵,等回去之後,我們九幽必須從裏到外,徹底改造,今日他們瞧不起九幽,以後我便讓他們高攀不起……”
墨麟沒有吭聲,只是手肘撐着憑幾,偏頭半垂眼眸凝視她說話時的神情。
她如此憤然。
如此不滿。
仿佛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在她口中的九幽,已經成了“我們九幽”,而不是她最初住進集靈臺時,一口一個“你們九幽”時的嫌棄語氣。
而且,她還說了以後。
幽綠眸光映着少女認真籌謀的側臉,墨麟開口:
“要是缺人手,跟我說。”
“我知道。”
“若是他們不聽你的,跟我說也更快。”
“我明白。”
“來都來了,晚上要去看看這裏的花燈節嗎?”
“那就去……”
琉玉頓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擡眸朝身邊的綠衣妖鬼看去。
怎麽突然就要去看花燈了?
他正撩起車簾,瞧着街道旁踩着梯子挂燈籠的百姓。
造型各異的花燈高懸于街道兩側,有的似蓮花栩栩如生,有的類兔子靈動可愛,還有的花燈上寫着施了術法的字謎,只要答對,花燈上的術法便會随之解開,升上夜空化作焰火綻開。
“沒想到你還對這個感興趣啊?”
琉玉順着他的視線瞧了幾眼,偏頭揶揄他:
“不過,你會猜字謎嗎?”
墨麟垂眸凝視着近在咫尺的粉面桃腮,這樣的距離,他幾乎能看清她臉上細小柔軟的絨毛。
喉結動了動。
他錯開視線。
“……不會。”
但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便想如那時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一樣,陪她看一次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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